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死水的波澜
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提着餐盒的苗青,一个叶倩衣。
这两个人的神情……应该是震惊兼不屑!
可是我才猜对了一半,叶倩衣确实是震惊和隐忍的不满,毕竟,她和耿泓是多年的工作伙伴,那关系,比亲人少一点亲密,比朋友多一点亲近。而苗青,却平静得让人疑心,他她该愤怒才对啊,因为她一直仰慕连峻。
连峻黝黑的脸色一片暗红,有些手足无措,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没有猜错,连峻确实缺乏应对非议的经验和能力。这样的人,我能指望他杀开一条血路,为我和他的爱情开天辟地?
苗青笑语嫣然:“连峻,我买了你喜欢吃的叉烧饭,你来吃吧,要不就凉了!”
我讶然望着连峻,我除了给他煮一碗面条之外,我根本没有关切他饮食的喜恶!我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
连峻接过餐盒,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出病房。临转身,他的眼光从我脸上扫过,像在抚慰着我。
苗青自然跟着连峻这块强力的磁石,她明净的笑容粘上了几分羞涩,转身也出了病房。
我狠狠咬唇,到底是我的一场灾难成全了苗青的一片痴心还是他们俩早就暗通款曲?我望着房门出身,好一会,我才重新意识到病房里还有一个叶倩衣。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叶倩衣了。
我突然坦然,坦荡地望着叶倩衣,在她看来,我或者无耻,但我不想欺瞒什么,就算是耿泓站在眼前,恐怕我也一样的决断。
在很多时候,对待感情,女人会比男人多一份披荆斩棘的孤绝!
叶倩衣笑了笑,上前帮我整理被褥,“乔总,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出院。”
“叶秘书,我的遭遇,你有没有通知耿总?”
叶倩衣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话里有话,“没有,连先生说不要惊动了耿总,我也觉得是,乔总,你该知道,耿总遭受了太大的打击,现在,就算是轻如一根稻草也会将他压垮的!”
我苦笑,叶倩衣,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一句话就钉入了我的软肋。
“乔总,我知道你最近太累了,明天出院了.你就好好在家歇一歇吧,公司有我和陈副总呢,或者,你有时间去看看耿总,耿总需要你,你也一样需要耿总,两个人,只有同心携手,才能共度难关。”
叶倩衣真的不愧是耿泓的心腹,她在不着痕迹地提醒我、责难我。
我无语,换了别人,言语恐怕会犀利尖刻万分,只是,叶倩衣,我固然会记得与耿泓携手共度难关的承诺,但是,乔笳,已经不是昔日的乔笳。
第二天中午,连峻和叶倩衣及苗青来接我出院,一路上,是叶倩衣开的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而苗青和连峻并排坐在后面。透过观后镜,我看见苗青双颊红晕,眼角微微扫向身旁的连峻。这情态,任是木头也要动情三分了吧?更何况连峻不是木头?
一回到“北湖水乡”,我发现信箱全塞满了报纸。
我奇怪这些报纸怎么会堆积在信箱里,往日都是钟点工将它整整齐齐地放在餐桌上,让我在就餐时阅读。
我上楼,留下叶倩衣和苗青陪着连峻,我知道,连峻不可能在这逗留很久,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容光焕发地送他离开。
站在穿衣镜前,我将衣物一件一件地褪去,让还残留着淡淡伤痕的身体暴露在我自己面前。
抚着锁骨旁的深刻的疤痕,我闭上眼睛,恣意放任自己去记忆昨晚连峻双唇的炽热。
“啊?这是怎么回事?叶姐,你看!你看这些报导!都在瞎说什么呀?”楼下传来苗青的惊叫,惊醒了沉溺在纷乱中的我。
我匆匆穿上衣服,下了楼。
站在楼梯口,我看见连峻一面尴尬和沉重,叶倩衣和苗青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堆展开的报纸。
我缓缓下楼,制止了叶倩衣和苗青,“给我看看写了什么?”
连峻站起身,挡在我和报纸之间,“乔笳……没有必要去理会这些不负责任的报导!”
我不语,推开连峻,抓起了报纸。
真可笑,我居然又成了本城媒体的红人,想一想,有多少人要感谢我用自己坎坷离奇的经历丰富了他们的闲暇生活?
但是这些报导……这些报导,我一张张报纸地翻着,一行行鲜红醒目的大字钻进我的眼帘,灼伤我的眼球,毁灭我的神智!
“遭绑架女富豪昨晚入院,伤痕累累疑遭暴徒蹂躏”……
蹂躏!多容易引发人们联想的一个词语!在好事的大众看来,我该是残花败柳了。
“富豪身陷虎口,俊男神勇救美”……
这又是一段让人陷进云里雾里的暧昧情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揣测我和连峻是否上演了风流韵事。
最让我震惊的是今天早上的报纸,“夫在高墙苦度岁月,妻一支红杏疑出墙”!
报纸上,居然还登上我和连峻的照片!很模糊,很暧昧的照片!
暮色四合的病房里,连峻双手撑着床沿,俯身看我!近距离的四目相投,当然又是红粉艳事!
报纸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除了瞎子,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报纸上写的是我,当然还有“神勇救美”的连峻。
是谁?我想起昨晚窗外的影子,这么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狗仔队的偷窥让我和连峻的隐私曝光?
