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邓仕勇,就将他好有一比:朴实得像红薯一样!他一笑,更见朴实!这么一个人,文如其人。他的散文集《客家人》(东江文丛银河出版社)中所收集的关于客家人物系列的篇目,非常典型地体现了客家人勤劳勇敢、朴实善良的秉性和精神。李靖国先生将《客家人》定义为“乡土文学”并充分肯定。乡土文学在中国文坛从来都是一面大旗帜。而今天我们写乡土,又应该有着怎样的审美取向和表达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说,邓仕勇的《客家人》无疑是“东江文丛”的一抹亮色,他非常鲜明的告诉读者,关注乡土,就是关注生我养我的土地,就是关注喊我乳名的父老乡亲! 人物素描,传承中的变迁和断层,人和时光的痕迹 若问《客家人》中是什么吸引了我,抓住了我,感染了我,感动了我?那就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客家人!他们是——拐邱叔、石泉公、水清公、爷爷、蜜嫂、月华叔、马光哥、桂花婆婆等等。光听这些名字,你就会觉得仕勇写的都是他的亲戚或家人。是的,没错!他穿开裆裤时就跟在这些父老乡亲身后学走路,学做人。 这其中,很多是“技艺人”。如阉鸡佬、补锅佬、打铁匠、捕蛇者、舂米人等等。而今,这些技艺和从事这些技艺所需要的工具和器械都已经与我们的生活“拜拜”了。原本,这是一些多么古老的技艺啊,它们是朴拙的而同时又是精巧的,它们是落后的而同时又是“科学的”。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那些东西原本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温馨使者,刻印着我们光阴的进程和生存的状态。有一天,它们从人们的视线中淡出,在人们的生活中隐身,由现代的便捷和速度取代了它们。于是成了感情上精神上的一种缺失。那些“技艺人”都是作者的爷爷辈的人了,他们或改行或去世了,他们的技艺生涯,80后90后们更是不能理解,甚至没听说过。邓仕勇将关注的触角放在这个“断层”上,他将那么多久违了的形象一个个“复活”了!他们的足迹和作为成了作者的记忆被载录,同时,也饱含着作者独特的思考和精神的传承,赋予了那些技艺更生动的力量。不断的创新和适度的保守都是需要的,一代代人的生活,打上了人和时光的痕迹。 在现代经济社会里生长的年轻一代农民,与老一代农民的生存意识不一样,看待乡土变化的眼光也不一样。如《桂花婆婆和石舂》《金果叔与石碾》就比较典型的反映了这一矛盾。代表着辛勤劳作和艰苦生活的“石舂”(将米、豆类捣成粉)和“石碾”(将谷子碾成米),在现代生活中已经不需要了。很多人都将其视为自然,社会发展进步,自然要淘汰这些“老古董”。再说了,这些石头的笨重之物,放在那碍眼不说还占地方,用不着就扔掉算了,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桂花婆婆、金果叔等偏偏就把这早几十年前就废置了的东西当成金子宝贝,他们觉得这些东西不但已经镶嵌在他们的生命中,并且深深地烙在他们的意识里了。你看那白发苍苍的桂花婆婆,时不时将那笨重的石舂抹擦得纤尘不染;那金果叔呢,更邪门,宁要石碾不要女人!与其说他们是捍卫一种早已消亡了的生活方式,还不如说是他们的意识里有一种传承不死!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吃饭的工具啊,在桂花婆婆和金果叔的心目中,它们已经不是石舂和石碾,而是富有生命和灵光的神。这两个人物写得非常经典而传神,绽放着精神的华彩和人性的光芒! 风情画卷,温暖亮色里的田园牧歌 邓仕勇笔下的乡村是美丽的,是丰盈的。一些温暖的亮色像一只金色的梭子,在他的字里行间穿来穿去。他在单纯的生活场景里,在宁和的气氛中,叙述着一些质朴的人物。有乡间生活的平静和情趣,也有对山野田园的怀恋,淳厚原始的人情味伴和着山水田野的气息溢散在乡间的空气里,栖留在客家人的院落。温情和怀旧的气质,平淡如山水画般的生活画面,疏疏朗朗的一些场景,平平常常的一些对话,就渲染了气氛,就刻画了人物,就表达了作者鲜明的思想感情。 在物质的今天,在拜金的今天,乡村生活的变化,伴随着乡村富裕起来的愿望,也伴随着古老乡村古老生存意识瓦解的危机。富裕起来的愿望使农民呼啦啦去城里打工。这种风潮不断影响和改变着乡村生活。我就亲眼看到湖北某地的乡村,几乎一个一个都成了“空村”,有的家庭“铁将军”把门,有的锁都免了,家徒四壁已空有其门户,最有人气的家庭,也只有老人和孩子留守,田垅和菜地有很多已见荒芜。 