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我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十七期。毕业后，任100军75师215团少尉排长。抗战胜利后，我不愿参加内战，于1946年1月请长假从江苏泰州返回惠州家中。

当时，七十五师是后调师，负责江西、福建等地分批带新兵到长沙、常德前线。两年多来，我除了送兵到前方时听到远处的炮声外，没有听过打仗，因失望，我曾想过另找部队。

1944年，我提升为中尉排长。1945年初，国民军裁军，七十五师被裁掉了。我们营整营编入前方部队100军63师189团第一营。我们营过去立了不少战功，营长姚雨亭二等兵出身，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多次获得奖励。

1945年4月初，我部参加湖南雪峰山会战。这是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最后一次会战，是最吐气扬眉的一次大胜仗。这次战役，日寇目的是想摧毁我国设在湘西芷江的中美空军基地，打通湖南到贵州的通道，威胁重庆。日军有五个师团兵力，有特种部队。我军担任这次战役的总指挥是第四方面军总司令王耀武。参战部队有二十三军、七十四军，一○○军和陈诚部队的十八军。我部属一○○军军长李天霞，他是黄埔第一期学生。

战役一连打了两个月，我军攻无不克，战争开始是防御战，日军展开多次进攻，都不能越过我军防线。不到一个月，我军转入总反攻，敌人节节败退，死伤无数，溃不成军。抗战胜利后，参加湘西会战的部队军官每人发给胜利奖金3万元约值一两半黄金。

这次战役取得胜利，主要是敌人失去了三大法宝——飞机、大炮、坦克。雪峰山崇山峻岭，山路崎岖，鬼子的重炮和坦克进不了山。空中只有我们的飞机，鬼子的飞机都到太平洋去了。偶尔会发现单架敌机偷偷飞到敌阵上空丢下几包东西后即飞走，我军用机关炮追击，有的被击落了。

下面，是我参加这次战役的回忆。

五月初的一天下午，我营奉命出发奔赴前线。部队日夜兼程，极度疲倦。有的困得边走边打瞌睡，头撞到前人的枪口上惊醒。第二天下午，队伍按时到达目的地，我营各连立即占领河边一带高地，构筑防御工事。黄昏时分，敌人向我阵地发起进攻，连长陈联尚率部还击，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打退敌人三次冲锋。我军首战告捷，士气大振。

我团调到后方休整，不到三天，又到一线参加战斗。首战告捷的当天中午，军、师、团、营长及几个美国顾问到来视察，指出这个山头是战略要点，必须固守。团长李建猷当场立下保证。

敌我多次争夺这个山头，双方均伤亡重大，阵地前面不少死尸，交通壕埋有尸体，有的尸体开始发臭。

一天下午，突降暴雨，交通壕血水及膝。整个晚上，大家站在血水中，不敢擅离岗位，有的战士轮流着以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提出水面晾干。后来，许多人脚上长满水粒，奇痒难忍。

白天比较平静，夜幕降临，战斗也跟着开始。敌人梯队向我进攻，我军士气旺盛，七八天来击退敌人无数次进攻，我团整个防线岿然不动。战场上弹壳成堆，上级命令捡弹壳，我团捡的弹壳，由输送连挑到后方去，出动了几十人次。

防御战打了二十多天，消灭了不少敌人。总反攻前，我军为了取得更大战果，进行了有计划的退却，引诱敌人深入我包围圈。为了迷惑敌人，让大部队安全撤退，上级命令我营作一次佯攻（当时我是不知道的）。一天下午，营长带领我和一连第一排长到前沿阵地侦察，命我攻击左侧小村庄，李排长攻击前面高地。在侦察过程中，发现有敌人从高地向右移动进入一个小庙内，此处的火力可以侧射高地前面的开阔地带，在回来的路上，营长一再告诫李排长要注意庙内敌人的侧射火力。

