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广东荔枝欠产薄收,所以荔枝贵且不说,还味道不咋地。那日朋友送两斤荔枝来尝,女儿吃了两颗,即不吃了,我问何故?她说“核大肉薄,没味”。
女儿在广东长大,对荔枝、龙眼、芒果、榴莲等热带水果毫不稀奇,吃得很挑剔。比起我小时候那会是幸福多了,我儿时不说吃,是见也没见过的,所以,对第一次吃荔枝的事还记忆犹新。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大概我七八岁时,有一日放学回家后,饥肠辘辘的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想找点能吃的东西。当然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我在翻了碗柜、衣柜以及角落里的坛坛罐罐后,一无所获,顿时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无比失望时,还是有点不甘心,于是,又悄悄推开父母的房间门,趁父亲不在,我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动作迅速地翻了抽屉、柜子等,仍没有新发现。正当我准备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无意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那个四四方方的红色食品铁罐子,那是母亲用来装零碎东西的,我踏出房门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转头走向那个罐子。
我抱起罐子用力揭盖子,因为有点生锈,拔了半天也没打开。我在书桌抽屉里找出一根螺丝刀,用力一撬,“砰”一声开了。本来开罐子之前只是有一种不甘心,其实也没有想过里面真的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因为往日我多次“考察”过这个罐子,里面装的东西对于我来说,都是“垃圾”。
我把手伸进罐子,扒拉了几下,除了拉拉渣渣的杂物,没有发现能吃的东西,手正准备拿出来的时候,突然手指尖碰到一粒圆圆滚滚,还有点磕手的东西,我马上拿出来,捏在手指上仔细瞧了瞧,“嗬”! 这是啥?居然是没见过的东西。它比玻璃弹珠大点,比杏子又小点,外壳黄中泛黑,表皮有点凹凸不平。我左右翻看,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想着这是用的还是吃的呢?心里不停琢磨着。我又用手指用力捏了捏,突然从一条裂开的缝里冒出来一点水,这下我心里着急了,要是是父母的药物,被我弄坏那就惨了!稍一冷静,我观察了一下,这不像是药丸。这时乳白色的水已流到我手指上,我尝试着用舌头舔了舔,天呀!这是什么味道,甜腻腻的,不是白糖的干甜,也不是冰糖的清甜,这是一种我从未尝过的味道,从舌头一直甜到心脾肺里去了,回味无穷,我砸了咂舌头,想再尝一点,但又不敢。
我想了想,肯定不会是毒药,因为毒药不会是甜的,农药气味都很难闻。于是,我试着把那条裂开的缝再掰开一点,就流出了更多的水,我用舌头在外壳上舔了舔,外壳就裂开了更大一条口子,露出了白白的、软软的肉。于是,我干脆把外壳全部剥掉,把整颗都丢进嘴里,幸福的闭上了眼睛,才发现肉比甜水更好吃,我像含糖一样把它含在嘴里舍不得吞下去,慢慢品尝这绝世美味。等甜味渐渐淡了后,我很快把肉嚼碎吞了下去,把核吐出来,拿在手里舍不得丢掉。仔细研究,这是什么东西呢,这么好吃?当然我不敢去问母亲,更不敢告诉哥哥弟弟,说我偷吃了这么好的东西。我把罐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细细数了一遍,一共只有四颗这样的“黑弹珠”,我实在控制不住这美味的诱惑,又吃了一颗。但是,绝不敢再吃第三颗、第四颗,得给自己留下一点狡辩的“后路”,我把偷吃“黑弹珠”的秘密深深埋进心里,偷偷回味。
