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苏晨留了一碗杂粮粥，匆匆出了门。“米柚”记录提醒她，一向准时来访的“大姨妈”已延期半月有余，身体明显感到不适。不能再拖了，得赶紧去中医院看看。丈夫秦一铭房间的门还紧闭着，昨晚他出去鏖战四方城，也不知几时回的。

刚过八点，中医院已热闹堪比菜市场，苏晨把车停进最后一个空车位，拿上诊疗卡，径直上了三楼。妇科有三个诊室，苏晨快速“扫描”一番，将“目标”锁定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女医生——短发，面色腊黄，被一群同样面色腊黄的中老年妇女层层包围着。苏晨不由得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领了号以后，她退到诊室外长椅上坐着等，一边用微信跟同事请假。听说她在医院，同事发了个笑脸，问：“咋了？要生二胎啊”？苏晨回道：“想是想，就怕土地贫瘠荒芜呀！”同事调侃：“不怕，多耕耘，深耕出成果！”苏晨回了两个字——“呵呵”。

现如今，二胎还真是个热门话题。办公室总共有四个女的，两个已经怀着二胎了。苏晨和丈夫都不是独生子，本来就不符合二胎政策，况且自从女儿去年上了初中住校，苏晨才算脱离“苦海”，她才不想以近40岁的高龄再整个孩子折腾自己呢！业余时间，终于可以安静读些书，多接些咨询个案了。对苏晨来说，工作是养家糊口的工具，孩子是逃避不了的责任，而惟有心理咨询，才是她的“真爱”。

前一晚的来访者，是个名叫刘其峰的中年男人，刚刚五十出头，一度被失眠困扰。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秦一铭没说要回家吃饭，苏晨就在外面简单吃了碗面，早早来到咨询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待在咨询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哪怕没有个案，静静地看看书也让她觉得平静。七点半，刘其峰准时叩着半开的门，苏晨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温开水，经过几次催眠治疗，他的睡眠状况已大有改善。这晚，他冷不丁问：“苏老师，您和您丈夫经常说话吗？”苏晨一愣，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道：“为什么你会问这个问题呢？”刘其峰苦笑：“我就想知道，是不是别的夫妻到了中年，也会陷入无话可说的局面。”苏晨知道，刘其峰和妻子都是政府机关里不大不小的官员，一个独生儿子在外地上大学。据他说，最近几年，他和妻子越来越没有了交集，要么各自在外应酬，即使俩人都在家，也是一人一部电脑或各捧着手机，偶尔的对话也仅限于“晚上吃什么？面条还是饺子”“面条吧，炸酱的”。“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哦。”

家里越来越静，要是电视不开的话。刘其峰说，他也知道，老夫老妻了，无非就是这样，可不知为什么，还是越来越觉得心慌。尤其到了晚上。说完，他望向苏晨。苏晨一时语塞。她想起，她似乎也好几天没和秦一铭打过照面了。自打女儿住校，她中午就不回家了，在办公室支了张折叠床，在饭堂简单吃个午饭，然后看会书，从容小睡会，觉得挺轻松的。秦一铭呢，年轻时也算文艺青年，写过几首情诗。在一家效益还算不错的国企工作，目前担任一个不太要害部门的主任。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下班除了电视、电脑、手机，几乎不见他翻看任何纸质的书籍或杂志了。

苏晨记得，以前女儿小的时候，家里虽然脏点乱点，但到底是热闹的。送女儿上兴趣班的间隙，俩人还一块去看场电影。周末呢，一家三口时常一起出去骑车郊游什么的。女儿越来越大，更爱和她的小“闺蜜”腻着，苏晨沉迷于她的心理咨询学习及接诊个案，秦一铭呢，没什么特别爱好，除了有时出去钓鱼。这大半年来，秦一铭竟然迷上了麻将，下班后就在外面吃饭、打麻将，不过零时不会回家。苏晨是习惯早睡早起的，为了避免打搅她，他也识趣地搬去了客房睡。

望着刘其峰期待的眼神，苏晨只能无力地说：“或许，您可以试试主动跟您妻子谈谈。”

“八号，苏晨！”妇科一室里传来喊声。苏晨赶忙起身，刚走进去，不料五号又斜刺里穿过来，医生抱歉地冲她笑笑，示意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等会。这也算是中国特色，看个妇科病，一点隐私权也没有，苏晨暗地里嘀咕。算了，反正都是女的，况且谁也不认识谁。她索性专注地听着五号诉说病情。几个女的拿了药，不肯走，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追问一些事项。苏晨听她们说着什么“绝经期紊乱”“刮宫”“淋漓不尽”，顿时觉得自己这点小毛病算不了啥。五号走了，围着的人还没散尽，苏晨也顾不了那么多，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医生问：“有没有避孕？上环了吗？”“没，没上环，用避孕套。”苏晨期期艾艾地说，她为自己竟然像个小女孩一样而懊恼。

“月经推迟，先去验孕吧！”医生边说边开单。“我肯定不是怀孕！”苏晨急忙说。这几个月，和丈夫之间原本就稀少的鱼水之欢渐渐绝了迹，怀的哪门子孕呢，苏晨想。可是这种事，又怎么好当着这么多人说？“得先排除怀孕，我才能给你开药！”医生坚持。得知验孕只需几分钟，费用也不多，苏晨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半小时后，苏晨拿着那张“HCG阴性”的化验单，以及写着“卵巢功能性失调”的病历本，拎着几副中药，离开了中医院。

一路上，苏晨感到很沮丧。这么些年来，她生活规律、健康饮食、适度运动，就是要把自己的身体置于绝对掌控之中，如此才能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生活种种。一切看上去都很好。除了那个莫名其妙功能失调的卵巢。

看看时间，已近中午，苏晨将车拐向了回家的路。打开门，家里空无一人，丈夫早上吃过粥的碗还搁在厨房水槽里。棕色皮沙发上，三个米色的抱枕整整齐齐靠着，似乎还是星期天女儿返校后她码整齐的。她和丈夫，是有多久没坐在那里一起看电视聊天了呢？苏晨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她缓缓地坐在沙发上，揽过一个抱枕，弯下腰，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这天晚上，苏晨收拾完家务，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丈夫。钥匙转动声响起时，她看了看钟，还不到11点。秦一铭进门看见她，也愣了一下，问：“还没睡？”待他放下包，换了拖鞋，苏晨笑吟吟地，往沙发里边挪了挪，示意他坐下来。然后拉着他的手，柔声说：“老公，我想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