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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那年 那山 那歌
作者:杨城(惠州民协顾问)    来源:惠州民协    日期:2014-01-16 12:19:40

 

客家人的先祖,经历过多次的迁徙之后,终于总结出一套生存经验,特别是对居住条件的讲究,地点的选择、方位、门向、建造时的行规、习俗,都有他们奉行的准则。

做屋便是一件大事,必须请一个技术过硬且又信得过的师傅。技术好坏,看得见摸得着,自然好说;至于信得过,全凭良心,就很难说准了。因为这一带的客家人有一个很古老、人们又非常信奉的传说,就算行规吧。如果你待做屋师傅不好,他就会在做屋时念个咒,或是在桁头瓦桷之处做些手脚,轻则住进以后不够顺当,麻烦事多,重则退财损丁,不如不住。为了讨好师傅,所以在开工之时,安门、上梁之日,主家总得给个红包之类的手信。余家村的中富余丙福就请了个技术过硬,信誉良好又是朋友的老做屋师傅李金旺。李金旺有个儿子李春荣,二十好几了,做事精明,什么活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且身强力壮,有模有款,人们不敢小觑,人称李师傅也有三年了。

余丙福的新屋建在余家村的东边,坐北向南,视野广阔,后枕桂峰山,前傍响水河,屋前百十米处,一条大道成45度从门前经过。按照做屋师傅李金旺的说法,这是凤凰落池,发财添丁的宝地。余丙福是信了,乐了,服了。因为他膝下只有两女未有男丁。

余家做屋其它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有一件东西,是要等师傅亲自来做的,那就是大厅里的栋梁。第二天,余丙福就带着李金旺、李春荣和一个挑祭品的男人一齐上山。走了几个山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棵合乎要求的梁树,大家才舒了口气。主家在梁树前摆好了猪肉、鸡、红钵、水果等祭品,开始供奉。李金旺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儿子,他记住了父亲交待的话,站在梁树面前口中念念有词:“此木原来身姓梁,生在深山高万丈,鲁班先师来下斧,请来余家作栋梁。”这是每逢砍梁树时都必须说的话,只是最后一句作点小小的更改就可以了。祭奉完毕以后,大家把树砍下来,细心地量好尺寸,然后锯断运回家。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余家不是大富,做屋的小工自然就是他的大女儿和他老婆了。小工的活不比师傅的活轻松,送浆、送料不说,挑砖又要把30多斤重的泥砖一块一块举过头顶,传到上面,男子汉也吃不消。好在彩香也够高大,一连干了四个月,头痛额烧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个家里有点小钱的姑娘能这样吃苦,真是百里难挑其一。彩香二十一岁了,圆圆红红的脸,一双好看的眉眼又精灵又温顺,高挑不会臃肿,似乎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散发出一种活力;性情好,说话从来不大声。彩香这几个月来的积极表现,连她的父母都说她变了个人。彩香不娇不懒,自然还有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原因。

原因就在李春荣。李家虽然穷,李春荣也上过几年小学,写写算算的事不在话下,十八岁开始,子承父业,五年来跟着父亲出门在外,不但技术学得快,还学会了一套做人处世的经验。能说会道但忠诚老实,精明乖巧但不得人嫌,身为师傅却事事谦让,人缘极好。这种人除了得老人欢心,还特别得女孩子家青睐。自从他踏进余家的大门,彩香就留心到了。几个月来朝见口,晚见面,嘴上说话,眉间传情,21岁的春心怎经得起这种折腾?李春荣自然也听得见她那心跳的声音,但他远不如彩香大胆。有一次传砖时,李春荣在上,彩香在下,悔不该那天李春荣穿了条宽口短裤,彩香经意不经意就看见了那生命之根。先是禁不住捂口笑了一声,接着脸红得像刚盛开的桃花。春荣问她笑什么,彩香说看见了一只鸟,没什么的。春荣毫无意识,继续干活。彩香经不住诱惑,又正正经经不露痕迹地偷看了几次,直到感到危险逼近,才说太累了,到外边休息了。到晚上洗澡,春荣脱下那短裤,又想起彩香的脸红和扑哧一笑,才意识到走了光。

李春荣晚上想了很多很多,想了很久很久,青春的欲火终于烧断了束缚的绳索。他大胆多了,也更细心多了。有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春荣有意作了个试探,小声地背着彩香唱起了山歌:三岁学人做木匠,手拿五尺来行墙,做了三间搭三舍,问妹爱廊(郎)吾爱廊。聪明的彩香会过意来,一张红脸背对着春荣,小声颤颤地唱道:一山树叶半山青,亚妹想哥吾敢声,妹今想哥吾敢讲,好比月光云下行。唱完,两个人面对面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为了不让蓄满的幸福溢出,不一会都会心地笑着走开了。自此之后,他们做事更勤快了,在大庭广众面前,他们的话少了,他们的话都溶进在对视的眼神和会心的微笑之中。

