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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谁不说俺家乡好
作者:陈文端(惠州民协会员)    来源:    日期:2017-02-15 19:45:10

 

正月初五去探望我的发小春笋,聊天时她说;我们村是个好地方,是鱼米之乡。这话让我觉得很新鲜,因为我从没想过用“鱼米之乡”这个词来形容我们村,潜意识中似乎只有江南水乡才够得上鱼米之乡的美誉。但从那后,下意识中,似乎总在揣度:我们的村,是个鱼米之乡吗?

从小,我是个敏感于美的孩子,早晨草叶花朵上晶莹的露珠,清澈的池塘里倒映的蓝天白云,雨雾中仿佛像一块将要融化的绿玉似的山峦,小溪边一丛临水摇的野花,天上的云彩地上的稻田麦浪,总会让我看得入神发痴。而这些,是我眼前俯拾皆是的风景。因为有这些,一个乡野的孩子,仿佛是个坐拥金山银山的富翁。

那年我大哥大学毕业,带着他的女朋友,一个清纯秀美的大姐姐回来了。他们关心我的学习,在翻阅我的作文本时,看到这样的句子:多美啊,我的家乡!这是我发自内心对家乡真诚的赞美,但他们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妹妹没有看过真正的美景,以为家乡的风景已经美得不得了。他们告诉我,他们一路坐车经过江浙一带,风景那个美啊,真如仙境,如世外桃源。没见过世面的我,在他们的描述中如痴如醉,心驰神往,并恍然大悟:我的家乡,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寻常乡村罢了。

长大以后,我也走出了我们的乡村,去过好多地方,看过无数好风景,见过一些美若世外桃源的美丽村庄,想起我年少时充满自豪的赞叹:“多美啊,我的家乡!”我也只有一笑了,确实我的村庄并没有惊人之美。

可是,最近,为什么那片土地上的一切,就像朱自清著名的散文《春》中说的“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似的,它们在我的心中沉睡多时,好像突然醒了,吃着鱼,吃着芋头,吃着柑桔,吃着……一切都令我想到远方我的村庄。

想起来我们的村庄委实是个水土很好的地方呢,可以说是一片多情肥美的土地。别的不说,单说土地上贡献出来的食物,与周围四乡八里的物产比,与更大范围的地方比,它们就是格外物好味美,总是让人长久地回味,深情地思念。

 

乌鱼

乌鱼(我老家的叫法,不知学名叫啥),是我家饭桌上的常客,因我先生爱吃。他的做法很简单,清蒸,什么调料也不放,蒸熟后蘸普宁豆瓣酱吃。这样去吃一条鱼,吃它的原汁原味,等于就是对这条鱼的高度赞美:它很鲜美,任何调料对它来说都是多余的。可说实在话,我并不觉得它配得上这种吃法,如果不是怕浪费,我简直就不想多动筷。而它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饭桌上,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真的觉得这鱼很好吃?他答:不错哦。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他觉得好吃而我觉得不好吃,只因为它跟我记忆中乌鱼的味道相差太远,只因为他不曾吃过我们的“大池”乌鱼。大池是我们村庄中间一口圆圆的大池塘,约 18 亩见方,把村庄分隔成南北两部分,南边叫池南,北边叫池北。大池的清波里,悠游着一种皮黑身浑圆的精灵——乌鱼。当年我们村流传着一句话:大池乌鱼肥了,有电影看了。每当乌鱼肥美的时节,公社的电影队就会很频繁地到我们村放映电影。不用说,是我们勾魂摄魄的大池乌鱼把他们招来的。在那个文化生活贫乏的年代,看场电影是奢侈事,电影队临幸哪个村,哪个村就洋溢着一派过节般的欢乐气氛,当个电影放映员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到哪里都被当贵宾招待,吃香的喝辣的。到了我们村,我们远近闻名的大池乌鱼,免不了要被郑重其事地热火烹油煎炒一番,香喷喷地呈献在他们面前。美食与美女一样都自带罂粟花效应,吃过了大池乌鱼的电影放映员,就三天两头搬着放映机往我们村跑了。那时候,一个村放电影,邻近村庄的人都会成群结队过来观看。当电影散场,三三两两的外村人或在月色融融中或在漆黑的夜空下打着电筒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发牢骚:怎么他们村连放几场电影我们村一次也没轮上?我们村的人听到了,掩嘴而笑:没办法,我们有大池乌鱼,你们没有。食色性也,俗世之人,唯美女与美食不可抗拒。当然,我们的大池乌鱼,它们不止是为了担当丰富乡亲们文化生活的光荣使者,它们更重要的使命是要让我的乡亲们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鱼,我猜它们一定是决心这样做的,因为它们做到了。大池乌鱼永远是我的乡亲在每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宴席中决不能少的一道美味佳肴。我作为乡亲们中的一员,无论后来我吃过多么名贵的鱼,什么都代替不了大池乌鱼在我味蕾记忆中的霸主地位。一见杨过误终身,所以在我家的餐桌上,面对那盘他乡的乌鱼,平时比我挑食的先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而不挑食的我却无论如何找不到感觉,吃不出味道。

