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惠州的外地人很少,外省人不管来自何处,只要讲普通话,惠州人就统称为“北佬”。惠州人与外省人泾渭分明,不论长相、生活习惯还是社会地位都极不相同。本地人大多身处社会底层,长得黝黑瘦小;“北佬”则多是南下干部及其家属,生活相对优越,人也长得白净高大。优越的“北佬”中就出现了一些肥胖者,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肥胖者非常稀少,惠州就有一个笑话取笑肥胖的“北佬婆”:一次,一个“北佬婆”骑着一辆最新出产的女式单车,这种单车最大的特点就是坐包细小。“北佬婆”的屁股实在是太大了,把坐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出来,人就像坐在单车的架子上。一个小孩子看到,大为惊奇,用惠州话高喊:“快来睇啊!呢架单车冇坐包。”“北佬婆”气不过,跳下单车,猛拍那细小的坐包,气势汹汹地用普通话吼道:“小鬼!这不是坐包吗?”
除了外省人,外地人就是客家人和潮汕人。客家人称为“客家佬、客家婆”;潮汕人则称为“学佬、家叽囔①、囔佬”。从这些称谓可以看出惠州人对外地人带有嘲弄的意味,同时也说明过去外地人数量稀少,像现在的外地人多了,就再也没有了这样的称呼,这些称谓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过去的惠州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惠州是个狭小的区域,周围都被客家地方所包围,甚至纯客家的惠阳县行政机构就设在惠州,而惠州人与客家人却交往不多,显得难以融合,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正是惠州独特的本土文化与客家文化格格不入,才不至于被浩大的客家文化所淹没。
惠州人把乡下人称为“阿甲”②,言词带着一种轻蔑。惠州人本身当然自视甚高,如果乡下人问一个惠州人是哪里的,他会高声回答你:“街欸。”那种自豪感溢于言表。其实乡下人也看不起惠州人,有一句俗语很能说明问题:“惠州去乡下劏鸡杀鸭,乡下来惠州拍拍背夹”,指的就是惠州人的小气和吝啬。
惠州虽然号称“街欸”,惠州人本身却很“土”。那时流传一个叫“大头相”③的系列笑话,“大头相”并不是指某个人而是个综合体,其实说的就是惠州人。其中就有一个笑话《“大头相”去广州》:以前惠州去广州大都是坐船,叫“坐火船”。船票分为四等,一等最贵,二等次之,以此类推;一二等在上层,三四等在下层。“大头相”到了广州,在大沙头上岸坐三轮车,三轮车上也有上下两排,“大头相”就坐到下面那排,还沾沾自喜,以为三轮车也像客船那样,下排比较便宜,殊不知那里只是放脚的地方。虽是笑话,从中却可以看出惠州人鄙视乡下人,自己也不过是井底之蛙。
说到“土”,惠州最“土”的就莫过于本地惠州话了。惠州人对于惠州话的“粗俗”心里当然非常清楚,知道摆不上桌面,只要去到外地,或者在一些重要的正式场合,惠州人是不好意思高声说出惠州话的。但在惠州本地,惠州人对自己的语言则充满自豪,周边那些同一个语系而不太纯正的口音,就成为嘲笑的对象:河源和博罗的口音被讥为太硬,说话像吵架;最受嘲笑的则是水口话。水口话有三个字很特别:“讷、曲、实”④ 。这三个字就成为惠州人讥笑水口人的口头禅,只要说出这三个字其中的一个,闻者都会会心一笑。惠州人也以模仿水口话为荣,只要模仿得惟妙惟肖,一开口必能引来哄堂大笑。
在惠州话的问题上,惠州人也许有些阿Q精神,但正是这种自尊,让惠州话代代相传。现在这种自尊变成了自卑,惠州话也就渐渐消亡。
【注释】
① 潮汕话口头禅:自己人 。
② 惠州话:乡巴佬和土的意思。
③ 惠州民间笑话 。
④ 惠州水口话:你、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