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春天的清晨,我和往常一样,一骨碌起来就往操场上跑去晨练。迎面遇见A君,把我叫住,说:“听说要集合下乡……”话音未落便响起了紧急集合的铃声。 我那时是广东惠阳高级中学的住宿生。下乡是经常的,重的如抢收抢插、修山塘水库;轻的有拾谷粒、写标语等。 “这次下乡的任务是扑灭可能漫延成灾的蝗虫……”人群一阵哗然,在每个人的心头掠过一阵震惊——有没有搞错,在南方有水灾、旱灾,还从未听说过有蝗灾。 大伙回过神来后,便四处找寻灭蝗工具,那时能找到的就只有锄头、铁锨、扫帚……更多的是竹尾扫。不管能否派上用场,人手一件,操起傢伙昂起精神去打一场特殊的仗。 大队人马扛着‘长枪短炮’,出校东行,耕着挂满清晨露珠的野草,走过基围的堤坝,向着马安方向进发。 马安附近有一个很大的畜牧场,引进有荷兰的良种乳牛,作为区域养殖示范基地,显然政府非常重视,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养殖场西面广阔的草场。 远远望去,是一片无垠绿色地毯;近前一看,是一堆生命沸腾,热闹非凡的闹场,那些被称之蝗虫的蚱蜢闹翻了天。我认为的蚱蜢其实常见,但如此闹腾却是从未见闻。有土黄色的,大多是绿色,有飞的大多在跳;有大的大多比谷粒般小。把一场可能的蝗害扼杀在襁褓之中,可能正当其时。 我们下到草场,一阵乱打,搞得蝗飞蜢跳,按下葫芦浮起瓢,并不奏效。后来,改换为包围驱赶战术——围一个包围圈,用扫把把蝗虫扫到中间,此时重重叠叠堆垒成山丘。中间有水坑的推到水坑里把它淹死;没水坑的挖一土坑进行活埋;或者点起一堆火焚烧。时过正午,从哔哔啪啪火堆里透出了一股焦煳的味道。那时我们是没早餐吃的,这时己经又累又饿,更引起胃水翻腾。有一位同学说,“蝗虫是可以吃的”,“听说蝗虫果子在天津河北一带还是一道美食呢”。“都说广东人无所不吃,四条腿的板凳不吃,两条腿的人不吃,我们何妨不尝尝蝗虫的滋味呢!”一个同学捋起双袖,“我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抓住一只又肥又大的蝗虫,眼直瞪着。这个蝗虫搖着两条长长的触须,瞪着两只大大的复眼,咧着一双宽宽的板牙,神气地高高撑起两条毛绒绒的大腿。它虽然有一个光鲜肥硕的肚子,但难保不是一肚子屎。这个同学看着看着这又凶煞又丑漏又肮脏的怪相,一时就像皮球被锥子戳了一样,泄气了,径直把蝗虫扔进火堆里。 我们沿着惠平公路,又饥、又饿、又累、又喝,蹒跚回校。路的左边有一小村庄是文头岭,同学钟会墀(现中山医学院退休教授)说:“这是我家,进去歇歇脚”。我们便尾随进村。村里很幽静,没有一个人,说是都下田了。进屋后我们五、六个人围着灶台喝水。人肚里缺食,就喜欢把美食挂在嘴边,于是又把蝗虫美食的话题议论开来。钟会墀同学魔术般的从灶膛的灰烬里扒出好几条又焦又黄、香喷喷的红薯,又从临近烟囱的一个小锅舀出几小碗粥,大家分着吃了。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一时大家感到通体舒坦,嘴匝巴匝巴的。什么是美食,这些农村中最普通的东西,此时就是最好的美食! 我想,在蝗虫经常泛滥的地方,当人们饥饿难挨无以为食的时候,将蝗虫视为美食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