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秋天是萧瑟的季节，然而当我走进癸已年的深秋，当我随惠州市民协采风团在东江两岸进行民间美食调研时，我故乡的山峦，田野和村庄，竟没有一丝秋的落魄与惆怅。映入眼帘的景物纯美得像一幅幅油画，充满诗情画意；秋风传送的空气里，处处弥漫着温和的气息。秀色可餐么？非也。我确是在山花水色的经意与不经意之间，在锅碗瓢盆协奏的古老乐章里，拾起了历久弥香的记忆……

将军故里

惠阳秋长周田村，是天公格外眷顾的地方。山环水绕的一处盆地，绝佳的好风水曾孕育出国共两党10位将军，而叶挺将军更是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永恒的英名。

叶挺将军纪念馆，静穆庄严。松柏傲立、绿草如茵。每日络绎不绝的人们前来参观学习，在这里追寻伟人革命的踪迹，将不朽的诗篇传颂很远很远。

我在将军故里行走。将军故里，已非往昔。早已不见灰墙黛瓦、燕子垒窝的农舍，视野之内，是瓜果满棚的田园，美观整洁的楼院。

我的目光掠过秋之沃野，已是寒露的时节，充盈的谷穗儿应节令沉沉弯下了腰，秋风拂过，泛起阵阵谷浪。我眺望秋占据的山岗，依然绿气生辉，宛若翡翠。那里种植了无以数计的荔枝、龙眼和黄皮。想必在挂果的夏季，这花果山的色彩定是美丽迷人、绰约多姿。将军故里是这般地安宁、恬静，恍然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不觉来到一处农家饭店，称谓“添泉山庄”门前，一阵莺声燕语传入耳旁，是几个女孩子边说话边手脚麻利地包着客家人待客的糍粑。我走上前，看那已经蒸好的糯米团似乎带着些许透明的色泽。我知道，这是早熟糯米所特有的新鲜印记。惠州古老民谣有唱：“十月朝，逆糍（惠州人称糍粑为逆糍）漉漉烧。”十月的逆糍正新鲜出炉呀（漉漉，意为新做的逆糍滚热烫手）。

尝尝这添泉山庄的糍粑，呵，是久违的滋味！还是传统的做法——炒熟的花生芝麻研碎成粉末状拌以糖粉做馅料。软软的咬上一口真是口齿留香，令人难忘。这与我们眼下从大街上的小贩手里买来的糍粑，口感有天壤之别。尝过的人即可判断，这地道的客家糍粑，并无特别玄妙的配方，好吃的秘诀只在于糯米粉和馅料都非常纯净和新鲜。

吃着吃着我竟突发奇想。当年叶挺将军也一定吃过这故乡的糍粑吧？也许，在他的戎马生涯战斗空隙间，曾念想过故乡这朴素的美食也未可知。

身着合体旗袍的山庄负责人尤小姐和刘小姐，十分热情招呼来客。这些昔日的农家女，如今已成为当地餐饮行业出色的女老板。她们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新潮亮丽，端庄大方。聪明的她们已将故乡传统菜谱重新整理，重拾糍粑、刀切粄、萝卜粄等美味小吃，尤其将传统菜肴发扬光大，那名堂直白利索，就叫“添泉九大碗”。

噢，我垂涎了。这些以客家人特有的烹饪手法，端上桌来大碗的鱼肉，大碗的鸡鸭，大碗的卤水拼盘，还有大碗时新瓜果菜蔬，更有大碗的客家糯米酒，浓浓地浸透着一股粗犷豪放的大自然韵味，也淋漓尽致展现了客家人待客的大方爽朗。

我心感触，将军故里，是这样太平祥和，百姓生活是这样安然富足，我恍然悟出，这不正是叶挺将军一代共和国缔造者当年为之奋斗的目标吗？我回过头，仰望纪念馆前那尊叶挺将军雕像。叱咤风云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发，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此刻正深情注视着他富绕美丽的故乡。

多味矮陂

水城惠州的东北方有处瑞气祥云地叫横沥矮陂。惠州谁人不识矮陂呢，说起横沥矮陂就不能不想起这里家家户户种植的梅菜，想起梅菜就自然而然想起东江两岸子民百姓日常生活中，常以梅菜佐餐的习俗。

