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我对您的怀念,并不因岁月的流逝而递减,因为,我们是一脉相承的。
父亲,在人生旅途上,您对我们的父爱,无时无刻,不在渗透滋润灌溉着我们干渴的心田;您的言行所思,无时无刻,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成长历程。
父亲,在人生的旅途上,您仅走过了六十二个的冬夏,您走得未免过于匆忙。以至于,直到现在,因未能对您有更多的回报,特别是在您病重那会儿,未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探望、照顾您,至今,我的内心仍感到愧疚不已。
二
那是仲夏的一个下午,已经是周五了,我因公事学习在外。
虽然已知父亲患足疾已久,时好是坏,病重卧床也有些日子了。父亲一直在隐忍着剧烈的、钻心的病痛,顽强地与病魔做着坚毅的斗争,这次,已经是到了最为严重的时候。父亲病入膏肓,终于不敌。现实,果然真是这样的冰冷无情。
在接到家里告知父亲已辞世的噩耗时,我的内心无限悲伤;但脸上却故作镇静,强忍着悲痛未以显现。
傍晚的我,急急忙忙地从县城乘着公共汽车,赶回相距五六十公里开外的永汉镇上墟头家中。家里,已蒙罩着阴郁、悲哀的气氛。此时,距祖父辞世的1987年,已有十二年。
祖母,欲哭无泪。或许她正在想:人生无常,唯一的儿子刚过花甲,却先走了;女儿远嫁,不在身边,好在还有儿媳、孙子、孙媳、重孙,还有众亲乡邻……
母亲,原先一直在照料服侍父亲,此刻,困倦之极,身心俱乏。弟弟,在一旁默默守护。我一边安慰家人,一边眼含泪水,忍不住抽泣。
那夜,我们兄弟俩光着脚,低着头为父亲守灵。翌日,一大早,妻子抱着女儿来了,亲友们来了,众帮手也按时来到了……
葬礼,凝重而简朴地开始了。
一干人,吹吹打打,从上圩头街的家里出发,约近千米,到大通河旁,在河边汲水,折返。
“买水”回来。我为长子,要为父亲拂去灰尘,用水洗脸。
棺盖揭开,我看到父亲被病魔折腾得整个脸盘都变得清癯细小的异样时,我的心像针扎般地疼,心都快要碎了。我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之后,父亲就被盖棺了。
父亲,您远走的时候,正是20世纪末的最后一年;公元1999年8月13日(农历已卯年七月初三)。那时,在我们这个边远的山区县,尚未推行火葬。父亲,您是我逝去的至亲中最后一个进行土葬的。
在这个炎热的夏日,我们为父亲送行。一行人,将我的父亲送到永汉至南昆山脚下三公里处的一个小山坡里。
我的父亲,就被安葬在这里。这里,居高临下,背山近水,原是大埔围枫木岗人的山,后成为大众的公墓。
烈日炎炎似火烧。只是,我们的父亲,已经远行。我们祈祷、祝愿:父亲安息,一路走好……
三
至今,我的脑海里,还不时浮现父亲的音容。父亲的形象,像烙印一般,早已深深地镌刻在我们的记忆中。
童年时,父亲,就随祖母从老家下来。祖母的萝担里,一头挑着物件,一头挑着父亲。祖母累了,劝在萝里的父亲下来走走,父亲反而嚷嚷,一直不肯落地,祖母只好边走边歇。几天几夜后,祖母带着父亲来到永汉,与早在这里做工的祖父团聚。从此以后,一家人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安了新家。
父亲,您出生在1938年3月7日(农历戊寅年二月初六)。父亲之上,有个大姊。父亲的大姊出世不久,就被送到兴宁叶南鸭池塘廖姓人家,做童养媳。父亲之下,据说还有个聪明伶俐的弟弟。父亲的弟弟,时常跟着祖父母摆摊档,挺招人爱。却在六岁时,猝不及防,被一场大病夺去了生命。祖父母好不伤心!祖母说:“那会儿,我真想跳河啊!”而您,我的父亲,幼年时,也在一场高烧中大脑受到严重损害,幸而保住了性命!