农村做的大多是泥砖瓦屋,有钱的在四个角用青砖砌个大柱,在内外墙上批上一层石灰,在瓦桁上、大门上涂上朱红色,就不错了。无钱人家,能周围有墙挡风,上面有瓦遮雨就行了。一般农村做屋都是早早准备好木料,到做屋时,白天行墙做屋,晚上做门窗、桁梁。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洗过澡,都己九点多了,做事一向麻利的彩香不知怎搞的,今晚做事特别拖拉,等她把一切收拾妥当,捧出一大盘待洗的衣服时,大家都准备休息了。她把那一大盘衣服端到春荣做木匠活的地方,拿张小凳子坐下,就着那堆柴火的光,不紧不慢地洗起来。

春荣心知她有意这样做,打趣地说:“彩香,要不要我帮你?”

彩香心甜甜地掷过一句娇嗔的话:“假正经,真正要你帮,就怕你没这份好心了。”

春荣一边干活,一边爱怜地说:“彩香,你干了一天的重活,现在十点多了,还要洗一大盘衣服,我心痛着呢。”

彩香责怪道:“好了,好了,谁叫你成天像个木头,话也比以前少了,是不是我得罪了你呢?”

春荣忙说:“哪里哪里,你要说什么,你要问什么,你现在就说,我都听着。”

“你还没告诉我,你家在什么地方?”

“三和乡,比这里还山,离这里有六十里呢。”

“家里有几口人吃饭?”

“爸、妈和我,一家三口。”

“还没成家?有相好了吧?”

“俗话说,卖盐的喝淡汤,做屋师傅无屋场(没房子住的意思),哪敢想啊。”

“连想都不敢想,那你就一世别想娶老婆了。其实那有什么呢?什么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盐就买,没屋就做,我不信天会饿死勤快的人。”

“怕只怕不是每个女人都和你一样想呢?”

“就怕人家想了你也不知道,木头。”彩香生气地站起来,然后大力踢了一脚小板凳,踢得她好痛。春荣心里也痛,眼看着彩香端起木盘走了,他想说些什么,可又一下子不知怎么说。

那天深夜,在春荣和彩香的房间里传出了幽幽的歌声。“岭岗顶上一丘田,有坡有圳水涟涟,好田不用高车水,好妹不让郎为难。”“妹系诚意哥有心,铁棒磨成绣花针;哥系针来妹系线,针针线线紧相寻。”声音不大,但他们都能听见。

余丙福的屋子分前后两排,前三间,后三间,两端由两走廊间相连,并两边间突出成一个凹形。所有的墙都己修顶,明天就要开始放梁了。放梁是一件大事,也很庄重,还有一些繁琐的习俗仪式。差错是千万不能出的。所以晚上大家做好了明天的准备工作,就早早休息了。

话说是早早休息,这一晚起码有两个人是没有睡好的。一个是李金旺,李金旺做师傅二十多年,为人盖了不少房子,起码也有二三十户吧,按照以往,放梁的大事情,定由他亲自出马,但今年,他决定让儿子春荣担此重任。他知道,一是,迟早都得由他来承担这一工作,自己毕竟上了年纪。二是,他能信任这一工作,这孩子精灵,胆大心细,处事稳重,平常见他在三四丈高的墙上行走健步如飞,毫无惧色,从未出过差错。他想是这样想,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别人不担心他担心啊,他会成功么?那张木板床每隔十多分钟就“吱呀”一声,一直到天亮。

另一个睡不着的就是彩香。放梁的事情她没见过,但她听老一辈人讲过,多少知道一点,这是这一带客家人做屋的风俗。就是在两边山墙的顶上,放上一条大梁,然后由师傅从梁上的这一边走到另一边,然后才可能做另一些工序。一个人要从三丈多高的独梁上走过,那梁有一丈多长,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全凭胆大,一气呵成。稍有闪失,后果可想而知。作为女孩子她不敢想象,一想就浑身打战。她用了很多办法强迫自己不去想此事,但总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把父亲交带的事一一做好,有条不乱,手脚麻利。早上9点钟做仪式,烧过香烛,拜过天地接着就是放梁、过梁。彩香的心提得好高,她的心好乱,也许只是这个时候她才迷信,祈求神仙保佑,不要让她的心上人有所闪失。她屏住呼吸,不眨一眼,眼看着春荣的每一步……她的担心总算多余,春荣很稳当地从梁上走过去,就像平时走路一样轻松。也许是担心太多,所以春荣的身影才会那么一生一世留在她的心中。结束之后,丙福把一只红包捧送给李春荣。春荣也衷心祝福:“大吉大利,发财添丁。”

之后就大家吃红汤丸。当她把一碗红汤丸捧到他面前时,柔情地说道:“要不要再加点糖?”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到十月底,余丙福的屋已基本做好了,批荡石灰要待到明年八月,等到泥砖完会干透了才能进行。大屋做好,丙福高兴不己,有意要留他们父子俩多住几天,但李金旺决定要走,婉言谢了。是晚结好了工钱,又闲叙到深夜才散去。

那一晚,彩香大胆地约春荣单独面谈。彩香说:“定了明天就走?”