 

甘蔗

虽然我平凡的家乡不能与流淌着奶与蜜的迦南美地相提并论,但流奶没有,流蜜却是有的。蜜就是那一片片的甘蔗林。在家乡附近,大街小巷里卖甘蔗的摊担,只要响亮地吆喝:龙坑(我村的大名)甘蔗!来买龙坑甘蔗!就不愁卖不出。不久前,我从老家回来,带来了一捆乡亲赠送的青皮甘蔗。我送了几根给一女友,当她美美地啃完了几节甘蔗后,我就接到了她的微信语音:“陈姐,你的甘蔗好吃极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清甜爽脆的甘蔗,我分给办公室里的同事吃,他们都说真好吃,问我在哪里买的。”去年同学聚会,见到了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阿香,当年我们俩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女生,两人势均力敌,不是我第一,就是她第一,我们好多年没有见过面,我问她这些年做什么,她说一直在家乡以种甘蔗卖甘蔗为生。阿香是上世纪80年代的高中毕业生,读书成绩不错,本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却甘愿守着乡村做蔗农,我有点不解。我问她:甘蔗好卖吗?她告诉我,我们村的甘蔗在城里很受欢迎,她卖了这么多年的甘蔗,只要她一出现,熟客就纷纷围拢过来,一根根甘蔗很快就变成一张张的人民币。眼前的她,眼睛清亮,风吹日晒的脸不显粗糙,却黑红瓷实,身材也结实瘦削,动作轻捷,显得健康年轻,这样的状态,不正是城里的有钱人所要追求的吗?这是风尘仆仆四处游山玩水、长年健身房挥汗如雨才能达到的效果哦。看着阿香平和满足的脸,我的不解烟消云散,阿香的蔗农生涯不乏辛劳,但自有她的自在和快乐。亭亭玉立、婆娑多姿的甘蔗,默默地以甜美的汁液滋润着众乡亲的五脏六腑,滋润着农人的幸福生活,决不会亏待为它抛洒汗水的勤劳乡亲。

 

芋头

自从有了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全国人民都知道有一种很好吃的芋头叫荔浦芋,好吃到要献给皇帝吃。还有一种很好吃的芋头,却鲜为人知,只有我们村的人知道,而且还要年纪比较大的才知道,还有就是有幸读了我这篇文章的人会知道。我们村西边有一座山,叫西山,西山脚下有一块地,也就七八亩吧,无甚出奇的一块地,种什么都很正常,唯独种芋头,就大放异彩。那芋头,一切开,肉呈紫红色,布满红丝。在市场买芋头,经常听到顾客问道:粉不粉?以粉不粉来衡量芋头的优劣。吃过我们西山下芋头的我听到这话就十分不以为然了,心想真正好吃的芋头是不粉的。我们那芋头就不粉,我们的吃法是白水煮,如果太粉,吃起来会口干难咽。那芋头口感沾糯柔润,软中又有点恰到好处的硬度,是木薯肉的那种韧性,又香又甜,滋味要比所谓的“粉”美妙多了。没有人会拿它配以肉或鱼来做菜吃,那样做是画蛇添足,因为光整个水煮已经好吃得不得了。荔浦芋头的经典做法是油炸后夹在猪肉里做成“红烧扣肉”,要借其他食物来为它增味,所以我怀疑我们村那芋头比荔浦芋头更好,我没有吃过荔浦芋头,无从判断,但我真的没有吃到过比我们村更好吃的那种芋头了。在异乡生活了那么多年,无数次买菜时走过卖芋头的摊档,每当听到卖主推销他们的芋头好吃,我总是经不起诱惑买下,其实我下意识中总是在盼望他乡遇故人,那紫红色的,布满红丝的,又香又甜的芋头啊!但从来就没有如愿以偿的惊喜。而村里的那种芋头也永远吃不到了。改革开放以后,大片大片的土地消失了,变成了工厂或楼房,那块地就在其中。我很遗憾,但也很满足,世上有几人吃过那么好吃的芋头呢?也许皇上的荔浦芋头也不能与之媲美。上天如此厚待我们,是不是见吾乡民风淳朴,村民勤劳善良,特以此佳果作赏赐?可惜如此异品,却未能像荔浦芋头扬名四海就湮灭于世间。我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也算留下了一点它们来过的痕迹。

