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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和我的母亲
作者:张燕明(惠州民协会员)    来源:    日期:2018-01-14 22:39:32

 

晚饭后,送母亲去火车站。

白天还晴得好好的,这会,说下雨,就下雨了。绵绵的雨,如飞花如薄雾,空气湿漉漉的,地面水嗒嗒的。让人觉得呼吸,都是滞涩的。

算起来,这是一个月来,第五次来火车站了。母亲、弟弟,还有姐姐一家来我这里过年,大年初七开始,要上班要上学要找工作的,陆续先回。母亲一个人,最晚走。火车站人头涌涌,让人莫名地心慌。我费力地,拖着母亲的拉杆箱,其间,她几次伸过手,要自己拿,被我拒绝了。上车找到铺位,放好行李,稍坐了会,我就下了车。临别前,抱了抱她。显然,这不是我们之间惯常的交流方式,我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还有不自然的表情。甚至,她躲开了我的目光,视线轻飘飘地,落向了我的身后。

回家的路上,雨还下着,伴着雨刮的“刷刷”声,眼前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地面的积水,反射着两旁的街灯,有了些许冬天的清冷。车里没有音乐,我静静地,体味着一种纷扰的情绪,有不舍、担忧、牵挂,有内疚、痛苦、挫折,还有难以言说的轻松……它们混和着、翻腾着,在我的胸口,让我像醉了酒一般,吐不出又咽不下,难受无比——是的,与母亲的离别,依然如此艰难。多少次,火车站送别(多半是她送我,有时我送她)后,我总是心绪难平,不写下一些文字,不得以平静。如今,我这个已步入中年的女儿,和日渐老去的母亲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又逼迫着我,在电脑前敲打下这些文字。

我的母亲,似乎总不快乐。姐弟四个,只有我在南方安家,她偶尔来小住。这一次,我想她是打算多呆一阵子,因为她说了,在家里不开心,不想对着她那不争气的儿子,我的弟弟,不想对着整天不吭一声的老伴,我的父亲。这次回去,她还说不打算回家了,要搭车去县城找她的老姐妹去。“唉呀,怎么到老了开始叛逆了,想离家出走啊?逃多远也逃避不了现实呀!”我调侃她,她也笑了,一瞬间的展颜,却驱不散她眉间眼里,浓浓的愁郁。

不快乐的母亲,有她不快乐的理由——生于40年代末,从稍记事起,就在为糊一张口而勤扒苦做,又总不得温饱。她聪明、好强,却没有机会上学认字,经历了所有最坏的时代——战乱、饥荒、文革……嫁给父亲后,他大部分时间在外地,她带着四个孩子在乡下,忙里忙外;好不容易进了城一家团聚了,生活仍沉重难言,丈夫并不温情体贴。再后来,儿女们都已自立,她和父亲有退休金,不多,也够颐养天年的。偏偏小弟迟迟不婚,上一年还失了业,再次给了他们以沉重的打击。无论我国庆节回家还是她在我这里,她眉头心上,总是沉甸甸的,一再跟我怨懑念叨的,总是弟弟——她唯一的儿子。

我诺诺听着,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撑不起家族的荣耀与她殷切的期望。母亲大字不识几个,她不曾读过我写的文章,也不明白我读的那么多书有什么意义。但她是爱我的吧?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偏爱小弟,是她,给了我们这些不受待见的女儿们以荫护。工作以后,逢年过节回去,她不让我沾一点家务,劳神费力地,做好吃的菜。每次来我这里,总是“承包”了全部家务。甚而至于,三番两次地,给我钱用。这一生,她已经竭尽所能,把她的光和热,都奉献给了儿女,给了我。

我当然也是爱母亲的。弗洛伊德曾经说过,要体验不幸并不难,我们受到来自三个方面的痛苦的威胁:身体的衰老和死亡,外部世界的破坏力量,还有,我们和其他人的关系。我和母亲,是我生而为人,所建立的第一重关系,子宫的记忆,母亲的怀抱,那份温暖与安全,是最初的,也是最深切的眷恋。然而,我亦知道,作为家里的第三个女儿,当我呱呱坠地那一刻,带给她的,是失望大于欣悦吧?我肯定早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自小就是最乖的那个孩子——学业一直优异,脖子上挂着钥匙,放学后小跑回家,生炉子做饭……学了多年心理学,我当然早已懂得,曾经的叛逆、逃离,如今的挣扎、讨好,说到底,还是因为,连着母亲的那一条脐带,并没有彻底地剪断。16岁离家求学,成年后远走他乡,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打下自己的“江山”。不停歇的奔跑,最终也不过是在向她呼喊:妈妈,看看我吧,我是值得你拥有的女儿呢!