这回,不仅是我,还有连峻,也成了千夫所指了吧?在媒体的指引下,没有人会去关注我和耿泓的裂痕,没有人关心我和连峻经历了什么。X城的男女老少均记得大半年前那一场盛大的婚礼,和婚礼上的金童玉女……
现在,我成了背夫偷汉的贱女人,而连峻,则是乘人之危,鲜廉寡耻的下流之徒……
我颤抖着双手,细看文章,奇怪的是,文章居然字字针对连峻,而我仅仅是迷途的羔羊……
我一阵晕眩,艰难地转身看着连峻,“连峻……”
当一个军人被指责为私人生活糜烂,插足他人家庭的时候,等待他的能是什么大好前程?我记得连岭说过,连峻将很快晋升……
连峻眼里隐忍的愤怒和痛苦让几乎我在瞬间崩跨。
“没事,乔笳,你不用担心我……”连峻轻轻拍拍我的肩头,故作轻松地笑,“会过去的,乔笳……”
当事情真正过去的时候,恐怕连峻十数年的努力也成了昨日黄花。
苗青义愤填膺,她狠狠地撕烂了报纸,“乔总,我们去告报社毁谤!或者,我们可以召开记者招待会,澄清这件事!”
叶倩衣取过苗青手中的碎片,责怪苗青的轻狂,“别添乱了,这报纸没有指名道姓,你怎么告?这照片模糊,你非要忘乔总身上推?召开记者招待会?没完没了的报导,乔总还有好日子过吗?”
四个人陷进死寂的沉默!我想给骤然颓委却强作镇定和轻松的连峻一个安慰的拥抱,但在苗青和叶倩衣面前,我举足维艰!
“这报纸太不像话了!”苗青怜悯地用眼神抚摸连峻,突然蹦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提议:
“连峻,我有一个堵住人们嘴巴的办法,如果我说我是你的女朋友,那些好事的人自然就闭嘴了!”
这是什么好办法?无非是苗青在给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地站在连峻身边的理由!真是很聪明的女孩子,她试图在连峻失意的时候走进他的视野,然后渐渐驻足他的心里!
“谢谢你!城池失火,也没必要殃及池鱼,我已经破坏了乔笳的声誉,总不能将你忘火坑里推吧?”
连峻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地笑,掩饰着落寞,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憾然,像淬毒的蛛丝,将我层层缠绕,“我走了,乔笳,你好好休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安慰连峻,看他深受打击的样子,我的心撕裂着痛。
如果要连峻用前途声誉来为我们的情感埋单,我宁愿从没有认识他!
叶倩衣拿起手袋,“我送你吧,连先生,这小区外很难打车!”
“叶姐,还是我来送连峻吧,你在这陪着乔总!”
叶倩衣漠然看了一眼苗青,眼神威严,震慑住了年轻的女孩。
我敏感地觉得叶倩衣似乎有话要和连峻谈。也许她会劝告连峻从情感的深潭里抽身,从我和耿泓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我不能阻止叶倩衣做些什么,或者,连峻是该从情感的泥潭里抽身了,如果他和我一味不管不顾的纠结,他的前途和命运将是雪上加霜。他是多么喜欢他身上的一身军绿色?我知道的,那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不能分割的一部分!
连峻点了点头,朝我一挥手,大步出了门!
我满心酸痛,疾步上了楼,站在阳台,看着连峻弯身上车,看着汽车里孤清的身影,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很多男人往往可以承受爱情的失意,却无法容忍事业的崩盘。连峻,你是不是也一样?
看着轿车载着连峻消失,我的心空荡荡,像一座死城寂静。
想起那篇积毁销骨的报纸,我拖着沉重的步履下楼,我发誓,我不会让这篇文章的作者有好日子过。
“苗青,你去帮我查一查这篇报导是谁写的。”
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报纸的苗青被我吓了一跳,她慌忙收起报纸,应了一声。
我惊讶地捕捉到苗青的眉间竟有一缕还不及散去的喜色,让人怀疑的喜色。
看来,是我的灾难成就了苗青的一段痴心。
不能抑制地,我在内心对眼前的女孩生出了嫌隙,我固执地认为苗青不像她外表那样的简单和纯朴。
天气越来越寒冷,气象专家称,这是五十年来,X城最冷的一个冬天。
是的,也是我生命里最冷的冬天。
我经常独自一个走在萧瑟的街头,感受着树叶偶然飘落的凄冷,默然承受寒风吹面和某些人异样的眼光。
崔强已经被判刑,他不可能再威胁我的安全。
连峻呢?那一天,连峻走后,我曾经和他通话,在他故作振作的声调里,我知道他承受的压力空前巨大,舆论果然成为他晋升的绊脚石!我知道,我是他痛苦的根源,所以,我能做的只能是默默地淡出他的情感世界和生活,尽管这是一件多么锥痛人心的决定。
我发现,舍弃竟然比索取需要更大的勇气!我忍受着不可言喻的痛楚,从敷衍连峻的来电到最后拒绝他的电话,我理性得可怕!
我知道,苗青多次往S城---连峻所在驻地的城市跑,她会乘坐夜里十一点钟的火车星夜奔赴连峻的身边,在周一的早上,顶着雾气出现在公司里,继续她的白领生活。
一个女孩,她对连峻萌生的情感,很快升温日趋强烈。
在感情上,我嫉妒得发狂,但在理性上,我愿意看见苗青为连峻千里奔波,在这艰难的时候,如果多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在身边,连峻,或许可以得到丁点的安慰。
一次,苗青很痛惜地和我说起,连峻,真的失去了晋升的机会,因为有人借着我被绑架的事件写了一封匿名信给上级机关,借机重重打击连峻,争取上位。
职场的竞争,从来都是残酷的,连峻救了我,却在人生的转折点上重重摔了一跤。
那一天,我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用眼泪和心痛祭奠连峻的失意。
我不能去看连峻,我不能因为我的冲动让连峻的处境更加艰难。
后来苗青又隐晦地表示,她利用她父亲的关系,或者可以帮助连峻度过难关,而连峻,也已经习惯她的陪同。
我还不知道,一个在外漂泊的女孩还有着很强大的社会关系。
我悲凉地笑,但愿苗青真的可以帮助连峻度过难关,但愿连峻真的可以再一次站起来,我……我无所谓是否在连峻的心里消失。
这期间,我多次去看望耿泓。记得绑架案结束后我第一次去看望他,他在隐忍地笑,急切地问我好不好,还痛恨自己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不能保护他的妻子。他丝毫没有提及连峻,尽管我已经将连峻如果通宵达旦如果深入险地如何在我最危险的关头救出了我的经过告诉了他。
我知道,尽管是在监狱里,耿泓也不可能不知道外边的传闻,我不想欺瞒他,不想掩饰。或者,这样,我的内心会轻松很多。毕竟,对耿泓,我不是没有愧疚的。
耿泓还是那句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会和我在一起!