 

潮州柑

有一天去别人家做客,他家茶几上摆的那盘柑令我眼前一亮,我问道:这是潮州柑吧?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主人递了一个过来,一剥开,一股熟悉的浓浓的柑味飘散开来,撕下一瓣,放里嘴里,甜甜的,带着微酸,依然是儿时记忆中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味佳果,鼻息嗅到的,舌尖尝到的,是记忆中柑的味道,是心目中真正的柑的味道,是那享有“柑桔皇后”之美誉的潮州柑的味道。而离开家乡后吃过的柑,无论口感还是气味,都不是深植于心中的柑之味,外型就更不用说了,潮州柑是柑类中颜值最高的,饱满浑圆的果子,金黄色的皮闪着天然的蜡质光泽,青翠的叶子,连叶子枝干都有浓浓的柑桔香气。韩江在家乡的北面蜿蜒流过,江边留下一大片平坦肥沃的冲积洲,我们称之为洲园,洲园上那大片的绿色果树,就是柑树林。记得果子成熟采摘是在北风凛冽的冬季,那些天孩子们总是被冻得流鼻涕,但却是最高兴的日子,因为能吃到酸酸甜甜的潮州柑。洲园临江,旷野空阔,北风长驱直入,在冬季那里就是我村的西伯利亚,但因为有那一大片流光溢彩的金果,桔黄色的暖,众人采搞的热,驱散了寒意,一派暖意融融。这暖意一直在扩散,随着柑的出口,扩散到不知世界的哪个角落。而在本土,直至春节,到达最高峰。柑为大桔,与大吉同音,故为吉祥之果。潮汕人走亲访友,迎宾敬客,婚嫁祭拜,都少不了它。尤其是春节拜年,大桔是必备的随身之物,带着两个大桔可以走遍亲戚,到了这家,献上大桔,主人收下,再送上两个大桔,再走下一家,如是交换,皆大欢喜,哪里有大桔,哪里就吉言满耳,喜气洋洋。家家户户,厅堂祭台,一盘大桔金灿灿地耀眼炫目。

 

这就是我村最值得一赞的四大物产。奇了,凡优秀之物,总是四件并现,如四大名著,四大美女,四大发明,四……我村的优秀物产亦如是,除此以外,好东西也不少,但都是我有人也有,就不赘述了。

又想起当年,村子南面,那一大片广阔的田野,稻花飘香。谁说我村不是鱼米之乡?

我公公第一次见到我,就告诉我,我们村他去过,他在县教育局工作的时候去过我们村里的学校公干。他说,你们村风景很好,有山有水。我顿时像找到了知音。原来我小时候赞美我的村庄,并不是无知与偏爱,一个耄耋之年的长者,还记得一个他年轻时走过的村庄,也赞美它风景好,可见它真的不错。

是的,我的村庄即使没有令人惊艳的的奇山异水,但它无疑是美的。一个村庄,只要有青山,有绿野,有丰盈的水泽,春有桃花夏有荷,阳光下各类作物欣欣向荣地生长,焉能不美?当年我们的村庄就是这样的,所以是美的。

但我告诉公公,现在我们村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现在人们过着与过去不一样的日子,衣食住行远非过去所能比,只是随之优美的田园风光支离零落了,喜耶忧耶,一言难尽。

我亲爱的故乡,村西的香芋难觅其踪了,村北的柑林也消失了,尚存的甘蔗依然甜美,大池乌鱼呢?是否鲜美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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