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0年的隆冬，我们拽住寒流的尾巴，牵手腊月的阳光，伴随着一路歌声，走进龙门采风。在好奇心的引领下，我们踏入龙门农民画博物馆，仅仅一瞥，冷不防就被农民画的美丽撞了一下腰。

她质朴得似西林河上的那棵百年的老榕树，如乡村娃娃头上的虎头帽，像农舍房顶上的一块蓝瓦片，却又美得像南昆山上的杜鹃花，香溪堡沿河两岸的修竹林。

站在她面前，我犹如听见了微风吹过天堂湖那哗啦啦的水声，十月里金龙大道两旁稻浪起伏的低啸声，蓝田瑶族少女头上银饰随风摇动的叮叮当当声，那么让人魂不守舍，那么让人痴迷陶醉，那么让人难以释怀。

二

送走了那个五谷丰登的黄昏，晚霞照亮了嘉义庄人璀璨的心事，从庄稼地里走出的一群男女，洗净身上的泥巴，粗糙的五指拿起画笔，拧一把汗水化开那调色碟，用水粉颜料在宣纸上迎风播下第一把种子。

从农民到画家的转变过程，就如此直接，又那么简单。

其实，锄头和画笔没什么两样，都能描绘出丰收田园和男耕女织，一双惯于扶犁插秧的手，同样能在纸上笔走龙蛇，龙飞凤舞。

不需采风，不用写生，不打腹稿，从田野上撷半瓣稻花，在山埂边采几句蛙声，在山寨畔摘一片彩云，揉碎了，搓合了，润透了，如渔翁撒网般抛入画中，就会让城里人爱得如痴如醉。

如果再添半轮山月，一缕山风，数束山菊，定会将外国人爱得死去活来。

三

追本溯源，人们似乎要感谢那个叫谭池发的乡土画家。

谭池发，一个出生在广州的原本无忧少年，6岁那年，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一下子将其沦为孤儿，是龙门这块土地收留了四处流浪的他。好心的养父母让他一直念完了小学。由于贫困没能走进中学校门的他，却在拾粪割草之余爱上了涂涂画画，新中国的阳光下他走进了广州美院进修，从此他对七彩丹青执著入迷。

半个世纪以来，他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行走，在暮色中哼着快乐的小调回家，他挚爱这片丰稔的土地，更感恩质朴善良的龙门人。

他在半坡遗址、大足石刻、绵竹年画前徘徊思索，他从毕加索，马蒂斯等大师从民间艺术中吸取营养得到启发，于是，他借鉴民间的剌绣，剪纸、木雕、花纹、图案中表现手法，用宣纸和水粉入画，取材乡村民俗，构图大胆夸张，设色艳丽浓重，原生态的龙门农民画从此走出了地平线。

龙门人永远记得谭池发，是他，用汗水和智慧催生了农民画；也是他，让农民画漂洋过海走向世界，从南昆山走向富士山，走向太平洋彼岸的美国，越过莽莽的挪威森林，奔向冰雪覆盖的瑞典。

从此，油菜花盛开的田野里，走出了无数的农民画家。

“中国现代民间绘画开拓者”的光荣称号，他担待得起。

如今，他已经长眠在这片土地上，而他创造的农民画却继续着她的传奇。你看，在北京奥运会，上海世博会，广州亚运会，只要龙门农民画一出现，美丽的杀伤力总能击倒一大拨人，老外并不例外。

艺术没有国界，也不分肤色，美就是她的世界语。

四

当我们今天漫步农民画博物馆，就象走入馨香姿意的庄稼地。

丰收的果园在秋风里绽开笑靥，草垛叠满了村民们的喜悦往事，篱笆墙外的小路上蜂蝶成群，迎亲的队伍转过了山坳，农家小院的青砖瓦房下，摆开的喜宴香味扑鼻，《山女出嫁》的唢呐声锣鼓声冲出画面，动地而来。

千家万户贴对联，千家万户把门开，千家万户欢笑声，千家万户闹新春，你看，那舞龙舞狮的小伙多精神，扭秧歌的大嫂多开心，鞭炮齐鸣，百鸟争春，《小镇新春》图示出不断攀升的农民幸福指数。

墙上挂满了玉米，厨柜里盛满了各种调料，地上摆满了茄子青菜，男人用大刀砍肉，女人们在洗菜吹火，灶台上一溜儿鱼鸡，《新厨开火》向我们“晒”出的是农村新生活。

万人空巷闹元宵，千村欢乐庆中秋，百户争睹娶新娘，十里山寨瓜果香，三月阳春回娘家，一河两岸赛龙舟，我们能读出农民梦里的笑声；芭蕉树下捉迷藏，打谷场上打秋千，新婚之夜显恩爱，你会听见牧童甩响在清明时节的长鞭，看见三春少女发梢上带露的鲜花。

一片笙歌与两江美景，三春似锦与四季如春，五谷丰登与六畜兴旺，七星湖上八面来风，九重远眺里的十里花香，那散发着浓郁乡土气息的艺术芬芳，就这样悄悄打翻了我深藏在心底的那份久违的乡愁。

五

素材，构图，色彩，构成了农民画的主旋律，在春天里歌唱。

素材，是农民画的内涵：河边放鹅，端午裹粽，菜园里摘豆角，洼地上挖茨菇，都是普通的劳动场面；贺新年，闹元宵，赛龙舟，庆端午，度中秋，对山歌，均为农家的传统节日；花村乡居，山城集市，水乡茶馆，禾堂果园，触及田间地头，处处浮动乡音。在春雨里播种，在夏阳下打场，在月色下送走秋风，在冬寒中迎来新岁，我们的农民就这样耕耘日月，书写春秋。

构图，是农民画的骨架：只有我们的农民画家，才敢于摆脱桎梏，不受“焦点透视”、“物体比例”的束缚，不计较外表视觉，只注重符号装饰，大胆布局，夸张变形。孤帆远影去，独立苍茫中。只有美，才是唯一的追求。美，有时会没有任何理由。

色彩，是农民画的魅力：《福临门》画的是春节，非红莫属。红对联贴满了红门楼，红灯笼挂满了红门柱，红棉袄点开了红鞭炮。遍布画面的中国红，衬托得喜气盈门和温馨迷人。

《榨油》是一种耀眼的柠檬黄，满地花生，满屋的油，连两个赤膊挥锤的壮汉，也被汗水和油染成一片灿黄。不息的锤声和劳动的号子，模糊成一片炫目金黄。

《火狗舞》渲染出月色下的蓝色调，红色的篝火映红了少女的脸庞，周围是宁静的酞青蓝，在朦胧夜色下少女在沐浴洗头，在暮霭中与心爱的人十指相扣，最动人的情节，隐藏在树荫深处，少女的故事就在那一夜翻开扉页。

在农民画博物馆，看不够的柳絮桃花，紫燕黄鹂；瞅不厌的彩云笙歌，花月春风；瞧不完的青草花溪，蝶影荷韵，每一段线条，每一片色彩，都乡情荡漾，心事如花，让我们沉迷眷恋，醉入画乡。

踯躅在这七彩的庄稼地里，你略一弯腰，就能捡拾到一束姹紫嫣红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