我想起存在主义治疗大师欧文亚隆博士,在他的自传式小说《妈妈及生命的意义》里,他写到,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再梦到自己坐在缆车里,向母亲招手呼喊“妈妈,我表现得怎么样?”,此时,他的母亲已驾鹤西去十年。为此他感到惊恐——“难道我的一生都以这名可悲的妇人为主要观众?终我一生,我都想要逃离、躲开我的过去……终我一生,我都追求解放和成长。难道我既没有逃脱我的过去,亦未摆脱母亲?”

逃脱过去,摆脱母亲,这大概也是我穷尽半生,但显然徒劳无功的挣扎。我的母亲,她聪明、能干、热情,是家里的核心,家族的精神领袖;我们姐弟不说,老家的亲戚、邻里往来,都是她一力维系。曾几何时,她也是我的偶像。然而,她也是强势的、控制的、批评的。她总在比较,不知道父亲的沉默与暴躁,和“别人家的老公”有没有关系,反正我呢,从来都让“别人家的孩子”压得喘不过气。稍长大些,我也会反抗,质问她:楼下老李那么好,你找他去啊?!噎得她哑口无言。直到现在,每当她用那种艳羡的口吻说起张家媳妇李家姑娘,我就满腹窝火憋屈无从言说。记忆里的“家”,灯光是昏暗的,电视机声细微不可闻,空气是滞重的。

而今,在灯光明亮、飘散着花香的“我的”家里,母亲沉默地,忙完家务事,蜷缩在沙发里,要睡不睡要醒不醒的样子,眉头紧锁的样子,让我又一次地,仿佛又回到了“她的”家。年初七,我带她和弟弟外出吃早餐,到了桥东,临时起意去喝早茶,知道她怕花钱,去的是一家早茶“大排档”。人挺多,好不容易在角落找了一张桌子,我一边交待服务员收拾,一边示意她先坐下,占个地儿。她却那么不高兴不耐烦,远远地靠边杵着,我一边点餐,她一边还在嘟嚷,不该要肉丸猪脚姜太甜腻……在家里呢,我拖地她站旁边看着,嫌拖把太湿,我做的菜她嫌太淡不动筷子。就算她什么也不说,在她面前,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怎么做,你反正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做不对。

这样的日子,别别扭扭地。家里的内务,我已经彻底弃权,甚至,下了班后不那么愿意回家了。过了正月十五,她说要回去,我内心很冲突。想多留她住一阵子,好好地孝敬她,又分明觉得力不从心,就连靠近她,都那样艰难,更遑论拥抱呢?我到底没有经验,也没有能力与她亲密相处。我来来回回地,挣扎着,感到挫折又痛苦。第二次她提出要回家的时候,我上网给她买好火车票,那一刻,我感到如释重负。我突然明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逃跑是没有用的,出类拔萃是没有用的,写文章没有用,学心理学也没有用。在我老了的,但仍然强大的母亲面前,我又一次轻易被打回了原形——那个渴望妈妈认可而不得的、无助又愤怒的孩子!

在《妈妈及生命的意义》里,欧文.亚隆博士把梦的发条转回到了缆车上,与母亲进行了一场“对话”:

“妈,我们得分开——不要相互束缚,才能成为完整的人。这正是我这些书里的内容,也是我希望我的子女——所有的子女过的生活——不受束缚。”

“不受束腹?”

“不是,不是,是不受束缚——无拘无束。我还说不清楚,妈,这样说好了:世界上每一个人基本上都是孤独的,这虽然很残酷,却是事实,我们得面对它。因此我希望有我自己的思想和梦想,你也该有你自己的。”

“我希望有自己的思想和梦想,你也该有你自己的。”这,不正是我对自己和母亲所怀的心愿吗?这些日子以来的纠结,终于让我明白,与母亲的分离,对我而言,虽然艰难,却也必须。对母亲的爱,将贯穿我的一生,对她的拒绝,也不会轻易消融。然而,还能怎么样呢?这人与人之前的羁绊,亲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只要我们活着一天,就免不了卷入其中,爱着也痛着,快乐着也悲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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