我说矮陂多味，是缘由梅菜衍生出许多的故事，这些故事蕴藏着矮陂人世世代代在这方土地耕耘、生息的欢乐与痛苦，蕴藏着他们祈望的人生理想与奋斗目标。

好故事总是令人津津乐道的。清代光绪二十四年，即1861年，矮陂墨园村陈氏家族有一后生陈德元，科试中为第79名进士。一时，矮陂人奔走相告，陈德元成为矮陂人的骄傲。

陈德元堂而皇之做了朝廷官员，随后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他回乡建造的大屋在乡邻低矮逼仄的民居中可谓鹤立鸡群，俨然是座气派的建筑。

我在习习秋风中走近这座古宅，门口一个木制匾牌醒目写着“大夫第”。古宅静悄悄，原来的居民已搬离了大屋，只有地堂的墙头，一蓬生命力顽强的喇叭花藤蔓在秋风中肆意地摇曳。大屋苍凉，冷寂空荡，但来访者仍可从斑驳墙上的壁画、从厅堂朱颜已褪的大柱子、从檐下精美的雕花，遥想大夫第当年的奢华。

据说陈德元祖上与许多勤奋的客家人一样，种植梅菜攒了钱继而外出经商，培养了陈德元成为一方的榜样。大夫第的故事，百多年来激励一代又一代的乡村学子，也成为近代矮陂老辈人教育儿孙的史话：“好好读书，读好书回乡建大屋啊！”近代这里真是出了许多读书人，尤其近十年，这里每个村庄年年都出大学生，家家都有文化人。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梅菜是矮陂人生存的根基与希望，与矮陂人生活息息相关。矮陂人有句理直气壮的口头禅“正宗的梅菜就出自我们矮陂！”

梅菜，在横沥矮陂已有千年栽种的历史。这种与芥菜同宗的菜蔬，由于特别适合腌制为梅菜干，已成为惠州地方土特产的一个招牌。改革开放后，当地政府大力扶持村民科学种植和销售梅菜，使之车运船载到全国各地，更有的飘洋过海，为世界无数华人华侨所享用。近年，中央电视台和地方电视台都对横沥矮陂的梅菜做过详尽的专访，矮陂梅菜扬名天下。

高天朗月的秋夜，我们兴致勃勃品尝了由梅菜做成的佳肴——肥而不腻的梅菜扣肉、香咸适中的梅菜肉饼、多滋多味的梅菜杂菌煲、还有风味独特的梅菜猪肉汤……我真的很久没有喝过这般地道的梅菜猪肉汤，也见识了梅菜搭配烹饪出多味的菜肴。

当地的文化站站长告诉我们一个秘诀：将梅菜洗净，只需浸泡半小时，再放入已经煲好的猪肉汤沸上片刻，肉的鲜与梅菜的香便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我升腾着的思绪此时突然想起一句文学语言：历史的记忆与现代风情的握手。这一语可以概括今日的矮陂吗？我以为毋庸置疑。历史悠久的梅菜串起横沥矮陂人多滋多味的生活，留下珍贵的遥想与对未来的展望。

重阳写意

我们寻访美食的脚步跟着秋的洒脱来到重阳九月九。癸已年的深秋，不见清凉的寒露风，倒是碧空如洗，艳阳当空。有人问：“重阳节这天，惠州人喜欢干什么？”听听过去惠州人节令歌谣是这样唱的：“九月重阳放纸鹞（纸鹞即风筝），一阵风来一阵高。”但现代人生活节奏加快，人们为了缓和心思浮躁和身心疲劳，大多选择爬山登高。“到惠东九龙峰登高去！”民协领导是这样善解人意。

乘着秋风来到苍翠的九龙峰，山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人流如鲫。不说谭公祖庙前袅袅烟雾里那些顶礼膜拜的信客，也不说登山道上年轻人嬉笑玩闹的欢愉，我们只管穿过树的海洋直达山中的观景台放眼眺望——沃野平畴，天高气爽，天地浑融一气。顿悟，这片厚实的土地，尘世的烟火和人世的温情，总是生生不息常为新的，饮食的潮流亦是如此啊。

