老家有句这样的俗语:“小孩盼过年,大人盼尝新。”乡亲们对每年的第一季稻谷成熟特别看重,每家每户都会选择一天来吃新米,称为“尝新”。尝新的日子没有固定哪一天,一般在收割早稻后的半个月左右。如果家里正好有在这时候过生日的,通常会在那天尝新,这样更添喜庆气氛。
我们家的尝新工作由奶奶全权负责。她定好了日子后,一大早便吩咐爷爷去镇上买肉,买鞭炮香油纸钱。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尝新,这些东西是供不应求的,爷爷只有在天没亮的时候出门才能完成奶奶交给的任务。
奶奶寻思的是这顿尝新饭要做几个什么菜。趁着鸡还在鸡窝里,奶奶拖出一只,摸摸鸡屁股,又拖出一只,摸摸鸡屁股(后来才从奶奶口中得知摸摸鸡屁股是看鸡有没有鸡蛋要生,马上要生鸡蛋的鸡就不杀了),如此几次终于确定了一只鸡来杀。只见奶奶捏起鸡冠,把鸡脖子下面的毛扯掉几根,手起刀落,血流如注,鸡扑腾两下就咽气了。然后把鸡放到滚烫的开水里,去毛,开膛破肚,斩件,利索得很。奶奶掌管着一家大小的伙食,总想着每餐都能有个下饭的菜。平时对鸡宝贝得很,没有重大节日她从不舍得杀鸡,因为鸡没了,蛋也没了,餐桌上就少了荤腥。
像这种隆重的日子,奶奶是想方设法都要凑足八大碗的。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要做八个菜出来可真不容易。这时,奶奶就会去池塘里想办法弄点荤菜来。她会用一块弃之不用的旧蚊帐布用竹片弓起来做个“定子”,在“定子”中间放点醪糟或者锤碎的小石螺,下到水里。几分钟后抓住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出水面来,“定子”里就会躺着一些贪吃的小鱼小虾,如此饭桌上就多了一碟香喷喷的下酒菜。
中午时分,奶奶还在厨房里烹煮八大碗的时候,爷爷就开始忙着准备祭拜祖宗的仪式了。摆三牲,点香烛,倒酒,放鞭炮,敬酒三巡后,爷爷和祖宗们开始小声地聊家常聊收成,祈求祖宗保佑云云。这种祭拜仪式在重大节日是必不可少的,虽然摆给祖宗吃的菜和水果最后都成了我们的腹中物,但却表达了后辈们对祖宗的尊敬和追忆。
爷爷的祭拜仪式搞完后,厨房里,妈妈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新米饭在柴火的煨煮中已冒出丝丝香气,锅里的小炒肉香味直钻鼻孔,让人垂涎欲滴。我们兄妹几个叽叽喳喳围在奶奶身边,恨不得从那滚烫的锅中抓过一块肉塞到嘴里。十二点整,八大碗端上桌来,齐齐整整地摆好,全家大小规规矩矩坐定。
在爷爷奶奶没尝第一口新米饭前,我们小辈们是不能动筷的,再馋也只能等着,否则伸出去的筷子肯定要被父亲打掉。眼巴巴地看着爷爷奶奶细细地咀嚼那带着泥土芳香和阳光味道的新米饭陶醉一番后,我们才开始拿起筷子吃饭。
爷爷和爸爸会喝自酿的米酒你一杯我一杯到微醺,奶奶和妈妈边吃边摇着扇子,聊聊田地里获得的丰收,憧憬着美好的明天。我们小孩则品尝着那八大碗里的美味,新米饭装了一碗又一碗,把胃撑到极限。
随着农民们物质生活的日益丰富,对于“尝新”的习俗,农民们不再那么重视,不再那么喜悦,不再那么浓重,或已渐渐流于一种形式。也许这习俗终有一天会慢慢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中,但这是人类前行历史中积淀下来的厚实文化,值得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