我不能怀疑耿泓的诚挚,我只是奇怪,一向追求完美,至少是苛求他人例如我完美的耿泓怎么可能忍受我对他情感的瑕疵?也许,是因为他曾经行差踏错的缘故,所以他轻易原谅了我!
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耿泓对我的原谅与否,因为我对他的情感已经随着连峻在我心里的扎根而日渐缺失。我并不希望用耿泓貌似一如既往的感情来填补我和连峻的绝望情感历程造成的巨坑。
我心酸地好笑,崔娆是一相情愿地插足我和耿泓之间,而我和连峻的感情是悄然滋生在我和耿泓的情感缝隙里,结果,不管是为了财富还是为了情感,我们四人,还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但在走过了一圈之后,谁还能说耿泓还是原来的耿泓?乔笳还是原来的乔笳?连峻还是原来的连峻?当然,崔娆,也自然不是原来的崔娆。
当严峻的冬天过去,春天也即将走到尾声的时候,苗青告诉我,她已经是连峻的女朋友,连峻在她的帮助下,无论是心理上还是事业上,都跨过了一生中最大的难关。
我淡淡地恭喜着苗青,心已经麻木地没有了感觉。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现在爱情故事里,生死不渝至死不悔和不离不弃已经成为海市蜃楼,甚至是神话。
我没有埋怨连峻,我怎么能埋怨他?我始终在感谢他付与我的一切,他曾经用最诚挚的情感打动我,救赎我,不是吗?我真的不能埋怨他,埋怨他的移情别恋!尽管在我掩面的那一刻,泪水依然滑落。
我还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在深夜陪伴我的“寂寞游鱼”,当我告诉她,连峻已经爱上其他女孩的时候,她只和我说了一句:“旧爱如梦,新欢未必如意!”
我对“寂寞游鱼”说:“既然旧爱已经如梦,我倒希望他能和新欢和满顺心。不是因为我不再爱他,而是我不希望我成为他一生的阴影。”
不知道在中国的哪一个方位,“寂寞游鱼”在沉默,许久,她才发来了一句话:“他不会忘记你!”
我心酸地笑,感谢“寂寞游鱼”的安慰,不能忘记又如何,我终不能伴他一起。
其实在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弄明白连峻为什么能对我付诸于我他真诚的情感,真诚到了他可以忘却死亡的威胁。
“寂寞游鱼”这样答复我:“傻瓜,如果爱情可以像账目一样可以弄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那还是爱情吗?”
我傻笑,是的,感情是世界上最不能算清的账目,永远糊涂。不过,我在揣测,经常性的揣测,连峻对我是基于什么而对我产生了感情?或者,男人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英雄主义情结吧?见不得女人的眼泪见不得女人的忧伤?连峻对崔娆,不就是这样吗?
“寂寞游鱼”生气地谴责,“你这是亵渎了他对你的情感!”
我苦笑,其实,我是在找一个理由,让连峻能多想着我一点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是一个很可靠牢固的,我私心地渴望我还在连峻的心里,没有随着时间而死去!我的矛盾几乎让我崩溃。
“寂寞游鱼”叹息:“你会一直在他的心里!”
可以吗?我不知道,其实“寂寞游鱼”何尝知道?她又不是连峻!
一场轰轰烈烈的情感剧目终于落下了帷幕,只不过,当凤凰花再次艳满枝头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是停留在灰暗的初冬,停留在连峻双唇流连在我锁骨的那一刻。
三年了,三年来,我死守着旭·星·月,像死守着人生最后的一座桥头堡,扮演着一个不合格的女强人的角色。
三年里,我学会了在餐桌上和男人周旋,学会了如何利用人脉关系打通生意场上的关节,如何周密地保护自己,当然,我偶尔会向男人抛一个似是而非的媚眼,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牵引男人的遐思。
职场上的女人,我春风满面;深夜的乔笳,喝着红酒,微醉着和“寂寞游鱼”喃喃述说我的感情,连我自己都厌腻的老故事。奇怪的是,“寂寞游鱼”无比耐心。
至于连峻,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苗青早在那年的春天提出辞职,我猜测,可能是她和连峻的感情要开花结果了吧。
很快,耿泓的刑期结束,我去接他出狱。
深秋了,风很大,拂动我长风衣的下摆,拂动我三年不变的长卷发,我静默地等待耿泓的出现。
耿泓出来了,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凝视着我,眼神很贪婪。
我发现三年的牢狱生活让耿泓看起来更加内敛和深沉,甚至,还有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
我大步上来,微笑着恭喜耿泓,“恭喜你恢复了自由!”
耿泓的笑容刹那一僵,笑意凝滞在嘴角,脚步微微一停,眼神有些古怪。
我一愣,我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像是在欢迎丈夫的回家,倒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
耿泓大步向前,将我紧紧拥在怀里,紧得像要让我镶进他的心窝里。
我一呆,双手僵硬,停在半空,三年了,这怀抱的感觉,我已经陌生得太久!而我记忆里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怀抱!多么悲哀的错乱!