“是的,爸说家里有事要做。”

“定了,我也没法子留你,明年你可一定要来啊。”说完了又从袋里拿出一个小包包塞给春荣。“这是我平日里省下的一点钱,虽然不多,和这次的工钱加在一起,或者可以做点事情。你就做两间屋子吧,师傅不用请,买点材料,请一两个小工,也用不了多少钱,免得人家嫌你做屋师傅无屋场。”她希望他能听懂她的话,希望他能照自己的话去做。她的心在幸福地跳着。春荣也明白她的好意,收也不是推也不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他爱她的勤劳吃苦,爱她的温柔心细,她的爱在心里不在嘴上。这世上,在爱的问题上,女人比男人执著得多,勇敢得多。

他在彩香面前多少有点自卑,觉得门户不对,一直没敢向她父亲和他的父亲提及此事。彩香的这一明显举动,这一片深情,实在是让他勇敢多了。他说:“彩香,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彩香羞怩地说:“你自己心里明白。”春荣一听,心里一下子猛跳起来,一把拉过彩香,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如果春荣要那幸福的一刻,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但他们都紧紧地捂住了幸福。

春荣说:“你等着我,明年我一定来,到那时,我就向你爸提亲,今年我回去就做新屋。”彩香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心满意足地回房里去了。

春荣父子俩走了,也带走了一个少女的心。谁知第二年八月,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全国解放了,一场不可阻挡的土地改革运动,终于滚过了南方的天空,余丙福家被评为富农。那一年的八月,因为种种原因,春荣没有到余家村,也没有见到彩香。那年春节一过,李春荣终于走上门去。这一次他是趁黑进村的。

正好彩香也在家,一家人己吃过晚饭。两年不见,彩香竞是老了好多似的,不过,彩香仍是他深爱的彩香,父亲知道俩的事,就让他进彩香的房间谈。

春荣说:“彩香,跟我走吧,到我家去,我们结婚。”

彩香的心突然感到很痛,春荣这个时候能来,说明他心里一直有着自己,他是个说话算数的男人,这是女人的幸福。她愈感到幸福,她就愈感到痛苦,善良人的幸福,结出的却是另一种果子。她不能爱他,不能连累他,她忍痛说了一句违心话:“春荣,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跟你结婚。”

“彩香,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不是这样的人。彩香,你爸是富农,你可不是富农啊,就算是,又怎么啦?我不会嫌你。”彩香哭了,只是不敢大声。

彩香的父母也出来劝了好一阵子,哭了好一阵子,长叹了一阵子。夜深了,丙福说:“春荣,我们不敢留你宿,你还是尽快地找个地方住下吧。”

那一天晚上,春荣没有离开余家,他已经没有什么害怕了。而是第二天天没亮才悄悄的走出余村。他真想带彩香连夜私奔,走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走到一个谁也不知道她是富农的地方,去过一种清淡平静的生活,只是彩香也苦苦劝他,我们都还有双亲,一走谁来照顾他们?细想之下,也是个理,只好商定,过些时候再说。只是这一夜之后,谁也离不开谁了,他们都把心交换了。只是他很恨自己,那一年为什么不把彩香带走?

春荣回到家里想了好些天,像是大病了一场,金旺知道儿子的病,春荣哀求父亲说:“爸爸,把彩香接过来吧。”这一说也把他的病引出来了,论人品,彩香确是一个能吃苦耐劳、温良贤惠的女人,论交情,他和余丙福也曾是好友一场,谁又知道会是这样呢?若是娶了彩香,岂不是惹火上身?自己一把年纪了,倒没什么,就怕春荣这一生就没好日子过了,他只能忍痛地对春荣摇了摇头。人在关键时刻总是自私的。

又是一年的八月,大概是中秋节后不久,有人在桂峰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对年青人的尸体,一男一女,拥抱着,没有痛苦。据说以后每年的中秋节的夜里,就会从桂峰山那边飘来幽怨的山歌声。“三岁学人做木匠,手拿五尺来行墙,做了三间搭三舍,问妹爱郎吾爱郎。”这是男声。

“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这是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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