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天不下雪,风里却藏着针,刮得人干冷干冷的疼。 那个中年男人就站在十字路口,缩着手,一双冷漠的眼睛望着在街上穿梭的红男绿女。身后,为他抵挡寒风侵袭的是那个括号型的公用电话亭。 朋友称那中年男人叫胡子。那中年男人的胡子也确实厉害,除了鼻梁和突起的颧骨外,整个脸上布满了又粗又硬的胡须。如果再长长一些,不用化妆,就可以同被美军抓获时的萨达姆相媲美。因为胡子多,很难看出他的实际年龄。 朋友知道胡子住在哪儿。朋友经常去凤凰城夜总会,喝扎啤,摇色盅,冬天还开着冷气,为的就是让小姐们多喝酒。看着小姐们喝得东倒西歪的样子,朋友才高兴。朋友是老板级的人物,用一句流行得过时的话就叫穷得只剩下钱了。朋友说,常来这里的人物,都是他奶奶的——贱!不知说他自己还是小姐。 啤酒一喝多,自然就得拉尿。朋友拉尿挺精贵,他不拉在净洁明亮的洗手间里,却偏偏要跑到外面去。凤凰城建在城郊,是一座花园式的娱乐场所,楼房不高只有两层,占地面积挺大,里面设有假山喷泉,风景很优美。朋友从角门里出来,就是一截废弃了的胡同,杂草与野花并存,空气中散漫着草的腥味。朋友就在这幽暗的地方方便。 问他为啥?他说,暗暗的,顶好。 就在这截胡同里,朋友看到了一间半拉子破屋,屋里就住着胡子。然而到了开春,胡子就不见了,胡子就如同一只过冬的候鸟。 一连三年的冬天,胡子就出现在这南方的小城。 胡子的出现引起了朋友的兴趣。朋友住的豪宅就在十字路口的一边。每天傍晚的时候,朋友给阳台上的花浇浇水,给笼子的鸟喂喂食,一搭眼就看到了胡子的身影。朋友看胡子,胡子看着人群,眼神漠然而专注。 朋友觉得好笑:这人有什么好看的,两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操! 朋友听过胡子唱的歌,就在那间半拉子破屋里。胡子声音怆怆的,很投入,别有一番滋味。朋友学给我听: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我说那是岳飞的《满江红》。朋友哦了一声,想不到这胡子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呢。 朋友知我生性爱静,不请我去卡拉OK而请我去泡脚。车出十字路口,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只有冷风嗖嗖地吹。我们看到胡子裹紧了衣服也正往前行,脚步有点颤颤的。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霓虹闪烁的凤凰城。 朋友要了一楼的18号房,并且点了18号小姐来服务。进了娱乐城的小姐好像全都不是人了,在这里她们没有姓和名,有的只是胸前的数字和符号。 18号我见过,是一位正在发育的女孩。额头、鬓角、唇边都长有细绒绒的汗毛,一副怯怯的样子。朋友说这是个刚出壳的雏儿,绝对不超过15岁。我的心就莫名其妙地跳了两下。 朋友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把18号吓了个愣怔。朋友躺在软软的沙发上,乜斜着眼睛看着18号为他调水、配药。 18号问,要盐水还是足光粉? 朋友说,哪种贵就用哪种。 18号就拿了一袋足光粉倒进脚盆里。只眨眼的功夫,一盆清水就变得浑浊一片。就在18号要把朋友的双脚放进盆里的时候,朋友一抬腿,却把一只脚抵到了18号胸前最敏感的部位。18号赶紧后闪,一个屁股墩儿坐到了地上。吓得俊脸儿几乎没有血色。 朋友笑了。来,看看这是什么?朋友晃动了一下入侵18号的那只脚,一张叠成小方块样的百元大钞从臭烘烘的脚丫子里掉了下来。 18号的脸在这一刻涨得通红。窗外虽然刮着冷风,但18号的鼻尖渗出一层密密的汗。这汗晶莹剔透,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像珍珠。 自那以后,朋友就订下了18号,按摩、洗脚、洗头,非18号不要。18号也如一只羔羊随叫随到。 然而,今天我俩等了近一个小时,18却迟迟不来。 18号呢?朋友在回字型的走廊里截住了领班。领班赶紧赔着笑脸:她已被人包下了,并且18号说今晚也不想再上班了。 哦,朋友感到很意外,脸上讪讪的有些挂不住。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听到了邻近的房间里传来隐隐地哭泣声。是18号。 朋友一把推开了虚掩的门。就见18号伏在一个男人腿上抽搐着,那男人竟是胡子。 胡子边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18号的秀发边喃喃低语,对我们的闯入视而不见。 ——跟我回去吧,你还小,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小花、小芹已经回去了,老天保佑,总算让我找着你了。 ——跟我回去吧,你们栽下的小树苗已经长大了,长高了,溪流河上已架起了石拱桥,冬天你们再也不用趟水过河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艺?朋友听得不耐烦了,他要的是开心,要的是快快乐乐的享受。 朋友问:她是你的女儿? 胡子摇摇头。 她是你的小老婆? 胡子又摇摇头,眼睛里充满了蔑视。很显然,胡子不情愿跟朋友这种人说话。这一下把朋友激怒了,砰地一拳,胡子嘴角顿时就淌出了血。 18号尖叫一声,扑过来奋力推开了朋友。 胡子却不同朋友争吵什么,抬起手臂不揩自己脸上的血,却替18号擦了擦涌出的泪,眼睛里充满了无限怜爱。跟我回去吧,小伙伴们都在等着你呢。 18号哭着跪了下来:老师,我对不起你,我再也不逃学了,我再也不躲避你了,明天我就跟你回去。 一声老师,不亚于一声炸雷,把在场的我们全都震住了。外面,狂风呼啸,一阵紧似一阵,刮得人干冷干冷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