“笳笳……抱紧我,抱紧我!”耿泓喃喃低语,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
我明白他的心,真的明白,在一旦重获自由以后,在自己爱的人面前,他的脆弱,他的渴求会比任何时候强烈。
我的双手终于环上了耿泓的腰,将一声叹息掩埋在我的咽喉里。
耿泓焦灼地抱起我,快步朝轿车走去,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他凶狠地将我丢进后座,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已经被他扯开了衬衣的纽扣!
“不……耿泓,你不要这样……这是在外面啊……”我颤声低求,本能地像推开耿泓。
耿泓像极了一头野兽,他一手拉过车窗的窗帘,一手搂住我的腰,声音在跳跃,火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颈侧:“笳笳……我要你……你快让我想死了……笳笳,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一霎时,我的眼泪汹涌而出,任凭耿泓搂得实实的,不再挣扎,我知道那种感觉,我真的知道!
我也疯了一样的想着连峻,锥心地想着他!那种蚀心的痛楚,难以言表。
“我知道……我知道……”
除了低语,我像呆了一样,无力地任耿泓索取着。
耿泓错以为我想念的是他,他的神情更加亢奋,动作更加激烈,在寂寥荒僻的公路上,在轿车上,不顾一切地穿进我的身体!
没有欲求,没有兴奋,只有疼痛和干涩!
女人和男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女人对男人的需求建立在情感膨胀的基础上,所以,我对耿泓,已经找不回当初无数个夜晚的癫狂。
而耿泓,在我的身上尽情地发泄,将他三年来攒集的所有欲望尽情地倾注到了我的体内。
我勉力忍住眼泪的肆意,一动不动的,直到耿泓绷紧的身体突然一软,坍塌在我的身上。
耿泓大汗淋漓,喘息着看着我,也许,我僵硬的身体不是当初的柔软让他生疑了。
“笳笳……你……不高兴让我碰你?”
我心虚,也在谴责自己,也许,感情的背叛比身体的背叛更为可恨可憎,但我对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我掩饰地低头整理衣服,“你……太急了,有些疼……”
耿泓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将头埋在我的胸前,轻轻地啃噬着,留恋无比,“对不起,笳笳,是我太想你了。”
我突然有一个冲动,我为什么不和耿泓直说?或者,如果再过一些日子,我真的不能从感情上再次接受耿泓,我就和他直说了,同床异梦的日子,对耿泓而言,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但现在不能,我只能等,等耿泓重新融入社会融入商场。
我坐回驾驶座,打开车窗,让清冽的风吹散车内浓重的情欲气息。
车子发动,我朝耿泓淡然地笑:“你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等你愿意上班了,我就将公司交回你手上。”
耿泓坐到我身边,抚着他短短的头发,惬意的笑,“笳笳,我知道,你将公司经营得很好,我很欣慰,这回出来,我会让旭·星·月的业务更上一层楼。”
我知道,这三年的时间,耿泓没有浪费一天的时间,这一回出来,他可真的要大展身手了。至于我就将公司经营得很好这句话,无非是耿泓对我不遗余力的褒奖,我仅仅是守住了耿泓的心血,如是而已。
“这三年里,叶倩衣和陈盟功不可没,你可得好好地嘉奖他们。”
“当然,旭·星·月一向讲求奖罚分明,有功行赏,有过该罚。”耿泓了然一笑,神情傲然。
这神情很熟悉,仿佛时光倒流,我知道,耿泓依旧是往日在商场上纵横捭阖的耿泓。
“你知道吗?蒙魏和毛伟在天星混得不怎么样,前些日子看到他们,蒙魏似乎有重回旭·星·月的意思。”我一想起蒙魏谦卑的神情禁不住既好笑也感慨,“如果蒙魏愿意回来,你还会接纳他吗?”
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有想到耿泓会这样回答我:“当然,蒙魏是一个人才,只要他愿意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毕竟,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如果能回头,未尝不能原谅。”
耿泓深深的看着我,好像我就是迷途知返寻求谅解的蒙魏。
我一愣,好久才回过神来,他话里的深意我该明白,他是在暗示我,对于我的情感出轨,他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今后可以和他同心。
我苦笑,耿泓也许真的不知道,连峻在我心里早就根深蒂固了。
一阵沉默,丈夫和妻子的相对无言让人尴尬,我纽开音乐,还是费玉清潺潺如溪水的纯净。
“你还是喜欢‘千里之外’?”耿泓叹笑,“你的嗜好百年不变啊。”
我凝视着前路,不让淡淡的伤感流露。是的,我还是喜欢“千里之外”,在这首曲子的旋律响起的时候,我总能听见连峻低沉的嗓音:“……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其实,我和连峻,何止千里的距离?
“笳笳,说实话,我很的佩服你,”耿泓感慨地笑,“我打算将原来毛伟和蒙魏的股份转到你的名下,这就当时公司给你的奖励!你继续留在公司上班,我们携手共同创造旭·星·月的辉煌。”
果真是奖罚分明的,我朝耿泓一笑,“你知道,在公司里,我拿很高的薪水,这奖赏就不用了,你留着奖励其他公司的员工吧。至于我的去留,”我倦怠了,“到时候再说吧,说实话,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回到讲台上。”
这三年,我厌倦了无数次俯在马桶上狂呕的痛楚,厌倦了色情男人恣意用眼神强奸的丑陋,我想做回清清灵灵的乔笳。
轿车在公路上飞驰,大概开出距离监狱十五公里远的地方,远远的,我看见前方有一个女人在向我们招手,示意要搭乘顺风车。
这是一条很僻静的公路,一个单身的女人,如果我不停车,说不准转眼就有灾难降临在这女人的身上。我不是不曾遭遇这样的危险。
女人欢天喜地地上了车,我凝目一看,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看样子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幸亏遇上了你们,你们不知道,我今天拦了四部车,你们是唯一肯为陌生人停车的好心人!”