然而,邓仕勇笔下的人物都有滋有味地坚守在他们的土地上。 蜜嫂的蜂园设在村后的一片荔枝林旁,环境优美清净,我去时,正值荔枝成熟时,碧叶红果香溢四方。蜜嫂给我端来一小碗蜂蜜。那是刚刚采收的新鲜蜂蜜,呈半透明胶状,尝一口便知这是上等荔枝蜜……——《养蜂人蜜嫂》 月华叔那天款待我们的几乎是“全蛇宴”:焖蛇肉、炸蛇块、蒸蛇饼、煲蛇汤……样样都是极其美味的佳肴。但从蛇块的大小却可以看出这并不是刚才抓住的那条“过山风”。迎着我们疑惑的目光,月华叔憨憨笑着说:“那蛇不能吃。”“要拿去卖钱吗?”“不是,这‘过山风’,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吃不得,要放生。”——《捕蛇者月华叔》 “涯(我)命里注定就是耕田阿哥,给个皇位让涯坐也没用。”马光哥说。他种甘蔗、种甜玉米、种生姜、种马铃薯……市场上什么紧俏他就种植什么,商家把车子开到他的田头来收购……马光哥喂猪,一年出栏的子猪和生猪高达上万头。让那些老想着往外跑的打工仔既羡慕又惭愧。——《猪倌马光哥》 青山环绕的犁铧塘,池中碧波荡漾,岸边绿草如茵,一群鸭子在水面上惬意地游来游去……水塘边上建起了一栋两层小楼房和一排鸭寮,那一大片荒地也不见了,全栽满了木瓜。周锋在小楼房里热情地接待了我。——《瓜农周锋》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见证了我们这些农民逐渐过上富裕的日子,死也知足了!吉栓叔望着他那片田地深情地说。——《老农吉栓叔》 一幅幅花香鸟语的风情画卷,一个个朴实厚道的农民形象,当他们被演绎成一曲温暖明亮的田园牧歌时,读者一颗被物欲包裹的心,也会变得清彻而恬淡了。 乡土情结,与生俱来的审美取向和表达方式 邓仕勇的作品,极少表现厚道民风的缺失和淳朴人性的败坏,他笔下的乡村依然可爱,他笔下的人物更加可敬。这也反映出他本人的纯朴气质和单纯的审美意趣,表现出他对家园的贴近和对土地的亲切。这个农民的儿子,他血脉里依然是乡情的牵系,依然是土地的传说。 有人说,乡土文学写得好的作家,绝不是一直生活在农村的人,到了城市以后,换一个环境,再回去看乡村,才会发现很多问题,看法才不会单一、片面。这话有道理。当然,还不能说邓仕勇是一个乡土文学作家,反倒可以说他是个洗脚上田的青年农民,他的受苦的童年和流血淌汗的少年让他对乡村有一种又爱又无奈的情愫,但他的根仍在农村,心中有乡土情结,由于农村生活和城市生活的经历对比,便有了对生活和命运的深层理解,也有了对客家民风民俗的更深层次的认知和记忆。过去,只会傻乎乎地做阉鸡佬、补锅匠们的跟屁虫,而今意识到他们竟可以成为载入史册的“技艺人”;曾经,为了自己终于成为城里人或许自豪过得意过,而今回过头去看那些仍然在“麦田里守望”的伙伴,内心多了敬佩和对人生命运的思考;过去,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而现在,看山是画,看水是画,恨不得父老乡亲是那画中的仙人……乡村生活,永远是他的底蕴和源头。如《爷爷》、《暑假》、《第一次割草》、《鸡蛋》、《母亲哭了》、《那个寒夜不太冷》、《踏车行》、《母亲的嫁妆》、《陪着母亲回娘家》等篇目,都是他生活体验的根,是他生命的一个一个横断面。 邓仕勇的散文饱满、亲切、自然、纯净、诚挚、原汁原味,其笔调像闲谈一样平淡,几乎不加任何修饰与雕琢,内容、主题、形式都很写实,使人如临真正的乡村现实,适宜表现乡土情味。 我说,这就是邓仕勇,这才是邓仕勇。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审美取向和表达方式。 关注乡土,人类对自己的终极关怀 热衷于乡土文学创作的女作家迟子建说:“乡土是我们灵魂寄托的地方,也是人类最后的归宿。”现代人,越来越崇尚原生态了。无论是作为一种物质文明的物极必反,还是作为一种现代文明的大彻大悟,或是一种必然的返璞归真。邓仕勇散文的叙述视野和生命体验,可以使读者认识到一种更为广阔的生活,似乎回到了乡村与土地,在土地的纯净中抵抗城市的喧嚣,在丰足的单纯中抵抗富裕的异化。这种田园牧歌才是令人向往的。 乡土的纯净是乡土文学的核心品质,如果没有乡土的“清水出芙蓉”,乡土文学也就没有了与其它文学形态的区别。没有了乡土的纯净,也就没有了乡土文学的纯净。但经济社会中国的乡土纯净已难以呈现本质,乡土文学的纯净也愈去愈远。那么,赶紧做一些追寻和发现吧,赶紧做一些努力和弥补吧。 于是,邓仕勇的《客家人》才更显可贵的亮色! (邓仕勇是惠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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