日落时分，攻击开始。营长亲自指挥，队伍隐蔽在距敌阵百多米的高地后面，营长一声令下，两个排从高地左右两侧冲出，李排长身先士卒，在快跑跃过一段开阔的山坑田时，遭到右侧庙内敌人机枪的扫射，中弹阵亡，前进受阻，营长下令撤回该排。我排进攻顺利，村庄的小股敌人抵抗了一阵便向右侧高地转移，双方均无伤亡。营长用旗语将我调回，并调来一连二排接替李排。攻击前，二排林排长交给我一包东西，并嘱咐我，如果他牺牲了，把它寄回他家，其中有一封简短的遗书。林排长是山东大汉，身强体壮，他一鼓作气，率部冲过田埂，到达敌阵山脚，双方展开枪战。敌人居高临下，二排伤亡很大，林排长左前臂中弹骨折。双方相持到天黑，营长下令撤回，不再攻击。这时我才明白是佯攻。佯攻后撤回原防地。我部是第二线，我排和第二排分守两个山头，阵线很长，兵力分散。第二天傍晚，前沿阵地枪声非常激烈，我派人侦察。天黑时分，枪声逐渐停止。不久，侦察兵回来，说第一线友军已全部撤退了，敌军已向我阵地推进。与此同时，营部传令兵到来说，营长命令我排到营部指挥所集中，我刚集合好队伍准备转移，敌人打来炮弹，顷刻被炸死2人，炸伤2人，我左边太阳穴被弹片擦伤，帽子也被擦掉了。当时，我觉得头已开了花，昏昏然蹲了下来，瞬间，身旁被炸断了的松树正压在我面颊上，把我惊醒。我匆忙用手捂住面颊，整顿队伍撤退。因为搀扶伤员，我下令除枪枝弹药外，背不完的东西丢掉它。我的行李全丢了，因为替我挑行李的士兵负了重伤。我可能是捂错了伤口，鲜血不断地流向我袖筒里，出血颇多，感到头重脚轻。

营部已经撤走了，我们赶了一段时间才赶到，营长正在指挥队伍占领阵地，见我到来，他说了一声：你来得正好。命我占领不远处的小高地。连长说我负了伤。他问我伤势如何，我说不要紧，他对我说：我们的任务很重大，阻止敌人追击，让大部队安全转移。现在还有一个连和一个排没有赶到，兵力不足，希望我立即带队出发。

一连一排李排长阵亡了，营长命令该连指导员（又称副连长）代理排长，带领一排占领另一个高地。谁知胡指导员口口声声说他是政工人员，不该带兵打仗。营长再三命令，说：“如果你不服从命令就枪毙你！”他死都不肯，吓得语无伦次。气得营长暴跳如雷，当场命令传达班长枪毙了他。全营如临大敌，直到天亮，都没有发现敌人。据枪声判断，敌人已从左边的另一条路过去了。

第二天，我被送到团卫生队，虽然开了伤票，但我没有去后方医院，要求在卫生队养伤。我睡了七天担架，随军撤退，军医替我取出了几颗嵌在表皮的碎片后，伤势基本好转。我回营部报到，营长说我身体虚弱，把我调到营部当副官，我的主要任务是跟随营长身边负责写报告、命令，画作战军事图及指挥传达班传达命令等工作。副官的本职工作，由防毒军官替我干。

五月初，全军转入总反攻，我军士气旺盛，斗志昂扬，屡战屡胜。敌人节节败退，死伤无数，而且无法收尸。有一次，我营消灭了敌人的留置部队25人，击毙24人，俘虏1人，被俘者不断跪拜求饶。死者背包里都有一个甚至二、三个的人手掌。据俘虏说，这是他们战友死了，把他左手掌砍下来，准备到后方时寄给他家里化灰留念。

敌军为了保命，都龟缩到大山顶部。为了大量消灭敌人，我军密切监视敌人行动。

一天晚上，我营奉命深入敌人心脏地带进入阵地时，要经过敌人的封锁线。夜里全部轻装上阵，不能发出音响，严格要求大家：即使被敌人冷枪打中，也不准呻吟。在通过小桥时，有二人中枪，均悄悄退下。约晚上四点左右，各连到达阵地。交通壕内到处都是友军尸体。站、立、坐均与尸体相碰。大家只得悄悄地将尸体抛出交通壕外的低洼处。不少尸体已腐烂了，臭气冲天，令人作呕。大家找气味较浓的树叶塞鼻孔。

