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住惠州桥东,每年都要经历几次洪水,惠州人叫“浸大水”。
只要连续两三天大暴雨,洪水必来。桥东最低洼的地方是“晒布场”,即现在的新民街一带,洪水的频率最高,一年起码要经受五六次洪水的侵袭。这里的人家建房子干脆就放弃一楼,人住在二楼之上,一楼平时只摆放简单的桌椅,随时准备洪水到来时撤离。
洪水初来,学校停课,我们一群小孩子都会跑到江边去看“大水”。这时,江面陡然变得宽阔起来,平时安静清澈的江水变得泥黄浑浊,汹涌的江水仿佛一个发怒的巨人,咆哮着奔腾而来,场面蔚为壮观。望着昔日常常游泳玩耍的江河变得如此陌生,年幼的我心里总是感到忐忑不安,却又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很快,河水漫上了堤岸,又漫上了街道,大家在奔走相告,“大水”又到哪里哪里了。大人都在匆忙做着防御洪水的准备,将所有能够搬动的东西搬到高处;小孩子则到处去“视察”灾情(惠州两条江的上涨水位常常是不一致的)。不消半天,整个桥东就变成一片泽国。
洪水因暴雨而起,洪水来临时却又往往晴空万里。阳光下的洪水闪耀着刺眼的白光,显得有些怪异,昔日的街道划行着一只只小船,房屋则耸立在水中,让人有一种虚幻和不真实的感觉。
洪水来了,人被围困,生活的一切都改变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变成了临时码头,人有急事需要外出,只能坐船。桥东住在江边的人家很多都备有小船,平时用于外出钓鱼,洪水时则用来接送人们进出赚取外快。在码头的边上总是有人在售卖刚刚捕获的各种鱼类。洪水期间,惠州有一种叫“拗鱼”的独特捕鱼方法:一张方形的大渔网,四个角绑在两块呈交叉十字的竹片上,再从中间用绳子绑到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将渔网轻轻放入水里,每隔一段时间就奋力提起渔网,渔网在提起的过程中形成一个大网兜,常常能捕获到各种鱼类,经验老到的人还能根据水面上的水纹判断鱼儿来到网里呢。被围困的人不管是否愿意,只能吃鱼,除了鱼是不可能还有其它菜的。小的时候家庭贫困,平时难得有鱼吃,所以对我来说,洪水期间最开心的事就莫过于吃鱼了。
东江大桥和西枝江大桥的桥墩上都有黑漆标着度数,用来显示洪水的高度,但桥东的民众大多没有多少米水位的概念,却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更为显著的标志,那就是水东街。在桥东的街道中,水东街的地势最高,一般的洪水是上不了水东街的。洪水来临的时候,水东街就摆满了从低洼处搬来的各种货物,以及各种车辆。而洪水一旦漫过水东街,则表示这是一场特大洪水,届时整个桥东就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幸免了,惠州人对此发明了一个非常形象的词叫“水通街”。当人们喊出“水通街”时,闻者无不现出惊慌之色。
洪水肆虐几天就会慢慢退去。水退后的街道上一片狼藉,堆积着各种垃圾,被洪水浸泡了几天的地上透出一股凉丝丝的寒气,而浸透了的垃圾在阳光下则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气味。当环卫工人将垃圾清理干净,洪水就只剩下墙上一道暗黄色的水痕。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人们不会刻意去诉说刚刚过去了的洪水,仿佛从未发生过,因为桥东的人对于洪水早就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