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照地堂……”母亲说，每每月到中秋，她总会忍不住地从脑海中浮现出这首粤语童谣。母亲是清远人，生于民国16年，她的童年与兵慌马乱、民不聊生的民国时期维系一起，往往在重大的节日里，孩提时的她们才有机会放下繁重的劳作得以歇息。母亲在叙说时，我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中秋之夜，几个衣着简朴的孩童在一盏灯火摇曳的纸灯笼引领下，一边唱着歌谣，一边赤足在幽暗的小巷里玩耍。圆月高高地悬挂在夜空，皎洁的月色柔和地铺洒在陈旧的巷子里，也映亮了巷子里那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庞。这时，一个梳着发髻的中年妇女在家门前利索地摆好香案，香案上陈列着月饼、水果、茶酒等食品。妇女双手合十，对月喃喃地祈祷着。不知何时，旁边竟渐渐聚拢了许多好奇的孩童，目光不住地打量着那些泛着油光的月饼，羡慕的眼神几乎要穿透那一只只切成小块的月饼，把饼香通过视觉传至口腔，紧抿着的小嘴里满是馋涎……我耳旁飘来的童谣虽不乏诙谐逗趣，可在那样的夜晚里，总觉得有一些又酸又涩的感觉在月色下怅然地散落在那纵横交错的幽深巷道。星河闪烁的中秋夜早早安静下来，孩童们已相继回家了，唯剩虫声在仲秋之夜啾啾地唱得格外响亮。 母亲一生信佛，经常祭拜天地神灵，小时候我常常看她祭月，帮她打打下手，在空地上摆好香案，端上丰富的应节食品。每当祭月完毕，一家人就围拢前来一边吮着田螺，一边剥着花生或柚子在聊天，惬意地享受着由节日带来的欢乐气氛与丰盛食品，我会在满嘴的饼香里听母亲讲过去的故事，不厌其烦地追问广寒宫里的传说，追问今年的吴刚是否把桂花砍得比去年多一些？甚至希望吴刚能为自己斟上一樽美酒，在仙气氤氲的中秋之夜与凡人同享天伦，同赏清辉。我还傻乎乎地拿起月饼的包装纸盒对着月宫的阴影比比划划，想知道宫里的嫦娥仙子是不是如纸盒上画的一样衣袂飘飘、袅婷婀娜？这时，披一身月色的母亲站起身，倒一杯祭过月的清茶给我喝，说喝了它定能耳清目明。我望着清亮的夜色把母亲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动人，虔诚的面容里满是慈爱，我含着月饼，把月光茶一饮而尽。印象里的童年，有着永不消逝的温馨。 刚毕业出来上班时，我是食品厂里的一名员工，每年中秋将近，就与一拔子同龄人热热闹闹地加班加点做月饼。对能参与月饼的生产，我们觉得十分快乐，在我们看来，月饼是神圣的食品。我们配料，和面，捏馅子，擀皮子，印饼模……虽然通宵的作业把眼睛熬得爬满了血丝，但在弥漫着浓郁饼香的车间里却始终洋溢着欢声笑语。年轻的我们把飞扬的青春倾注在忙碌的工作里，不知疲惫，也无怨无悔，把激情燃烧的青春定格在那段黄金岁月里。 可知中秋的皓月与那圆圆的月饼，维系着我多少难以释怀的过往？后来在不断变换的工作与生活环境中，我像一只脱壳的雏鸟，在现实中渐渐褪去了童话那层脆弱的外衣，孩提与青春时期的饼香就在岁月里渐行渐远，淡忘在流年奔波的光阴里。 九月初，我们民协会员在惠东采风时，刚好有去郭师傅饼家参观的行程安排。知道郭师傅月饼是三年前，朋友送了一盒郭师傅五仁月饼给我，当时我有点不好意思推却，因为我现在再也不爱吃月饼了，而且不喜欢吃五仁月饼。但为了不辜负朋友的一番好意，我只得把月饼拿回家，直到漫不经心地拆开包装，还有点勉为其难的感觉，心想：好歹也得咬上一口月饼给朋友一个交待吧？没想到一阵浓郁的香味竟不由分说地扑鼻而来，我又惊又喜，切开后招呼家里人一齐来尝尝鲜。这时我才发现杏仁原来并不苦，我很不爱吃的核桃仁竟这样香，月饼咸甜适中且毫不油腻。据说郭氏祖上曾是苏州赫赫有名的糕点师，其制作的月饼深得皇家青睐，是清朝乾隆时期皇室钦点的贡品。独特制作工艺讫今有276年历史，不仅选材独特，其中不少材料的加工方法为祖传秘制，不仅工序繁多，配料也多达38种，令人叹服的是饼的口感不杂，而且十分香纯。所以听说有机会参观郭师傅制饼的流程，我真是太高兴啦。 当我们到达厂家时，车间里人潮济济，正好在生产五仁与叉烧月饼，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我凝望着忙碌着的人群，一股熟悉与亲切的感觉在我心中喷涌而来，啊，中秋！中秋将至了！我仿如回到当年——在当年蓊葱的岁月里，我也是制饼人群中的一员，一如现在这般忙碌、这般热闹！“千里共婵娟，人月两团圆。”在那个寓意丰富的佳节，年轻的我们曾心照不宣，把对幸福的寄望也一起裹进圆圆的月饼中，悄悄地在饼中许过特别的心愿……此时，有许多感触从记忆深处清晰浮现，盈满心头。 从惠东采风回来，我赶紧找了一家快递公司，将几盒郭师傅月饼快递给当年与我一起上班的朋友，这个朋友自离开家乡在外地定居后，几乎再没回去过，她说过往的一切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甚至消逝。我在快递单上留了言，告诉她一定要亲口尝尝这些月饼，在这一只只香喷喷的月饼里，它能让你想起许多熟悉的过往；在这一只只香喷喷的月饼里，沁透着岁月无尽的醇香！ “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我再次切开一只五仁月饼细细咀嚼，这时，那首埋藏在心底的童谣和母亲慈和的音容蓦地闪现脑海，我安静地坐在沙发里，慢慢地品味着这首传唱了几十年的歌谣，始觉它的韵律是如此轻快、诙谐有趣。 今年的中秋，久违的饼香在我的味蕾中重现馨香，围坐在茶几前，我对儿女们聊起了我们的过往，和我们身边发生过的有关中秋的点滴故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