女人,不该说是女孩才对,她很甜美地抱怨着,但“好心人”三个字惹得我和耿泓一阵大笑。这女孩,看样子涉世不深。
“你不担心上了贼车?”我直视着前方,边开车边调侃女孩。
“怎么会?我一眼就觉得你们是好人!”女孩重重地咬着“好人”两个字,笑起来很可人。
我留意到耿泓一直在通过观后镜打量着女孩,“怎么啦?”
耿泓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女孩跟你有几分相似?”
我仔细一看,呵,还真有几分相似,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很清秀,清灵灵的双眼,水汪汪的,很像是二十出头的我,很出尘。
我感慨,今年我三十,心里眼里已经染了尘埃,不再是当年校园里长裙飘潇的清逸。
“你去哪里?”我无来由地对女孩怜惜起来,“我车你去吧!”
女孩灿然一笑,“谢谢,我到市区的‘梦幻银白’,我是那里的舞蹈演员,名叫甄萃,要是有机会,你们来看我表演啊!”
“梦幻银白”是本市一间较高品味的大型酒吧,夜晚的表演很是热闹,我也曾和顾客出入期间。
我点点头,三人一路无言,回到市区放下女孩甄萃。
甄萃在车外朝我们摆手,轻盈转身。
不愧是舞蹈演员,身段很美妙,八寸高的跟鞋被她演绎得异常曼妙,很风情。
我皱眉,直盯着甄萃的背影不放。
耿泓疑惑地看着我,“怎么啦?这女孩有问题?”
我发动汽车,淡淡地笑:“能有什么问题?萍水相逢的。”
耿泓笑,“我倒觉得她有问题,不过又说不上,似乎是眼神,似乎是身段……”他极力在回忆。
这不像是耿泓的个性,对于不相识的人,他的态度往往是高高挂起的淡漠,今天是怎么啦?但我懒得去讨论一个陌生人的是非,“一会,我们上哪吃饭?”
“我以为……你会亲自下厨,你知道,三年了,我做梦都想吃你烧的饭菜!”耿泓有些失望,他定睛望着我,“你是厨艺生疏啦?还是懒惰啦?”
他在试探我!我知道,我既不是厨艺生疏也不是懒惰,只不过,我今天确实没有像以往一样早早准备了盛宴等耿泓归来,心不在了,剩下残羹冷炙的,有什么用?
“今晚吧,”我勉强地笑,“我一早就去了上班,然后去接你,没有时间上菜市场去。今晚我一定给你煮你喜欢吃的大闸蟹,可以吗?”
耿泓闭眼靠在靠背上,眉头一个突出的“川”字很突兀,“笳笳……”他欲言又止,我则无心理会他深沉的心意。
*************************
夜深了,我坐在妆台前,梳理着长长的卷发。
镜子能看见的是一个三十岁女人的风华正茂,它看不见胸腔里的枯槁。
浴室的门打开了,耿泓下体围着浴巾,正微笑着朝我走来。
我竟然害怕,拿着梳子的手在微微颤动。
我怕他狂烈的激情,怕我没有办法顺从他的心意。
今夜,我能回避吗?能吗?可笑的是,我要回避的,是我的丈夫对我的渴求!
耿泓一步一步逼近,气息越来越浓重,他在我身后站定,一个低头,密密的、濡湿的吻印在我的肩上,他的大手圈在我的腰间,没有让我逃跑的余地。
“耿泓……太晚了,你早些休息……”我缩着身体,躲避耿泓带来的亲昵。
耿泓细语如丝,“笳笳……给我……”他毫无预兆地将我整个人抱起,将我丢在柔软的大床上,俯身对我微笑:“笳笳,这床褥的颜色太素了,明天,我们去换一床鲜艳的……”说着,他吻下来,从的额头一直往下,在我的胸口流连。
我浑身僵硬,咬着唇,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拒绝耿泓的权利,当丈夫的权利,但我却不能全心全意地履行当妻子的义务。
多可笑,昔日极致的欢乐现在变成了权利和义务,生硬无比的权利和义务!
耿泓或者是察觉到我的反常,他停止了动作,看着我,隐忍的,不满弥散在眼里,若隐若现。
“笳笳……是不是三年独居,你习惯了一个人?”耿泓在给我找台阶,“或者,我应该给你时间适应。”
我长舒了口气,心头顿时轻松下来,“我……耿泓,对不起……”
耿泓转身躺下,停止对我的纠缠,“算了,我也累了,休息吧!”
我愧疚无语,望着耿泓,一丝怜惜油然而生,我是不是该对他好一点?但是我确实不能将心和身剥离啊!
电话铃声起来,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接受电话的骚扰。
电话是一个大客户打来的,是越洋电话,他要求我上网查看他发来的文件并给他答复。
换在往日,我一定懒得回应,但是现在,这对我而言几乎是福音。
我轻轻推了推耿泓,“我要马上处理一点事情,你先睡。”
耿泓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看样子,他是睡沉了。我知道,其实他这样子是做给我看的。
逃亡一样进了书房,我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查看资料,而是打开QQ,我有满肚子的话要向“寂寞游鱼”倾诉。
“寂寞游鱼”的头像在闪烁,我打开一看,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他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我快速敲下一行字。
“为什么?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寂寞游鱼”回应我。
“我对他有感情,但是,我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我甚至……害怕和他亲热!”我双手如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彷徨无助心力衰竭,我渴望“寂寞游鱼”可以给我帮助,事实上,这三年,“寂寞游鱼”一直陪伴着我,帮我跨过了许多心理上的高栏。
网络的那一头,“寂寞游鱼”在沉默,我俯在电脑台上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亮白的显示屏,不一会,我头昏眼花,眼前在晃动。
该死的“寂寞游鱼”,她在考验我的耐性吗?她明知道她的答复对我很重要。
漫长的等待,“寂寞游鱼”的答复姗姗来迟:“尝试着接受他吧,你该为自己和他努力一把,过去如浮云,你要往前看!”
