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驱车回乡,途经揭西县赤窖岗,停车观景。遥望跨越五华、揭西两县之巅的李望嶂下、七畲径顶(地名),山峦叠翠、云海茫茫。循空望去,在峦山白雲深处,仿佛有位村妇汗流浃背、肩挑两箩,与一群挑夫在碎石铺成的古道上徐徐登上山顶,那么艰辛、那么坚强。我心一震,脑海里祖母显现!这不就是当年祖母用一根黄杨扁担到陆丰挑盐,途经揭西攀越狗爬坜(地名)、七畲径顶所走的山道吗?对,就是这条曾经挽救了我家的驿道。山在呼,峰在喊,在这呼喊声中,有关祖母扁担的故事把我带进那当年艰难困苦的岁月……
1940年严冬的一天,刚满36岁的祖父因长期挑盐担而积劳成疾,卧床九天后,撒手人寰。祖父离世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哭得死去活来的祖母深知她的男人有事放不下,忙在门角取来黄杨扁担,双手高举,对着祖父磕三个响头:"孩子他爸,我定会把这个破碎的家撑起来的。",祖父这才合上双眼。面对上有老人、下有3个幼小的孩子,35岁的祖母以坚强的毅力,用懦弱的身躯接过了祖父的扁担。
挑盐担是抗日战争暴发后,沿海城市相继沦陷,被切断了往内地水运的盐源,而开辟一条:海陆丰——五华——兴宁——江西方向的陆地山间盐商古道。
旧时,挑盐担是一根扁担、二副绳索、二只小箩筐、一个布缝饭袋及草鞋。挑盐人员是村中邻里、三五成群组成,靠一身力气,把盐挑到江西赣南目的地,再换当地产的大米、大豆、药材等山货挑回给粤东商贩、或留家用,赚取脚工钱养家糊口,不少挑夫积疾回乡或客死他乡。
祖母拿起祖父遗下的黄杨扁担,带上必备用具,跟着同族村人出门。在家乡的锡矿转运点担起矿砂到陆丰县城交货,接着换挑有盐商盖了封印布袋装的百斤盐担,返五华、过兴宁、上江西验收后,在当地买一担糙米挑回五华,以解家中老少饥饿之危。这样出一趟门,单程300多公里,来回半月之久。一年四季,祖母起码有200天行走在挑盐担的山道上。日子在祖母袅袅颤颤的扁担声中逝去,祖母用扁担在驿道上重复丈量着日子。
有一天,从陆丰县城挑着盐担来到揭西境内李望嶂山下的横岗村路头店歇脚,准备攀爬海拔千米的七畲径顶。适逢二位盐商在店内煮肉吃饱离去,祖母求得店主将饭桌残剩肉汤给其拌自带冷饭进食,如狼似虎地吞食落肚。紧接着来到往七畲径顶的前坡,山路叠叠、石阶绕绕的狗爬坜。当祖母一步步行至山腰,因中午免费的油水汤,肚子承受不了。始则腹内雷呜,继则肛门告急,忙待同伴先行后,在树丛旁急排秽物,一次、二次、三次,持续而瘫卧路上。但为赚钱救家,又鼓起劲头赶上同伴。已近黄昏,来到七畲径顶隘口,祖母双脚抽筋,被野藤绊倒失控,跌落石硿。正好滑落的扁担横在一块石头与树杆间卡住,祖母抓住扁担而幸未跌入30米深的山峋里。祖母的呼救声唤来前行的同伴,急返回将祖母救起。满身伤痕而晕倒的祖母,经同伴应急抓掐后,渐渐苏醒。小憩片刻,护理伤口,整好扯破的衣衫,擦干扁担的血水,挑起盐担,忍着痛饿,攀过七畲径顶,往山下夜宿的旧祠堂方向走去。山风,在黑暗的夜空中为祖母的痛苦鸣呼不止。
小时候,听老人讲:挑盐担的苦是无言于尽的,艰辛与险恶并存。1942年夏天,四月饥荒,祖母与同村五位男挑夫,挑盐到江西定南交货后,各自买回一担糙米回粤东。一天下午,途经江西寻乌与广东平远交界的青龙岩嶂一线天(地名)弯径处,突然,四名蒙面山贼从树林中持刀跳出,拦路打劫,山贼恶狠狠地说:“把钱物留下!"。用血汗为家中换回的救命粮怎能丢下呢?走在前面的祖母放下担子向山贼求情,山贼不听。同伴悄悄放下担子,拿起扁担围上,乘祖母与山贼周旋时,族长叔公举担向持刀上前的山贼头部劈去,那个山贼当场晕倒。另一山贼见状,举刀向祖母刺来,被眼快手稳的祖母举担一挡,刀随扁担脱落。同伴合力,4个山贼敌不过常年挑担的挑夫,丢下刀具,落荒而逃。大家挑起米担越过山嶂,黄昏赶到平远境内路头店歇夜。第二天一早,匆匆往五华赶路。离家半月之久,家中只能靠番薯、小菜度日。看见病瘫在床的父亲仍不停地咳嗽,10岁的儿子和5岁的女孩饥饿无力的眼神。祖母来不及伤心,马上取出糙米下锅煮粥,及时给已饿晕几次的老小吃食。
全就这样,祖母硬是用一根黄杨扁担,一头挑起春夏秋冬,一头挑起家老小,在危险的边缘战胜一次次的劫难,直到迎来家乡的解放。
祖母年老后,仍视黄杨扁担为宝。平时,擦得亮亮的,放在自己床头,不轻易取出。1980年2月28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作为次孙的我,己成长为家乡骨干,经推荐、考试,成为正式国家干部,到公安机关报到上班。75岁的祖母高兴地从床头取出伴随她半辈子的扁担放在我双手上,要我用这根扁担挑起行囊上路。在祖母慈祥目光的注视下,离开家门去上班。虽然行李简单,但走出山道上,吱吱嘎嘎的扁担声,似祖母一声声的叮嘱、一程程的护送,伴随我走上漫漫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