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学着姜公钓鱼乐

在镇长的位置上遭遇一连串的挫折之后，曲立早那年青气盛的锐气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调任县科协主席的这段时间里，情绪依然是十分低落，以前那呼风唤雨的大势头变弱了，好长一段时间仍然躲在家里佯装生病，不去上班，或是上班后报个到，然后转一圈，又绕回家里，独个儿坐在沙发上饮闷茶，日子过得有点度日如年。

人们都说家庭是躲风避雨的生活港湾，可曲立早自从让妻子“将”了一军后，两人关系更僵化了。妻子对他的态度更是一落千丈，缺乏了夫妻间的勾通和温情，像错贴门神一样，各人一面，冷战在僵持着，连性生活也无法过，这让他精神上更加压抑和苦恼。这么下来，他对妻子的激情渐渐低落下去。长时间的苦闷压得他连喘气都觉得乏力，于是他想到离婚，只有离婚，才有可能摆脱目前这种尴尬难堪的局面。他整天冥思苦想着，脑海里终于萌生出这么一个念头：这个烂科协主席也别当它了，干脆辞职不干，自谋职业，到外面去闯一闯，凭着自身的实力和经验教训，恐怕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为了打发这难熬的日日夜夜，这段时间的曲立早常常是往郊外跑，目的是逃离城市车水马龙的喧嚣，到郊外去看山水田园，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以此变换一下环境，调整自身的焦虑心态。

他在下面当镇长时，认识了一个养鱼专业户老伦，当年为了支持老伦把养鱼业搞起来，曾在贷款和技术指导上帮助过老伦，使老伦的养鱼业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因此,老伦也一直感激着他，时不时还会提些自己生产的鲜鱼和水果来登门拜访他。现在老伦知道他日子过得不甚如意，曾与他作过多次谈心。老伦当然讲不出什么高深理伦，可他懂得“随遇而安”是人生必备的定心丸，也就是说，在人生航程上，每个人不可能都是一帆风顺，更多的倒是挫折和困顿，因此要有平常心态面对现实的各种风云变幻。

在曲立早面前，老伦仍旧称呼他是镇长，这是叫惯的也好，尊重他也好，反正是他心目中的镇长。

老伦说：镇长呀，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暂时受挫，这没关系，还是放开肚皮吃饭，放宽心态做人。如果你同夫人拌嘴，就忍耐些，装聋作哑，熟视无睹。或者你干脆就来我这里，我会带你到山上摘芒果，到塘边钓鲤鱼，对呀，钓鱼怡情养性，自古有之，又有兴趣，又有收获，何乐而不为？钓鱼工具我那里全都有，你空手而去，包你满载而归。

老伦一番实实在在的话，让曲立早听后真的动了心。曲立早胸有文墨，被老伦这么一点，倒也让他想起了古代姜公钓鱼的故事。周朝时，姜太公是一个很有才学之人，但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隐居渭水钓鱼取乐，以此打发那无聊的岁月。当时周文王想攻打暴君商纣王，准备起用姜太公，可姜太公执意回避，屡次寻访都未能碰上。到了姜太公80岁那年，一天周文王又出猎，终于在渭水边上遇见了正在钓鱼的姜太公，喜不自胜，随即诚恳地请姜太公进朝参政，还说：吾太公望子久矣！后来姜太公知恩图报，尽力协助文王灭了商纣王，被封于齐营丘。这就是历史上姜公八十遇文王的历史典故。

曲立早思索着，觉得这故事有两层意思：一个真才实学有用之人迟早都会受到重用；另一层意思是钓鱼是一种等待，能让人修心养性，待机而发，它成全了一个朝廷大臣的壮志雄心。想想这个历史故事，也让曲立早有所感悟，机遇是会有的。于是，他就权且按照老伦的一番善意，闲着无事之时，悄悄地溜进老伦这儿来摘果或钓鱼，暂且逃避一下尘世的喧嚣，学学当年姜公钓鱼的心态。