我的眼泪“唰”的一声往下流,我知道,如果是连峻在我面前,他也会给我一样的答复!
“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寂寞游鱼”问我:“他介意吗?介意你和其他男人的过去吗?”
“他暗示可以谅解,愿意和我一起过。”我心底泛酸,想着耿泓眼底的不满,我笑,耿泓怎么可能一点也不会在乎?他也是在尝试着和我破镜重圆吧?
“那好,我希望你们俩和好如初。毕竟,你没有必要用记忆去摧毁你原本可以拥有的幸福。你该知道的,没有任何一段感情不经历考验!从今天开始,我要停止上Q了,祝你幸福!”
没有等我的允许,“寂寞游鱼”的像头灰了,死寂一样的挂在那。
我一遍一遍地打上问号,一次又一次,我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习惯了对她倾诉,习惯了夜阑无寐时的她高高挂着,让我知道有人和我一起,静对星空。
我不知道“寂寞游鱼”为什么会有消失的决定,也许,她也累了,我知道,她一直在和她爱的人无休无止地纠葛着,和她现在的丈夫在冷战着。
只是,她怎么可以离开我?我们一直以来不是相互舔舐伤口,共度难关的吗?
我趴在案台上,沮丧无比,一阵困倦袭来,我昏昏沉沉的,很不清醒。
迷糊里,有人拍我的肩膀,“笳笳!笳笳你醒一醒!别着凉了。”
我惊吓,抬头、回身,看见站在我身后的是耿泓。他正怜惜地看着我,“回床上去睡!”
我迅速扫了一眼我的QQ,将它关掉,讪讪地笑,“你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耿泓伸手帮我关掉电脑,“刚来,你太累了吧?去睡吧。”他抱起我,往卧室而去。
这一次,耿泓没有动我,只是静静地拥着我,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不久就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血淋淋的梦。
梦里,耿泓一脸厉色,向我步步进逼,“你这该死的女人……我对你不够好吗?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和连峻偷情……”
我盯着耿泓手里的瑞士军刀,惊吓万分,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我倚靠着墙角,倔强地:“是,耿泓,我是喜欢上了他,我要和你离婚!离婚!”
“你要离婚是吧?好,我成全你,成全你!”耿泓清俊的脸部扭曲成魔鬼的诡异和丑恶,一刀向我的心脏刺去,“我要掏出你的心看看,看看是不是红色的!”
“啊!连峻,你救我救我!连峻,你在哪里?在哪里?”我惊跳起来,一骨碌地爬起,黑暗中,窗纱半透月光,朦朦胧胧的。
我一抹额头,满脸是汗。
我想起梦里大声呼叫的名字,慌忙翻身去看耿泓,还好,耿泓睡得很沉,呼吸声很沉稳。
看来,耿泓应该没有听见我的呼救声。
凝定耿泓的侧身,想起梦里的血腥,没有理由的,我对他生出了惧怕。
我悄悄下床进了浴室,用水尽情地淋浴,让我紧绷的情绪在温水的抚慰下渐渐舒缓下来。
等我重新躺回床上,耿泓翻身压住了我,用唇堵住我下意识里的拒绝,一场肌体的纠缠又开始了,而我,已经没有力气推开蓄意折腾我的耿泓。我怀疑,他应该是听见我的叫声了,他向来睡得浅。
*******************
尴尬的日子过得很慢,像蜗牛爬上葡萄架的速度前进,耿泓已经回到公司上班,公司的员工特别是老员工见耿泓回来,兴奋莫名,当天就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派对,热烈欢迎耿泓回来主持大局。
第二天,耿泓在“北湖大酒店”摆下酒宴,盛情邀请本城有头有脸的人士参加。在这世上,只要钱财在手,便可呼风唤雨。
当晚的宴会盛况空前,耿泓春风满面,带着我和来宾一一敬酒,一一寒暄,仿佛他是远道归来的游子。
那一夜,霓裳耀眼,酒色醉人。
我知道,耿泓已经用手中的财富帮助他重回社会,重回上流社会的怀抱。
就在我准备交出耿泓给予我的经营委托书的时候,上海的一个大客户要求我出席他们的庆典,我答应了,我正好借机暂时离开耿泓 ,这些天,我快沉郁得窒息了。
耿泓含笑表示他离不开,殷切地要我小心,早去早回,并让叶倩衣陪着我一同往上海。在别人看来,我和耿泓是多么的恩爱,当初劳燕分飞的报导在假象面前不攻而破,人们都在盛赞我和耿泓,天生一对。
我和叶倩衣坐着飞机离开,工作之余,我独自一人徜徉在上海迷人的夜色里,流连忘返。
叶倩衣一再催促,耿泓多次来电询问我的归期,我不得已,只能和叶倩衣怏怏而回。叶倩衣说是要给耿总一个惊喜,于是提起盯了飞机票,提早一天飞回X城。
刚下飞机,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里是柔和甜腻的声音,“是乔总吗?我是甄萃,耿总在‘梦幻银白’喝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送他回去,您能过来吗?”
甄萃,是那个拦车的女孩。耿泓怎么突然在“梦幻银白”喝酒?他一向节制,今天怎么就放纵起来?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吗?
我驱车直往“梦幻银白”,夜风清寒,吹走我的睡意,我明白了,耿泓,或者是因为我而借酒消愁吧?
“梦幻银白”是享受夜生活的好去处,这里的酒香醇甘冽,薄醉让人沉入仙境;这里的色有品味有档次,女郎的舞动侍应的温柔无一不获取了本城男士的一致赞许。
灯火明灭里,男女的眼神暧昧,酒杯盛满了情色的诱惑。这里,越是深夜就越热闹。
我穿过贴紧热舞的男男女女,穿过袅袅绕耳的靡靡音乐,我直接敲开了耿泓的包厢。
耿泓正瘫坐在包厢柔软的沙发上,衬衫半敞,醉眼半睁。他举着酒杯,“来,甄萃,陪我再喝一杯!”
