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搬家，忍痛清理了一批书籍衣物，此后下了决心，过减法生活。衣服鞋子不必说，书呢，能借阅的，坚决不买，以免它们泛滥成灾，占领书柜之外诸多领地。然而，在图书馆借得蒋勋先生《忘言书》，才读得三五页，已觉如沐春风，齿颊生香，一个月借阅期，读下来意犹未尽，又网购了一本，置于枕边，再三品读，乐此不疲。

初识蒋勋先生，是他的《孤独六讲》和《生活十讲》，已然为其睿智通达倾倒，再后来，上蜻蜓FM听他讲西洋美术史，解读红楼梦，七十高龄的他，声线浑厚又柔和圆润，娓娓述来，煞是好听。一度是我们早餐桌上的佐味佳品，或是偶尔失眠的夜里，耳边的絮语，伴着夜色黒沉，心里的烦躁渐行渐远，万物重归平静。

全书30余篇小文，分三部分，写身边琐碎事务：宿舍、空心菜、猫、雨，还有各种花：含笑、昙花、凤凰木……写童年往事，风雨故人，写看过的书、听过的戏。所拾取者，皆为寻常题材，每篇不过数百千来字。他写所见所闻：“凤凰木的绿是一种极俗艳的绿，青中带黄，翠亮耀眼。六月开花，花是一簇一簇野艳的猩红。纷红骇绿，完全是南国热带的娇憨、野炽、俗艳之美。”观察之细腻，用词之精雅，可谓字字珠玑。他写所思所感：“原来生命是可以这样挥霍的，它像是在嘲笑、不屑于那样畏缩的苟活，它要任情恣性，纵心所欲，给人间看，什么才是夏日的南国之花。”

读着这样的文字，仿佛你就站在凤凰木下，仰望着一树叶绿花红，你感受到一种美，那是荡人心魄的美；你更感受到一种力，那是来自生命本原的力，像一位武林高手，以他的浑元真气灌注于你，让你从昏睡中唤醒，从软弱中有力。

他写《玉堂春》：舞台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正是青春貌美如花，对生命满怀着美丽圆满的憧憬，所以，一受挫伤，就要嗔怒了。另一个却已白发苍苍，一世的孤单、贫苦、卑微，也许他才是应该对生命怨怒的人吧？……《起解》，只用了两个角色，便说完了生命的两种情态。而我们，大部分在青春之美的耽溺，与老年的智慧通达中挣扎着，等待着有一天，繁华去尽，沧桑之后，也要能平视这少年的红颜和和苍苍白发，在悲凄中侃然放声一笑吧。

他看戏，却不是一个纯然的看客。他无时不在用自己的心意和灵魂，与戏中人融会沟通，他写戏，亦是在窥探人生。由表及里，层层剥开，与你一同洞见此中深意，领略生命的繁华与悲凉，人世的寂寞与温暖，人性的百转与千回。

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阅读，大概是通往诗意世界的最简便路径。每当入夜，忙完日常琐事，就着一盏台灯，读一本心爱的书，就像与一位智者在对话。蒋勋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学识过人、豁达从容的智者，在他的文字里，你一遍遍地涤荡着自己的心灵，洗濯着自己的灵魂，沉淀着自己的心性。在这样的文字里沉浮，如同蝴蝶在春日花丛中翩飞，真真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