曲立早第一次到塘里钓鱼，说来笑话。他自小在城里长大，从来没有玩过钓鱼游戏，怎么选择位置，怎么上饵，怎么抛线垂钓起钓，他都像三岁孩童一样，真的一窍不通。

基于这些实际情况，老伦把准备好的钓具和鱼饵拿出来，带他一齐来到塘边，找了个适宜钓鱼的位置停下来。老伦几乎是手把手教他怎样上饵，怎么将钓线抛进水里，看到浮标沉下水里时，要迅速扬起钓竿等一番钓鱼知识，一一做了示范动作。结果，讲是讲了，但实际操作起来时，曲立早还是生疏，几乎每个程序都要老伦重述一两遍。即便如此，在钓鱼过程中仍是不断闹着笑话。

曲立早的垂钓才放进水里不久，有只小鸭子游过来，伸着小嘴去啜那未沉入水中的鱼饵。他的眼睛只盯着浮标，却没有注意到小鸭，见浮标动了，以为是鱼儿上钓，于是伸手猛地扬起鱼竿。结果把小鸭子钓上来，当场惹得老伦捧腹大笑：镇长呀镇长呀，你真是技术高呀，人家是钓鱼，你却能把鸭子钓起来，本领超群呀！

曲立早知老伦是揶揄自己，只好苦笑着：哎呀，差点把你的鸭子弄死啦，快将钓儿取下来，把它放回塘里去。

放走那个小鸭子后，曲立早又将垂钓抛进塘里去，这样又过了许久，浮标一直未动。他觉得也许是自己毛手毛脚将鱼儿吓跑了，便不耐烦地扬起钓竿，一看，钓钩上的鱼饵早已没有了，惊奇地望着老伦，说：老伦，鱼饵怎么没有了？

老伦说：可能是让小虾小蟹将饵吃光了。

老伦又说：小虾小蟹身体轻，嘴巴小，它们慢慢蚕食着，所以你不觉得浮标会动。这叫偷吃钓饵。初学钓鱼的人是难以觉察到了。别急，慢慢学，是能够钓到鲜鱼的。

然而，很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曲立早没能钓到一条鱼。看着那空荡荡的钓鱼竿，他有点沮丧着，说：人倒霉起来，怎么连鱼儿都不近前来，真是活见鬼。

老伦笑了笑，说：钓鱼看似简单，实是一种斗智斗勇的忍耐性很强的休闲游戏，要多钓几次就能掌握要领了。这里头也是有学问的，有机会以后慢慢去体味。镇长，别焦急，我抓几条给你带回去。

说完，老伦走进屋里拿出一手鱼网，看准目标后，向水中撒去，鱼网张开一个大圆圈，迅速向水里罩进去。当他把鱼网的拉纲缓缓收起来时，已看见六七尾一斤多重的罗非鱼在网里乱蹦乱跳。他说：镇长，你瞧，快拿袋子来装鲜鱼啦！你来时我说过，要让你空手而来，满载而归，这下子可兑现了。

曲立早听了很高兴，咧着嘴笑逐颜开，说：老伦，还是你的鱼网管用来得快，这就有收获。

告别老伦后，曲立早提着那袋沉甸甸的鲜鱼回家去。

又过了三个月，曲立早第二次来老伦这里钓鱼。老伦对他说：镇长，你来得正好，刚刚雨过天晴，正是生鱼觅食的时刻，我同你一齐去钓生鱼。

曲立早说：你说的生鱼，就是那种身上有斑点的也叫斑鱼的鱼哇？

老伦说：正是。生鱼、斑鱼都是同一种鱼，叫法不同就是了。这种鱼的肉特别清甜，营养很丰富，动手术的病人因失血过多，都要买生鱼滋补，所以市场销售的价格都比较高。稍停片刻，又接口说：镇长，你有听说过吗，古代姜子牙（太公）钓鱼，很是奇特，据说不用钓饵，全凭愿意上钩。