甄萃薄透的舞衣还没有脱去,她俯身之间,乳沟半露,满是熟女的风情。她为难地看着我,颇有歉意:“对不起,我刚才见耿总在这里喝酒,为了感谢你们上次送我回来,我就陪着耿总喝了几杯,没有想到……”
耿泓根本没有理会或者没有意识到我会出现,他伸手一拉甄萃,狂烈放纵地大笑:“来,甄萃,再和我喝,你知道不?她从来不陪我尽情地喝酒,今晚,我要喝个够……”
耿泓一使劲,甄萃的身子歪倒在耿泓的身上,醇酒泼在两人的身上,香艳无比。
我深深呼吸,竟然没有生气,只是悲凉,不可遏制的悲凉,我上前扶耿泓,“来,耿泓,和我回家吧!”
耿泓一把将我推开,摇晃着头,酒话凌乱:“家?回家?家在哪里?……一个僵硬的女人……冰冷的心……我干嘛回去?干嘛回去?”
我尴尬、痛心、惭愧,接着酒意,耿泓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和我一样,鸿沟早就存在,圆满和顺仅仅是痴想,别说我做不到,耿泓也一样做不到。所以他今晚在这里发泄对我的不满。
甄萃怪异地看着我,让我一阵恼怒,我怎么就觉得她的眼神充满了我难以理解的情绪?但她很殷勤,让我减轻了对她无名的厌恶:“乔总,这样吧,你将车开到后门来,我带耿总从后门出去。”
这确实是好主意,耿泓刚刚从监狱里出来,如果给狗仔队拍到他在“梦幻银白”买醉,恐怕又是全城关注的话题。
幸亏有甄萃的帮忙,要不然我一个人还真应付不来烂醉如泥的耿泓。我开车,甄萃在后面照顾着耿泓,看耿泓呕得天旋地转,我又生气又伤心,还有一丝怜惜。
光线黯淡的车厢内,我留意到甄萃看着耿泓的眼神有些怪异。
好不容易将耿泓安顿了下来,我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侍候一个醉鬼比拿下一个大项目还艰苦。
我离开卧室,来到客厅。
甄萃手扶着沙发,游目四望。她的眼里装满了惊艳和羡慕。
随着甄萃的眼光游走,我怅然。
在很多年轻的女孩子看来,我过的是公主一样的生活,但他们却不知道华美的外表掩饰不了内里的裂痕,我和耿泓,已经是裂成两半的一片玻璃,现在仅仅是用往日的感情勉强地拼系在一起。
“甄萃,今晚谢谢你。”我给甄萃倒了一杯水,“耿总什么时候到‘梦幻银白’去的?”
甄萃侧头想了一想,摇摇头,“乔总,这事问耿总会比较清楚吧?”
甄萃的眼神很无辜,但嘴角挂着一缕讥笑,言语更加犀利,超乎她年龄和外貌的成熟。
我本能地厌恶,尽管我根本没有厌恶她的理由。“甄萃,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甄萃拿起挎包,朝我笑了笑:“谢谢乔总,我自己走吧,耿总还需要你的照顾呢。”
这确实为难,我一走开耿泓也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但我也不放心甄萃一个人出去打车,毕竟已经很晚了。
“这样吧,今晚你就在我家住一宿吧,明天早上才走好了。”我虽然不习惯留外人在家里住宿,但现在只有这样。
甄萃很高兴:“谢谢乔总,你知道吧?明天我有和我同事炫耀的资本了。”
我失笑,这分明就是孩子话。甄萃,真是个矛盾混合体。
将甄萃安顿在客房里,我回到房间,耿泓又呕得床边的木地板上一大滩的污秽,一阵阵的酒气和酸臭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耿泓呈一个“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只脚还挂在床边晃动着。“水……我要喝水……”
我又气又急又无奈,忙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扶起耿泓,“耿泓,来,喝水……”
耿泓斜着眼睛,粗着脖子,指着我,口里胡言乱语:“你是谁?是谁?”
“喝水吧!”我端起水,凑近耿泓的嘴边,“来,喝了水好好睡一觉。”
耿泓却手一挥,“砰”的一声,我手中的水杯落地,水洒了满满的一地。
我脚下一滑,整个人跪在地上,耿泓的呕吐物沾在我的衣服上,让我的胃在滚滚翻腾。
“滚!你给我滚……”耿泓胡乱地挥着手,“滚……不爱我……你就滚……滚到他的怀里去……去……”
耿泓的话字字刺心,我眼泪突然迸出,呆呆地跪在污秽上,全身没有力气。
耿泓心里的那根刺已经生根了,他怎么可能轻易地谅解我?说起来,在感情的独占性和排他性上,某些男人比女人更自私更狭隘更不能谅解曾经的错误。尽管我没有要求耿泓谅解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跪得膝盖发麻,才勉强站起身,含着眼泪清扫房间,清洁耿泓。而耿泓在酒精的麻痹下人事不省。
等一切收拾妥当,夜已过半,我虽然疲倦欲死,但睡意全无,内心乱纷纷的,索性端了一杯红酒,顶着斜月的冷辉,坐在小花园的摇椅上,边喝酒边流泪。
真正的寂寞真正的孤独!“寂寞游鱼”消失了,我没有办法和身边的人倾吐我的一切,耿泓,今晚的耿泓,让我心酸让我愧疚让我怜悯,唯独缺乏浓郁的情爱。今后的日子,酒精或者就是不可或缺的亲密伴侣,我和耿泓恐怕都离不开它。
小区里幽暗的路灯拉着树木斜斜的影子,偶尔有叶子飘落,在夜风里颤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在摇椅上睡着了,当晨曦微露,一阵阵的清寒将我唤醒过来。
低头一看,酒杯掉在草地上,睡裙上还有点点酒污。我苦笑,乔笳,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颓废。
我揉了揉微微疼痛的头,正准备捡起酒杯,谁知道耿泓竟然先我一步将酒杯拿在手里。
我们都被彼此的狼狈吓了一跳。
耿泓的下巴一片凌乱,胡茬如春草丛生,一派落拓潦倒的模样。
我的样子恐怕也好不到哪去,我可以感知自己的双眼肿得像胡桃。
“笳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耿泓迟疑着,看着我,眼神闪烁。
我理了理睡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来是感冒了,在霜风夜露些呆了几个小时,不生病才怪。
“昨晚就回来了!”
