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生长在一个类似贫民窟的地方。很小就学会了抽烟、赌博、打架(当然,我长得瘦弱总是被打的多)……唯一坚守住不讲粗口,也是因为我天性懦弱羞怯,并非具有觉悟。我的童年伙伴、街坊邻居,长大后很多成为了“烂仔”和“赌仔”。
70年代偷渡风潮中,很多“够搏”①的人偷渡去香港“捞世界”②,他们传回来的“英雄事迹”大多是如何打人或被人打。能够留着长发、穿着花衣服,生活在高楼大厦的香港,那时就被视作辉煌人生。几十年过去,其实偷渡香港的人大多成为“三行仔”③,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多年前第一次开同学会,竟有同学带着“马仔”赴会,还因为喝酒的事差点打了起来。那“马仔”身手敏捷,忽然敲碎一只啤酒瓶,把剩下的半截叉在一个同学的脖子上,那同学吓得瘫软在地。同学们几十年后相见,兴奋得多喝几杯,言语有些过激本属平常,哪里会想到出现这种事?更没见过如此架势,那情景就像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场景,把我们看得目瞪口呆。
那些天资聪颖的“醒目仔”很多成为了超级赌徒。他们对于赌术的精通能让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单对各种赌法和避忌了如指掌,复杂的二串三、三串四也能几秒钟就算出赔率。当然,最直观的就是打麻将:那种优雅的姿势和娴熟的技艺,让你看着像喝了蜜糖水一般舒服;打“花章”④早已是小菜一碟,摸牌的右手呈兰花指,摸牌缓慢(在享受摸牌的快感),出牌果断快捷(低手总是摸牌快出牌慢),三个手指可以将两个麻将转得像陀螺,当你在偶尔出现的大牌面前大惊小怪时,看见他们那种气定神闲、一副见惯大风大浪、从容淡定的神色,一定会羞怯得无地自容。但慢慢地,那些从前无限风光的“醒目仔”有些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遇到熟人打听,原来因为“烂赌”欠下巨额赌债无法偿还,只好“走佬”⑤,从此消踪匿迹,是死是活只有上帝才知道,让人不胜唏嘘。
人有无限的可塑性,成为一个怎样的人,环境因素至关重要。我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中,所谓近墨者黑,成为“烂仔”或“赌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万分幸运的是,我并没有成为这样的人。虽然同样生活在社会底层,虽然生活艰辛,我却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成为一个对家庭和社会具有责任感的人,成为一个真正有用的人。我想,这一切都应归功于读书。
鬼使神差,很小我就喜欢读书。记得第一次看书并喜欢上的是一本小人书,内容是敌人夜晚偷袭一座城,守城的士兵睡着了,被一个小女孩发现,她奋不顾身敲响铜锣,奔跑在城墙上呼喊,敌人的箭射向了她,小女孩死了,但她挽救了全城人的生命。我忽然非常心痛和思念那个小女孩,就将书倒回去看,反复地倒回去看,倒回去那女孩好像又活了过来了。从此,我爱上了读书,知道书里有另外一个世界。不久我就尝试阅读没有图画只有文字的书籍。一次,当我捧着一本书在看时,一个大人表示出惊讶:“哇!这么小,会认字的。”一股自豪感立即贯穿我的全身,它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读书从此变得一发而不可收,也成为我大半生的良好习惯。
读书除了让我们获得知识,还让我们能够同时拥有两个世界:一个现实的世界,一个书本的世界。这样,生命就有了厚度。我以为,在人生无数良好的习惯当中,读书无疑是最好的。读一本好的书等于结识一个良师益友,读无数好的书就等于结识无数的良师益友。
当世俗的恶习不断地牵引着我的时候,一定是书本将我拉了回来。
【注释】
①惠州话:有种,有气魄,有胆量。
②惠州话:闯荡江湖。
③惠州话:泥水、木匠、油漆三个行业。
④惠州话:即不用整理麻将。
⑤惠州话:因欠债或危难偷偷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