父亲因此成为家中的独子乃至传承人,因此,格外受宠于祖父母。父亲,长得中等个,敦实身材;圆圆脸,眉毛淡淡的;头发短竖着;肌肤白皙。父亲的名字,大号叫通华,好听,且有意蕴;但有个花名(小名),叫“细面抵”,却不咋的。为什么得此花名?据祖母说:父亲出生时,脸盘特小,故有此“雅号”。而在乡里,某些人却故意拿着父亲的“绰号”谑我。在此氛围里,我们是压抑的,以至于不愿与那些人为伍……
四
父亲是个“理发匠”,谋生的手艺是给人理发。据说,父亲的技艺是跟随祖父母,在永汉综合商店黄河村下乡店时,跟人拜师学到的。
父亲的理发店,先在西门塘、大榕树下,后在市场边、小溪旁。
曾有一段时间,父亲跟老杨、之福三人合作共店;而前后更多时间,是父亲自己一个人做。
在父亲的理发店里,我们坐在磨盘椅下,照着镜子。然后,父亲,给我们围上布,凝神聚气,一手按住我们的头,一手用发剪、剃刀,或刨或剪或刮。如此大约半小时到一小时,父亲就把我们的头发理好。
我们从小至大,都是在父亲打“理”下长大。
这样的循环往复,不知不觉,一月又一夜,一年又一年,不觉经年,我们长大了,父亲却慢慢地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除了理发,父亲还跟地质勘探队和走江湖的人,学会医治一些奇难杂症,掌握一些民间偏方,自己也努力钻研古今医书……
比如说,耳朵进水化脓了;脖子睡歪了,用双手按住,兜两兜,感觉好了;腿肚子扭根了,贴块膏药,过段时间就好了……父亲还会,自制一些蛇药酒,也挺有功效的。
不拘小节的父亲,夏穿圆领、短袖白衫,轻摇葵扇;冬却畏寒,常钻被窝,紧裹棉袄。春秋多穿深灰褐色的长衣裤。
父亲的嗜好,就是品尝食物的口福之乐,喜欢“舌尖上的美味”。早餐或中午时,买些云吞、烧腊,晚上,炖些“野味”吃,用劳动技艺换来收获的喜悦。
但父亲的好食,在20世纪60年代的“三年困难时期”也出彩了。母亲在农场、家里锁好的番薯,给父亲撬了锁,煮食得皮毛未剰。公社饭堂时,父亲吃完自己的,还盯着祖母的。祖母那砵饭,是留着午后与我共吃的。这些,我都是从家里“听来的故事”。
父亲,似也爱赶些“时髦”,嘴边喜欢学讲一些“新潮”词儿,购些“小玩意”物品使用或观赏。
父亲,平时性情慈和,对我们亲切,常叫我们要好好学习,常说:“我老了,不用你们兄弟负担那么辛苦的。”
父亲,待客人和蔼,喜欢一边干活一边唠叨。
父亲,也有一些,“狡黠”和“鬼点子”。我听祖母说过,有时,她多次叫父亲,父亲都无回应。祖母于是转而道:“细面(父亲小名),快来,有吃的。”父亲听到有吃的,马上应道“哎”,并迅速地下楼来。大家禁不住都笑了。
那些年,小贩的家里摆个摊档,父亲也常帮忙,并会运用一些“促销”手法。乡里人,都在祖父母面前,竖起拇指直夸赞呢。
父亲在受到一些责怪或遇到一些不公平时,一般也只是憨厚地“嘿嘿”一声,一笑了之,不作多辩。
但偶尔我们也会感受到,父亲脾气里的“拧”和“固执”。有事为证:
有一次,有位有职位的某某人士,听说父亲有本药书如何了得有用,就花言巧语说借看几天,实质是想据为己有。到了归还期限日,父亲跟其索回,反倒说父亲赖他。父亲也不是吃素的,多次到镇长那里投诉,逢人就讲,一副“你不还我书,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终于,迫使那人还了药书,父亲也从中吸取了教训。
五
在家里,父亲不是担纲者。
因为祖父母还健在,父亲较轻松,许多事情总在祖父母的荫蔽下,而且,还有我们母子仨呢。
父亲,总体而言还是幸运的。
虽然,父亲和母亲关系似一般平淡,弟弟对着父亲,有时也会吼上几句,而我唯有奋发图强,才能赢得一切和未来。
我的父亲,仅读过小学,加上年少时落下的病根造成的“后遗症”,免不了会遭受到某些人的歧视,沉浮于社会的底层。
但父亲却不当回事,不因别人而一蹶不振。父亲活得一样有底气,并且,有尊严。但我们,从不苛求父亲,因为,父亲,并非“完人”。
父亲,只是一个,是“特殊”的,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底层的劳动者,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父亲的爱。
我总觉得,父亲是孤独的。父亲常常独来独往,虽然,父亲有个别要好的朋友,也有一些光顾他理发店的顾客,还有一两位老师,也总爱找父亲,一边理发,一边聊天。
平时的父亲,有时到乡下、山里采药;有时在街上溜达;再有时,也会因事上龙门县城或下增城,最远时去了趟省城。更多的时候,父亲还是呆在店里,磨剃刀剪子,捣鼓些草药;或在屋后看药书和休息。只要有人来理发、寻医,父亲就急匆匆地,一边穿衣一边下楼,高兴地迎接、认真地待客。
……
父亲离世后,还有一些人来寻找父亲,医治未果,叹惜父亲的为人和技艺。
当时,父亲的离世,曾给年近九旬的祖母很大的打击!如今,我们给抚平了。父亲在世时,我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如今也已长大,毕业工作了。
……
父亲,您虽仙逝二十年,但我们对您的思念依然。
我们,永远怀念和缅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