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母亲去养老院那天，女儿李静是一路哭回家的。她非常内疚，母亲一个人将自己养大，老了却被送到养老院。老公方知一路不语，沉默开车。快到家时才体谅地劝说：“别哭了！眼睛快成烂桃了。那有很多老人作伴还有专业护理，妈妈没准比在家里好？先试几天吧，如果不行，我们马上接她回来！”

李静夫妇的孝顺是小区公认的。开朗、优雅的李母退休前是一所中学的高级教师，丈夫早年去世，她一人养大了独生女儿。李静成家后与母亲同住，一家人其乐融融。当母亲带大了外孙，该颐养天年时突然中风，半身不遂。一家顿时乱了套。

在单位都是业务骨干的方知夫妇俩忙得焦头烂额，几个月下来，原本身子娇弱玲珑的李静已瘦成一把骨头，两只毛茸茸的大眼变得空空荡荡。任高三毕业班班主任的方知，体重骤减了三十多斤。他们只能请保姆照顾母亲。

一天，正在开会的劳动局办公室主任李静的手机响了，见是保姆打来的，头立刻大了。她带着歉意、踮着脚尖走出会场。“李姐，你快回来吧！阿姨又把东西摔了一地，骂我，还赶我走。她要有什么事我可负不起责！我不干了！”心力交瘁的李静硬着皮再次发信息给在座的分管领导请假，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奔家而去。

小保姆提着自己的东西已站在家门外。李静打开门，见满地的碎玻璃、瓷片。母亲坐在轮椅上却出奇安静。“妈妈？您怎么又生气了？”母亲像没听见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望着母亲冷漠的眼神，李静的泪水冲出眼眶，她无法接受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生病后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动辄对人发脾气，还常自言自语、东拉西扯。半年里就换了四个保姆。医生说这些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方知下班回来看到哭红了双眼的妻子，心疼地说：“别太难过，不然你再请两天假陪陪妈妈，上个保姆走时我已到市民政局了解过了，还托我同学联系了市里比较好的一家养老院，让他们留个床位，要不我现在打电话联系？”望着一脸无助的方知，李静哽噎地说：“好吧”。说罢，泪又止不住哗哗流下。

方知拍拍妻子的双肩说：“去躺会儿吧，我去做饭。”

大约过了10天，李母住进了养老院。

说也奇怪，自从进了养老院，李母又像回到了从前，安静、有修养。但工作人员说她喜欢独处，从不同别人交流。起初，李静夫妇每周抽空去看几次，母亲仍不太搭理他们。有时情绪急躁还会赶他们走。每次李静都心如刀搅、泪如雨下。

工作人员提醒他们不要来太勤，既影响其他老人也影响母亲情绪。“每次你们走了，你母亲都会反常一阵子。”为了母亲，夫妻俩来的次数渐渐少了，但这种平静仅仅维持了3个月。

一天半夜，李静的手机突然响了，夫妻俩同时一跃而起。养老院说李母吃药自杀被送进市医院。两人听罢飞一般赶去。

当他们来到急救室，母亲已经走了。李静哭得死去活来。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写满日记的小本子。打开第一页，李静看了几行就晕了过去：“静儿、知儿：当你看到这本日记时，或许妈妈已经走了，别难过！今生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好孩子，我死而无憾！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李静躺在病床上，一边输液，一边艰难地翻看母亲的日记。第一篇是母亲中风出院前几天写下的：“静儿，我怎么这么不争气，一下就偏瘫了？我刚70岁啊！每次看到你们疲惫的身影，心里都很痛！这样下去真怕影响你俩的前程，还会拖垮你们的身体。病房的病友们特别羡慕我，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受。我不能拖累你们！苦想了几天，终于有了一个万全之策，尽早让你们送我去养老院。”

“静儿：我的计划在一步步实现，我上网搜了许多老年痴呆症的症状，今天再次装疯，执意赶走保姆，逼你们无路可走。每次看到你哭，知道妈心里有多难过吗？不这样狠心你们怎舍得把我送走呢？”

李静的双眼已肿成一条缝，最后一封信是方知泣不成声地念给她的：“静儿、知儿：想想那些老无所养和被遗弃的老人，我太幸运了！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好孩子，我死而无憾！进来几个月我想了很多，每次工作人员为我擦身、接屎、接尿都感到万分羞愧，我不能这样没尊严地活着，给你们、给社会带来负担。你们不必太悲伤！妈妈不想再连累任何人，趁着我还清醒，选择有尊严地离开。希望你们能够理解爱你们的母亲。妈妈在天堂祝福你们！”

独生子女李静，一夜之间便成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