晚餐时,我故作镇静,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平时一样吃饭,写作业,睡觉。父母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也没有问什么东西少了。要是少了东西,父母一定会第一时间找我们几个孩子逐个盘问,而一向乖巧的我,很少是被怀疑的对象,往往哥哥弟弟会是第一嫌疑人。
第二日一整天,我根本没有心思上课,所有的念想都在那颗“黑弹珠”的味道上,总是想着罐子里的那两颗黑不溜秋的东西。那日放学回家的步子,比平日快了许多,一下课就飞奔到了家里,来不及放下书包,就直奔父母的卧室,迫不及待打开罐子。还好,那两颗“黑弹珠”还在。我不敢再吃了,一共四颗,已经被我吃了两颗。我心想,这么好吃的、贵重的东西,父母心里一定是有数的,倘若发现,估计要挨骂,甚至挨打。所以,我拿出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第三日过了,直到第四日父母仍然没有盘问我们几个小孩,似乎没有察觉少了什么东西,我提着的心渐渐落回原处,不那么担心了。再过一日,我又大胆的偷吃了两颗中的其中一颗,仅剩下一颗,我是再也不敢偷吃了。虽然我心心念念那种味道,但我还是要强迫自己忘记,因为日思夜想都是白想,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可能再有,即使吃了最后一颗,也于事无补,因为这种东西我在商店里从没有见过。
七八天后,我再去看时,里面那粒“黑弹珠”发霉了,乳白色的水变成了黑水,里面的肉发黄了,我感到无比可惜,拿在手里半天也舍不得丢掉,暗想,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吃掉呢!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父母怎么就忘了呢?也不曾听他们说起过少了什么东西,我也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敢问前因后果。
大概过了一两年后,我年龄大了些,但还是一直没有忘记那种味道。一个偶然的机会,趁着母亲高兴,我问她:“前年放在那罐子里的那个黑粒粒是什么东西呀?”
母亲一怔,想了想说:“是书桌上那个罐子吗?那是鲜荔枝。”
“你怎么知道的?”母亲疑惑的问。
我惊呆了,荔枝我见过呀,原来新鲜荔枝与干荔枝的“容貌”和味道差那么远呀!我狡黠地笑了笑,告诉母亲说:“我吃了三颗,烂了一颗。”
“那是亲戚送来给你生病的外公吃的,还剩下几颗放进那个罐子里,后来就忘记了。”母亲不以为意,没有追问何故。
自此,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绝世美味的水果叫做荔枝。以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所有努力的方向和理想就是长大了要把荔枝吃个饱,想吃就吃,直到吃腻为止。
物以稀为贵。在湖南,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荔枝是稀罕物,要吃新鲜荔枝可不容易。平日里我们吃的都是干荔枝,只有家里来客时,母亲才会用一个黑黑的陶罐子用鸡蛋加几粒干荔枝煮来吃。来到广东后,我才知道,这个“稀罕物”在广东太平常了,哪家的房前屋后都种有几棵荔枝、龙眼或芒果树,就和我老家的桃树、李树一样平常。喜欢吃荔枝的我当然毫不客气,每到荔枝上市,我大吃而特吃一番。不几年后,不知是水土改变了我的身体,还是身体适应不了这里的水土,我吃三五颗荔枝后就嘴巴起泡,喉咙冒火。广东有句俗语叫“一个荔枝三把火”。我自认为是湘妹子,辣都不怕,怕什么上火!结果,吃一次,烂一次,把我整怕了,再也不敢畅快淋漓的吃荔枝了。后来不知从哪个生活小常识里得知,荔枝用盐水泡一下,就没有“火气”了。结果,火气是小了些,却不再有荔枝的纯正味道了,吃起来也没那么带劲,用盐水泡了的荔枝就感觉是蒸熟的梨子,寡淡无味。吃荔枝的爱好就这样慢慢地淡了下去。现在,每到荔枝上市的季节,我只会偶尔蜻蜓点水似的尝几颗,表示我对这个季节、对荔枝的“尊重”。
等读了些书后,我知道喜欢吃荔枝我不是古今第一人,唐有杨贵妃,宋有苏东坡。一个为此累死了马,一个被贬得不亦乐乎,愿意“长作岭南人”。
呵呵,再加一个,今有范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