果然，下得山来，在惠阳的平潭品尝了美味的汤粉，一解秋日的热燥与登高的疲劳。店老板老张夫妇是横沥人，横沥人传统会做汤粉。只是传承了祖宗衣钵的汤粉到了老张手里有了创新。我总结老张的汤粉有两大特点，首先配料好滋味。用秘方红焖的猪脚和精心制作的酿猪皮及爽口的猪肉丸，色香味美且有嚼头。再者是汤鲜。老张毫不掩饰告诉我，汤鲜是因为放了左口鱼（比目鱼）的粉末。哎呀，这古老的传统煲汤方法，竟让老张运用到他的小食店了。儿时我听长辈讲，还没有味精的年代，善于煲各种花色老火汤的惠州人往往将左口鱼干用炭火煨烤（当然煨烤有讲究），然后用擂盆（这与湖南人打擂茶的擂盆相同），将鱼干擂成粉末状，这就是旧时的“味精”。在汤煲至将好时，洒上些许左口鱼粉未，汤就异常鲜美。

张老板爽香的酿猪皮值得一提。东江两岸的酿菜我们日常已经吃过不少，诸如酿豆腐、酿茄子、酿苦瓜以及酿莲藕甚至酿豆角等等。都充分展现了惠州人在饮食方面丰富的想像力和精湛的厨艺。

参观张老板的家庭作坊，了解他制作酿猪皮的过程——大块猪皮洗净晒干再油炸，用之前先浸软，再用模具在两皮之间夹上打好的肉浆，蒸熟完后切片上碟。如此的费功夫成本自然是高了不少，然而张老板的回答令我感动：“可以薄利多销呀，只要顾客吃得满意。”这样诚心对待顾客的人，赢得信誉何止值千金万金呢。谁能想得到，一个小小的汤粉店老板，得到中央电视台记者上门采访之殊荣。如今门下竟有30多位“弟子”，每日上门定购他的肉丸和酿猪皮。那30多位徒弟的汤粉店已经开枝散叶到惠州城小巷老街。

传承传统、不懈创新，赋予了美食新的内容。距张老板不足10里地的马安下良，“惠州风味楼”的老板高燕来在这里开设一家“高记农庄”。农庄实为饭庄。这里田园竹翠，溪水潺潺，菜畦青绿。喜欢荒郊野趣的高燕来将他的事业融入自然的山水间。

我认识高记好些年了，开始纯粹是作为一名食客光顾他的风味楼，之后被他对饮食的痴迷和不懈地创新所感动而成为朋友。我写文章在《惠州日报》和《东江时报》赞过他推出的“猪红鹅杂汤”、“艾皮萝卜角”、“河蚬油条炒韭菜”、“香炒河虾仔”等等东江传统菜肴。而这次他又有新的动作。一鸡三吃：盐焗鸡、茶油鸡和腌鸡粥，让食客吃出鸡各自不同的味道。其中他别具心思推出一味小吃“阿嫲叫”，令食客大加赞赏。这味以萝卜丝配以虾仁肉末、用米粉包裹之后用油炸为金黄香酥的小吃。上世纪60年代初风糜惠州城，是典型的平民食品。我上小学时，校门口每日都有小贩卖“阿嫲叫”，5分钱一个。香味扑鼻的“阿嫲叫”引得孩子们垂涎欲滴。这味小吃顾名思义，因为对孩子们最有吸引力，以至有的孩子放学后围在小贩摊档前不愿回家，直到阿嫲（惠州人称祖母为阿嫲）叫着找来。“阿嫲叫”也因此得名。老高能将其重新挖掘，翻新，使之在癸巳年进入中央电视台的美食推介，这是惠州乡亲乐意见到的好事。

说来，这个逛美景、尝美食的重阳节也真够写意的。能沐浴着秋日的阳光和秋日的风，在故乡的大地上行走，品秋的开心和快乐，人生能有几何呢？！

我们的美食家们用诗意的语言说，美食是人类历史长河文化积淀的一个组成部份。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美食也承载着历史，记录着人生，渗透着风情，印证着社会文明和进步的足迹。而我想加上一点，美食还可以润泽心扉、撩拨思绪的哦。

不知不觉，我对故乡又多了一分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