这原是敌军半山腰阵地，被我军占领后，敌人龟缩到山顶上。阵地三面受敌，但为了咬住敌人，我军不惜牺牲，每天派部队轮流坚守。白天敌人不敢蠢动，但居高临下，常常乘我军加固工事向外填土不小心把头伸得高于交通壕面时放冷枪。我们走路都得弯腰。营部指挥所高约一米左右的蓬顶，经常被枪弹穿过，百孔千疮，我们不敢站立起来。

由于阵地对敌人威胁很大，每晚敌人都来争夺，到晚上十一二时，敌人开始向我猛攻，声似狼嚎。两侧敌人的机枪不停地向我阵地扫射。我随营长来回于交通壕内，鼓励士气。敌人一次又一次冲锋均被我们击退，直到天将拂晓，又灰溜溜地缩回山顶。这一晚，我营计阵亡排长1人，士兵20余人，负伤连长1人，排长2人，士兵20余人。

由于白天后勤人员无法通过敌人封锁线，晚上九时多才把饭送上来，饿了一天多，早已饥肠辘辘。但尸臭影响，只吃个半饱。刚吃完饭，七十四军部队前来换防。

我营驻扎在龙潭镇休整，前线守军是七十四军某部。龙潭是战略重地，得失对湘西战役影响极大。龙潭东面不远处有一个山头，其火力可以控制整个龙潭镇。七十四军军长张灵甫曾立下军令状，保证固守龙潭。就在我们进驻龙潭的当晚拂晓，高地被敌军偷袭占领了。军长张灵甫大发雷霆，限在上午九时前夺回，否则军法处置。

天亮不久，该营组织了一个加强连进攻，我们都出来观战。我军官兵非常英勇，在各种火力掩护下冲向敌人。但敌人占地形优势，眼看我军每次发起冲锋时，在敌机枪扫射和手榴弹爆炸声中纷纷倒地的情况，观战者们激动得泪流满脸。第一次攻击以失败告终。不久，团部组织了三个加强连，从左、中、右三路并进，战争非常激烈，上午八时多就夺回了高地。我军战死二百余人，此次牺牲者，全部用棺木安葬，开追悼会，上级传命嘉奖。

五月下旬一天傍晚，我营接到情报，发现日军大队人马撤退，营长立即布置各连伏击。天黑不久，发现敌人鱼贯而过，但月黑看不清楚。待敌人全部进入我们伏击圈，营长一声令下，各连均以最猛烈的火力袭击敌人，打得鬼子人喊马嘶。天亮清扫战场，计打死敌军四五十人，活捉十余人。打死军马近三百匹，全部是驮马，背的几乎全部是我国的军事地图，每匹马背两大箱。地图是五万分比一的，图上连一座小桥、一间小庙、一处小树丛都有标记，非常详细。据说日军班长以上就有一份地图，而我军要营长以上才有。

在追击战中，后勤很难跟上，经常饿肚子，这次幸有马肉充饥，全营官兵吃了两天没有盐的马肉。

在一次追击战中，我们进入一个被敌人蹂躏过的小村庄，看到一幕幕令人惨不忍睹的情景：最先通过小桥时，看见一具女尸在急流中漂荡，颈部勒以绳索，另一端系在桥上。不远，又发现两具女尸，一具在路旁的山坡上，也用绳子勒住颈部，绳的另一端系在苗竹尾部；还有一具女尸躺在路旁，一块大石块把她砸得脑浆四溅。进村后，又发现一具女尸躺在床上，一把匕首从她下体插入。几个老妪被剥得一丝不挂，是强奸后被杀的。

我们见此无不气得咬牙切齿。敌人强奸妇女还不算，还要把人杀死，而且还要吊起来玩弄取乐。日寇残暴成性，没把中国人当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