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可言喻的美好。比如，某个黄昏与野花的邂逅，某个午后与文字的重逢。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

野菊

校门左侧有个斜坡，转过去是一条小街，两旁小楼林立，院落参差。下午五点左右，阳光温暖从容，我们偶尔会来这儿散步。小路的尽头有几块荒地，芦苇没过人头，却不曾见过有花。

半月前的一天，看着空空的花瓶，忽然想去采些野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在小手袋里放了把剪刀，朝小路走去。穿过长满芦苇的荒地，夕阳下，蓬勃的野菊正等我。

烂漫的、欢欣的、热闹的小东西，白色的花瓣，金黄的花蕊，在野地残桓的衬托下，孩童般雀跃着。我挑窜得高的剪下一小把，花儿在手，顿觉春风和煦，春光曼妙。走出野菊地，衣服的下摆和裤子上粘了些小刺球，两人站路边清理，不知它们从何而来。

回到家，将野菊插入电视机旁的绿瓷花瓶里，光影交叠，水墨画般好看。回想网购的鲜花，确实没有这般灵动的姿态。没有了禁锢，自由舒展，这便是野性的本意吧。这野菊不仅白天灿烂，夜里更是明媚。那一捧晶莹的白，带来满屋皎洁如月的光。它将野地里吸足的阳光，在我的屋子里尽情泼洒。

人若能有它的性情，何处不是迦南地。

原以为只能活一周的野菊，半月后仍妍丽如初，大有长居久安之态。忽一日，花儿少了，枝条上长出些刺球。呀，原来沾衣服上的是它们啊！博友留言：这是果实，赶紧种下去。听了这话，不敢耽搁，把阳台上一个装满土的花盆搬来，弄几个小刺球下来，将那些“刺”薄薄地撒了一层在盆中，再盖上一层薄土。将花盆放在一个装满水的小瓷盆中，博友说这叫盆浸法。

我该做的都做了，是否能发芽，就得听天命了。愿神保佑它，这可是我第一次播种啊。

五爪金龙

那块荒地里，野菊的对面，一堵废弃的矮墙旁，长着一大片淡紫色的喇叭花。它们与老家阳台上的喇叭花一模一样。我蹲下身去剪时，才发现它们的藤很细很软，缠在各种野草上。这些漂亮的小喇叭一剪下来，不到十分钟就收拢了，一派自绝于世的颓废样。

将它与几枝青葙一起，放入一个细脖子的玻璃瓶中。不敢指望它体内的阳光，我把花瓶挪到窗边的一个旧茶几上，那儿从早晒到晚。

上网搜索“喇叭花是否能水养”，答案让我很沮丧：不能。果然，第二天，花朵全掉落下来，叶子也蔫了。又过了一天，连软枝都变了色，似乎要枯萎掉。这般凛然的决绝，我只能成全。我将喇叭花取出，扔进了垃圾桶里。只有一根较长的枝条，在青葙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如果要丢，得连青葙一起扔掉。看它姿态妖娆，心一软，留下了。

照片发到朋友圈，青葙直立着，喇叭花软软地贴着瓶子向下伸展，大家都说构图好。看来留它还是对的。又有朋友说，这不像喇叭花。我在百度识图搜索，叶子确实不同。通常说的喇叭花，叶子是心形的；这种花，叶子是掌状。继续搜索，才发现它叫台湾牵牛，学名五爪金龙，是入侵植物。

周末离开两天，周日返校，一进屋，惊见那根软枝上绽开一个紫色的小喇叭，得意地冲着我笑。嗬，活了！

第二天，开过的这朵不再开，旁边又开出一朵新的。圆圆的紫色的花盘，俏皮得不行。第三天上午，课一上完我就往家里跑，五爪金龙的爪子勾着我的魂。打开门，直奔花瓶前，天，一串四朵花儿，像四个小机灵鬼。再看那根差点被我丢弃的藤，到处都是一咕噜一咕噜的花苞。

接下来，每天看花开花落。这种花很有个性，朝开暮谢，就开一天。清晨不开，夜晚不守，严格遵守早九晚五作息制度。开了一周后，独藤上的叶片开始变黄，脱落的花朵开始结荚。我捧书相对时，忍不住乐：此生何幸，在一根枯藤上看到了四季。

五爪金龙的四季演变，以及它顽强的生命力，让我深刻体会到了“入侵植物”的含义。据说它能爬满一棵大树，将树彻底覆盖，直到它窒息死亡。那么，我们把它带回家，算是善举了。

前日，又去那块野地剪了一把五爪金龙，养在了市区家中书房的电脑台上。

青葙

终于说到青葙。采它是捎带着的，因为它被五爪金龙紧紧缠着，只好一起剪了下来。既然剪了一根，干脆就再剪了一些，凑成一小束。

野花们过上家居生活后，野菊笑靥如画，五爪金龙死里逃生、花开花谢，唯有青葙安安静静，笔直地立于花瓶，采时是深紫色，至今仍是深紫色，不见任何改变。青葙和五爪金龙在一个瓶里，每次换水我都格外小心，怕弄伤了只开一天的小喇叭，却从未在意过它。

它就这样站着，默默地看野菊从花到果，种子被播进盆中，余下的残枝被丢弃；看五爪金龙热热闹闹演绎四季，直到一叶见秋。最后，整个客厅，只有它依然挺立如初，依然色泽鲜艳。

我对它的身份时有疑惑：这样的不娇不惯，这样的风轻云淡，它究竟是花还是草？

一朵花，活得如此不动声色，多么令人羞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