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

三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我立在窗前，看雪花静静地飘落。就在这时，一只鸟儿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座山海小城鸟儿很多。去年暑期，我在此度假。每到傍晚时分，就会有成群的飞鸟披着晚霞翩翩飞过，飞过住宅楼群灰色的、蓝色的、红色的屋顶，飞过厂区巨大的白色的烟囱，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然而，雪天里一只落单的鸟儿，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更何况，室外是零下十几度的严寒。

那是一只黑背白腹的大鸟，头顶一簇红羽，蓬蓬的，俨然一朵盛开的花。它落在对面的楼顶上，扑扇着翅膀。过了一会儿，它飞到右边别墅前面的草坪上，蹦蹦跳跳地走着，伸出长长的喙，东啄一下，西啄一下。当然，这是徒劳的，草是枯黄的，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于是，它又飞回楼顶，四处张望，好像是不甘心，又飞到另外一片草坪上……

这么大的雪，它还出来觅食，一定是饿坏了。

我动了恻隐之心，跑到厨房里，从冰箱里拿出一袋肥牛卷，撕开一个口子，把它放在双层玻璃的夹层，并把外层玻璃推开一道缝。清凛的空气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但却满心欢喜。

我叩击着玻璃窗，大声呼唤：“来，来吧！”看到那只鸟儿向我这里望了一眼，我急忙把白纱窗帘拉上，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捧起一本书，侧耳倾听，眼角的余光瞟着窗外。

没有动静。

又过了几分钟，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我失去耐心，正准备站起来，忽然瞥见一道黑色的闪电，那只飞鸟，它已经落在了窗台上，正机警地向室内窥探。

我肢体立刻僵住了，屏住呼吸，紧张得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只有一颗心，怦怦！怦怦！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和恋人初会的时刻。

等到心跳渐渐平稳，凭直觉，我知道它已经飞走了。我走到窗前察看，好小子，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叼走足足二两！

雪接连下了好多天。我每次煮饭时特意多放一些米，把米粒、菜叶和肥牛卷放到一起。日子一久，我渐渐取得了鸟儿的信任，立在窗前，它也敢径直飞到窗台上。我可以近距离观察它。不知道是否我喂食的功效，它的羽毛亮闪闪的，腹白如雪。我叫它小白。虽然小白头顶红羽，背部的羽毛乌蓝发亮，但给我的感觉那只是它的外套和装饰。有一次，我把双层玻璃交错推开通风时，小白甚至钻了进来，好奇地探进一个小脑袋。我正猜想小白进屋后会不会脱下它的黑外套——如果在二十年前，我可能还会猜想它会不会跳到地上变成一个英俊的王子——可谁知它又缩了回去，那惶急的样子可笑极了。也难怪，室内外气温相差近四十度，它肯定是吓了一跳。让我奇怪的是，小白从不在我这里进食，而是叼起来就飞走，有时一次量不够，它还会往返几次。

……

那一个月的假期，虽然每天都呆在室内，阅读，写作，但因为有了小白的陪伴，我一点都不寂寞。

春天就要到了，我的假期结束了。我打开一包羊肉卷，像以前一样放好。黄昏时分，小白再次飞来，立在窗台上。我推开窗，轻声说：“小白，后天我就要走了，以后你要自食其力哦！”小白抖了抖头顶的红羽。

第二天下午，天气晴好，浅蓝的天空一轮白色的太阳。蛰伏了那么久，我决定去附近的公园走走，跟这座美丽的山海小城告别。冬天的公园，清冷得很，树木光秃秃的，各种健身器材和娱乐设施都闲置着。我一个人，踩着冻雪，听着清脆的嘎吱嘎吱声，信步走上山来。

啊！就在那时，我又看见了我的小白，它就停在半山亭上，啾啾地叫着。不，不是一只！小白的身旁还有一个伴儿，和它一样黑背白腹，头顶红花，只是体形略显纤巧。这是我在户外第一次和它相遇。我欢呼着，冲到亭子前。小白和它的爱人——我猜那一定是它的爱人——时而上下翻飞，时而左右盘旋，一边飞，一边热烈欢快地鸣叫。小白的爱人翅膀好像受过伤，因为它飞起来身体略微倾斜，有几次踉踉跄跄，差点栽落……

傍晚，我回到租住的公寓，去关窗时，愕然发现羊肉卷一块也没少，白色塑料袋里却多了一枚蓝灰色的石子。

朋友端详着这枚石子惊呼：“天哪！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猫儿眼吧？你最好送到珠宝行鉴定一下！”熄了灯，我这才发现，它荧荧的绿光真的很像黑夜里猫的眼睛。

但我是不会去做鉴定的。因为，不管它是什么，在我心中已然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