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共处一体多年，一直相安无事。

她的头往东，她的头也往东，她的手往西，她的手也顺着往西，很合拍。可这些天来，有些不对劲了。她想南，她想北，真是南辕北辙。分裂在所难免，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像两个长得极想像的人，站在舞台的两侧，你看我不顺眼，我恨不得把你撕了。

裂缝越来越大，想堵都难。她不想跟她谈。光说有什么用？只得用行动。真想抽她一大嘴巴子，但她忍住了。她继续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很晚了，洗洗，睡睡。她不干。在床上扭来扭去，像有只狗骚在她脖颈乱咬。

她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况且她并不只吃素。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奋起一搏了。虽然她平常和蔼可亲，没事总端着个笑脸，可凶起来，也是挺让人意外的。她一扑而上，光看这架势，她已经懵了。真是没想到她这么猛的。谁也不知。世事真是难料呀。她垂头丧气，蔫蔫地，老实地，听她的指挥。她向左，她也向左，她要往右，她不敢往左。

事情这么顺当，她没想到，之前她想过很多方法都没机会施展，费神吖。看来有时候是自己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哦。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股疲惫袭来。她跟自己的斗争，相当剧烈。那时她想趁她睡熟的时候掐她，甚至想过要用一损俱损、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的绝杀。

她没了对手，竟然没有想像中的喜悦来袭。因为赢得不费劲，来得太容易了。她昏昏欲睡。郁气堆积在胸，她有一种想撕吼的感觉。

夜晚来临，黑暗没持续多久，街灯就像射灯一样，让黑暗无处可藏。任灯光止于纱缦，她卷缩在沙发一角，暧昧地双脚交叉，像在打坐，又像在密谋什么，眼睛发出猫一样的光。她整个看起来，比在灯光下要精神多了。

她看着另一个她怯怯地，盘锯在她的阴影里，低眉顺眼地听从她的安排，任她恣意妄为，不敢有半点抗争。胜利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原来臣服是这么舒服，超级爽，怪不得人们都要争王称霸呢。为了打破这种沉默，她故意咳了一下。她发现那个她立刻就如惊弓之鸟，目光游离，不安中带着疑惧。

本来想说的话，给她的过激反应弄丢了。也许是年纪问题。过了四十，记忆力明显下降。很多东西都记得，一刻钟不到，就全忘了。即使想起，但走到一半或到了，也不知来此趟的目的是什么，只能惘然地徒手空返。也许在下秒，又会想起刚才想去拿什么了。如此这般几次折腾，她开始在想，是不是自己老了？更年期了？她左右看看，幸好周围并无外人，那个她一直老老实实，一声不吭。这么一想，悬着的一颗心，此刻安全地落回它该呆的地方。她轻吁一口气。

星期六她决定放自己一天。

惠民自行车，真的很方便。办好卡，即刻就可以骑着乱跑了。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淡澳河。这是一条人工开辟的河道。那时的人喜欢集结在一起干活。几百，几千，甚至上万人，集中在一块儿挖河。从淡水到澳头，硬是从平地里挖出这么条排洪道。人定胜天，还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呢。说实在话，那时候的人们真的是毅力超前，小小的锄头，一担担地挑泥。现在要搞水利建设当然不用这么费劲，鸡爪一爪落下去，就够几个人一天的劳力了。

淡澳河平常都是荒废着的。水是住宅小区或厂房排出的废水污水，颜色黑里冒着白泡，路过的人都得捂着鼻子。整治过好多次，每次运动一来，就整治一次。结果还是一样。杂草丛生，污水横流。这次动真格了。鸡爪把河床上的杂物污水都清理干净，引来干净的水，河两岸用砖修了堤坝和围杆，人行道，绿化道，蚊子和苍蝇都少了，空气清新了。路灯照着，晚上散步的人多了，还有一群群老太太在跳广场舞，喇叭被声音震得滋滋作响，像要把喇叭震出魂来。

她骑着单车，避开走路的人群，以及旁边飞驰而过的汽车，左右看着。这条烂河变成如此养眼的休闲胜地，华丽丽成功转身，确实是变废为宝呀。她脚踩车轮，眼望四周，好不爽快。往亚公顶方向骑着，沿河尽是绿草和玉兰树，水泥杆围栏，她有点恍惚在梦中。再往前就是人民医院，再往前，就是新开通的厦深高铁惠州南站了。

气派的站楼依山而建，门前的柏油路黑里透着亮光，车轮拂过，声音低沉。她刹车，脚轻点平地。刚好有一列车准备靠站，广播在来回地播着。子弹头一样的白色列车和谐号缓缓驶来，像穿越时光隧道的穿梭机，轻巧而梦幻。

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那么平静。她正享受着小城新变带来的新感觉，忽略了她的蠢蠢欲动，忽略了她的温驯只是在伺机而动。她把单车靠在绿化道的围栏，车脚架还没完全打起。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已经感觉到体内的空洞。

列车启动了，穿过小站，奔向厦门的途中。她知道，她已经窜上了列车，也许正回头冲她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