曲立早接口说：这当然是传说，姜公八十遇文王的故事我是知道的。不过姜太公钩鱼不用诱饵，这可未必真实，你想想，没有诱饵，死鱼也不会上你的钓，是嘛！

老伦眼珠子一转，解释说：这也未必不真实，贪者就会上钓。不信，我今天就同你一齐玩玩不用诱饵同样可以钓到生鱼的游戏。

曲立早说：这可是真的，那我今天就来学学你的高招。你这本事是否从姜太公那儿学来的，哈哈哈。

老伦也笑了：其实这并不神秘，等下我讲清楚一些方法，你同样也能钓到生鱼。不过，这种方法只能是钓到生鱼，其他的鱼种则钓不到。

老伦这番钓鱼经，使曲立早一下来了劲儿，真想快点试试这不用钓饵钓鱼的乐趣。于是他催促老伦快点准备好钓鱼工具。

老伦笑了笑，又说：今天钓生鱼方法简单得很，既不用诱饵，又不用钓钩，一根竹竿，一根长线和一块烂布碎，就够了。

曲立早听了，越加不明白起来：你这样钓鱼是不是在玩魔术呀！

老伦说：魔术不魔术你别管，反正我能把生鱼从水里提上岸来就成了。你是一个聪明人，到时现场我一演示，你就会像天狗食月——一肚明白的了。

说着走着，两人漫步来到鱼塘边。这回，曲立早倒是真的要看老伦的本事。姜公钓鱼不用饵是传说中的故事，今日老伦亲自演绎姜公钓鱼，可说是一件开眼界的趣事，所以曲立早非常认真仔细地看着老伦的一举一动。而老伦自然胸有成竹，觉得这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根本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只见老伦把一根有3米长的丝线一头系在竹竿末端，另一头把那段烂布碎缠住。他系好之后，便朝曲立早一笑：你看，这就是钓鱼工具，够简单吧！

曲立早打趣地说：你这可真是耍把戏的招儿，如此能把生鱼钓上岸来，那我夹生吃了它。

老伦说：当真么？

曲立早说：当真，一言为定。

曲立早挪揄着：你这样做不像真正钓鱼，倒是在玩魔术。

老伦说：别吵了，一切真知还是从实践开始，不信你就先瞧着吧！

钓鱼是要肃静的，不然水里的鱼听见岸上人的声音，它就不来吃钓了，这是一般常识。两人静了下来，不再争论。老伦开始放钓，只见他扬着软细竹竿，将吊在丝线上的那烂布碎轻轻地放到水面的草丛中，然后又轻轻扬起。他的手就这样不断地起起落落，那烂布碎也不停地在水面上起起落落，像只小青蛙一样在那里跳跃着。这样简单重复的动作持续了有两分钟多，仍然不见水面上有任何动静。而老伦却没有泄气，仍聚精会神，不厌其烦地挥动着竹竿。

曲立早呆呆地看了好一会，有点沉不住气，心想老伦不会是在胡弄自己吧！他想说话，几次都让老伦挥手示停了。又过了好久，依然毫无动静，他再也忍不住了，便悄悄地问老伦：怎么不将那片烂布碎投进水里去？

老伦白了他一眼，仍不哼声，用左手打着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曲立早觉得很没意思，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老伦用烂布碎“点水”，低下头去沉思起来。

突然“啪”的一声，老伦迅速扬起竹竿，一条一斤多重的生鱼即时让他拉上岸来。曲立早转过头，见那条掉在他旁边的生鱼乱蹦乱跳，而生鱼的嘴巴仍死死咬住那烂布碎不放。

这时老伦笑了：是嘛，生鱼就是这么钓起来的。

曲立早惊喜着：老伦你也真怪，刚才我老是盯着你扬竿，可生鱼就是不来，待我转过头，你一下子就把生鱼钓到手，难道你这生鱼是事先准备好藏着的？

老伦说：别急，再钓多几条上来你就看明白了。

老伦继续做着钓生鱼示范动作，手起手落，那烂布碎就像蝴蝶似的在水面上翩翩飞舞。这回曲立早死死盯着，连眼皮也不眨，因为他要看个明白。终于又是“砰”的一声水响，一尾生鱼从水面跃起，张开阔大的嘴巴，迅速将那烂布碎死死地咬住。说时迟那时快，是一条一斤多重的黄斑生鱼。这回总算让曲立早看得一清二楚。刚才他还怀疑老伦是否手中暗藏生鱼，此刻让他亲眼目睹后化解了疑团。