耿泓惊呼一声,扶住我,焦虑地:“你感冒了!快回去加件衣服。”他拥着,动作细腻温柔。
我的鼻子一酸,什么也说不出来。
“昨晚……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耿泓低头看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怎么能告诉他他酒后真言,内心对我嫌隙很深?“喝醉了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你烂醉如泥,呼呼大睡呢。”就算有天大的问题,现在也不是解决的适当时机,到时候再说吧,眼下我只能这样敷衍耿泓。
“真的?”耿泓怀疑地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在晨曦里望着眼底冷清的耿泓,可怜的耿泓,在他的理智里,他在竭力修复我们的感情,在情感上,他不能接受我的背离,这理智和情感的拉锯战,会把人折磨疯的。
“什么‘蒸’的‘煮’的?饿了吧?我这就去煮早餐给你吃,你等会。”
挽着耿泓的手,“回去吧。”
耿泓却拉住我的手,在摇椅里坐下,“坐会吧,你看看,这‘北湖水乡’的早晨很美。”
是的,是很美,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南国四季葱茏的树木,小草沾着露珠,在微风和微薄的阳光下摇曳着风姿,半开的雏菊俏丽地绽开羞涩的笑脸。
我伤感,当初耿泓买下这套小别墅的时候,他满怀信心地说,我们会是世界上最美满的一对,现在,言犹在耳,但人事已非。
“笳笳,你在想什么?”耿泓目光炯炯,虽然他竭力掩饰自己,但始终露出端倪。
“回去吧,风很凉。”我的身子一缩,朝屋里去。
耿泓跟在我后面,身体几乎贴着我,但我还是很冷,突然,我想起,耿泓竟然没有问我为什么一大早就在小花园里。他不可能没有留意到我身穿睡裙,不可能 忽略我憔悴的模样,他的手里还拿着我掉落的酒杯!
我的心一凉,他真的是在借着酒意发泄,发泄理智压抑的堆积,发泄对我的不满。
耿泓,你何必那么辛苦?爱着,恨着,痛着,苦着,倒不如放手就算了吧?
回到屋里,甄萃竟然已经起来了,这年头早起的年轻人不多。她轻快地和我们打着招呼:“早!耿总、乔总!”
耿泓尴尬,但没有问甄萃为什么在家里出现,看来,我的猜想没有错,他不是真的醉得一塌糊涂。
我不能戳穿他,如果能让他心里舒畅些,我无所谓。
“甄萃,留在这里吃早餐,一会我送你回去。”我发出邀请,甄萃也没有推辞。
餐桌上的气氛比较沉闷,我蓄意打破沉默,“甄萃,你在‘梦幻银白’上班多久啦?”
“哦,我是七月份才到‘梦幻银白’去的,其实,舞蹈仅仅是我的爱好,我在大学学的专业是行政管理,但是工作不好找,所以我就先在‘梦幻银白’混着,希望有一天可以在公司里找到一份文秘的工作。”
我突然想起办公室的小叶刚刚申请了休产假,而年底是装修的旺季,办公室的工作量会很大,不如让甄萃去试一试?也算是感谢了甄萃的帮忙。
“这样吧,公司里有一个空缺,你投一份简历去试一试。”
话一说完,我才省起,现在公司的“最高领袖”是耿泓而不是我,我发号施令惯了,竟忘记了耿泓已经回来。
“当然啦,能不能被录取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而且,最后拍板的人不是我,是耿总!我是给耿总打工的。”我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耿泓低头吃早餐,随口“嗯”了一声:“去试一试吧。”
甄萃显得特别高兴,“看来我是中奖了!”
我的心一动,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很熟悉?
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甄萃,想从她身上挖掘出什么东西来。
甄萃疑惑地看着我,面条还挂在嘴边,样子很傻很纯。
我哑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天,甄萃到公司面试,我发现甄萃虽然是一家名不经传的私立大学毕业,学历也仅仅是大专,但应变能力很强,处理事情很老练,于是我将她留了下来,成为旭·星·月的新员工。不过,甄萃向我提出她晚上要继续留在“梦幻银白”上班,因为是新员工,她的薪水不会很高,而她的花销很大,所以必须兼职。我严正警告她,如果因为晚上的兼职影响了白天的工作效率,我会不讲情面得将她开除。
甄萃很自信,说一定不会误了白天的工作。
我笑现在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甄萃我就想起了苗青,内心闷痛难言。
至于我的工作,反正以三年为期的经营委托书已经到期,而我确实也厌倦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于是向耿泓提出了辞呈。
耿泓也没有挽留我,只是怜惜地搂着我,说我太累了,要好好地休息,他还建议过一阵子和我一起去西欧旅行,算是弥补当年蜜月的缺失。
我无可无不可地笑,就这样,我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闲人。我打算过一些日子回到大学进修,顺便重新在美院里谋一个职位,做回三年前的乔笳。
但我知道,今天的乔笳怎么可能做回三年前的乔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