这下子可一发不可收拾，不到一枝烟的功夫，已被老伦钓起了十几条大小不一的生鱼来。

曲立早这才信服了老伦这招绝技。虽然老伦用烂布碎把生鱼钓起来已亲眼所见，但他却不明白这生鱼为什么这般蠢笨，连烂布都想吃下去，真的是中了老伦的“烂布计”。这时，老伦转过头，对他说：镇长，应该看懂了啦，来，给你试一试。

曲立早伸手接过竹竿，有点心悸地说：我也能把生鱼钓上来？

老伦说：当然可以。它不需要什么高深技术，就此像我刚才的动作进行就成了。

那就让我试试看。曲立早说罢，也学着刚才老伦的姿势、动作，手起手落，那吊在线上的烂布碎在飞舞跳动，不一会，果然就有一条二斤多重的生鱼让他拉上岸来。

老伦见状，拍手称快：镇长，这回你比我本事多了，瞧，你钓的生鱼比我钓的都大得多，你有食神呀！

听着老伦的赞扬，曲立早乐呵呵地笑起来。于是他信心足了，很专注地全情投入，没过多久，先后又让他钓起几条大小不一的生鱼。这时，他的钓鱼瘾总算过够了，觉得心里很满足，便把钓竿放下，对着老伦说：今天的收获真丰厚，比上次钓鱼差得远啦。这里已钓到十几斤，不钓了。

老伦说：没关系，你有兴趣就再钓几条，没有兴趣就收档，钓多钓少无所谓，塘里的生鱼多着哩。

曲立早说：钓得太多一下子吃不完，留着下次再钓，让它在塘里养着，哈哈，钓鱼真是有乐趣。不过我至今仍弄不明白，生鱼为什么这般容易上钓，而其他的鱼倒又不会来呢？

 老伦说：镇长，现在我可以把道理同你讲讲了。这叫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我从事养鱼业多年，自然也慢慢摸索到各类鱼的生活习性。生鱼是一种食肉类鱼，它专吃小鱼小虾或小青蛙，其个性凶残，袭击力大，甚至连自己生养出来的小生鱼也照吃不误。过去人们管生鱼叫杂鱼，如果谁家的鱼塘有这些生鱼混在里头，那正统鱼种如鲢、鳙、鲩等都会受到侵害，鱼产量也因此受影响。因此，人们一般情况下视生鱼为鱼敌，一经发现，就将其清除掉，免得影响其他鱼类生长。但随着生鱼价格的升高，近年来也有人专门在塘里放养生鱼的。生鱼产卵季节特别贪食，这时钓生鱼是最好的时候。生鱼由于是吃同类动物的，所以它捕食特别快捷，一有响动或目标就立即追杀过去。人们就是利用它吃食时快中有错失的弱点，制造假象诱其上钓的。把烂布扎在线上，做成一个小青蛙模样，垂入水边草丛里，一扑一跳似的，生鱼听见水响，以为是猎物在它面前晃动，就快速冲上去将它咬住。用烂布胜于饵料，因为生鱼牙齿多而密，一旦咬上去，很难一下子脱下来，故而不用饵料照样能把它抛上岸来。这就是钓生鱼的全部奥秘，也是人与生鱼斗智斗勇的过程。如果用你们这些有文化知识人的话来讲，这种钓生鱼的方法是“以无搏有”，“以小博大”，你们在官场里混，也有这个道理哩！像生鱼一样，太残忍太贪婪总会上当受骗的。说完，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老伦一番钓生鱼经，颇有些哲学道理，很令曲立早佩服。他觉得今天收获大，不但学到了钓生鱼的本领，而且从中悟出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又收获了这么多生鱼，这都让他喜不自胜。忽然他脑中闪现出“沽名钓誉”这个成语来，这同钓生鱼一样，用假诱饵却能钓到真生鱼，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实社会中这沽名钓誉似乎又是官场政治游戏的潜规则。在这市场经济的滚滚大潮中，作为官场的沽名钓誉者仍是屡见不鲜的，置身其中，是去迎合去奉承去身体力行，还是超然物外，我行我素，这就要看各人的处世信条了。

这么想了一番之后，曲立早从烂布碎钓生鱼的道理中得到了启迪，心态也就渐渐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