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日,我有幸跟随惠州市民协采风团来到龙门,走进了永汉镇的马图岗村、振东村、官田村及鹤围湖村。南粤的秋天,迎面吹来的风依然灼热,而我的心也是热的。我的目光掠过几百年前沧桑的老屋及古老的祠堂,胸中湧动着一股崇敬与感动之情,因为这是比我的祖先更勇敢、更早来到广东的先民居住的地方。我虽没有顶礼膜拜,却在心中燃上一瓣心香。因为他们与我的祖先有着相同的命运——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又历尽艰辛才从江浙到达当时这南蛮之地。他们像一颗颗蒲公英的种子,飘离了故土,凭借自身微薄的力量,扎根于南粤的大地。九百多年过去了,种子已长成棵棵挚天大树,且已根深蒂固,开枝散叶。 不知怎地,此时我竟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感觉与这地方很亲近,很投缘,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催促我的步伐轻盈稳健地前行。 我来到马图岗,这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村庄,一条蜿蜒的小河从古屋群绕过,水中呈现屋宇和绿荫的倒影。跨过小石桥,可见一座南北通透、冬暧夏凉的门楼,不言而喻,高耸的门楼是马图岗村的标志。只是不知它屹立多少年代了,楼貌虽旧,神韵却轩昂堂皇,至今村中的老人将这里当作下棋和品茶的好地方。穿过门楼就进入马图岗村的古屋群。 我本想看看呢,有无小狗在这里遛弯?有无鸭群走上岸来,扁掌在石板路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呵,没有,没有,这里一切都静悄悄。门楼里的围屋早已变成断垣残壁,因而,那随缘而长的野花野草就拥有了一片明亮的空间。 此刻,喜欢植物的我把这里看成一个小小的植物园:仙人掌的种子不知何时被风刮上了屋顶,并在此衍生出许多肉质的叶片;断墙边上属桑科的小叶榕,枝桠间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果实,这是惠州孩子俗称的“多黍多 仔”;那茄科属的十萼茄,本是半灌木状草本,然而,在一间掀去了屋顶的房子里,它长得似一棵小树。我喜欢那带着乡间野气的牵牛花,它一绺绺的藤蔓搭拉在墙头,任由那紫蓝色的花朵把一堵破墙装扮成一幅画。此情此景叫人感慨不已,古村荒芜了多少年月呵,萋萋芳草无言诉着岁月的苍凉,遗下那断垣残壁记载着古村历史的悠远。 走过一片婆娑的芭蕉,它宽阔的叶子下已结出串串肥硕的果实。芭蕉树拥簇着一座古楼的遗址,本来三层高的楼房只遗下坚实的花岗岩石墙与地基。无需复原,人们都可从那楼房的结构,从那巨大的花岗岩石墙想像出此楼当年华美的气魄。听马图岗村长介绍,此楼原本叫红楼,是旧时村中适龄的女孩子出阁前须要先入住的地方。入住之后,女孩们一段时间里接受儒学礼教、烹饪女红等等知识方可嫁与人妇。想不到,这座气派的建筑,原来是二八佳人婚前聚集的地方。这不由我惊讶,这里是否藏有名儒、名臣抑或是诗书大家的后裔?不然,一个普通的村庄,又怎有如此华美的红楼,如此的文脉和韵涵? 果不其然,从马图岗族谱遗存的资料记载,马图岗人的祖宗刘仲明,是北宋宣和年间的进士,官浙藩参政。被贬惠州后,偶过社潭(即今马图岗)因爱这里的秀山丽水,故而去官居之。 我想像的思绪似朵朵浮云翩翩飞起,游向远方。我不知古时这里是否也植有芭蕉?不知在那细雨霏霏的春夜里,是否有雨打在芭蕉上淅淅沥沥的声音?想必当年楼里那素手古装、待字闺中的少女,在焦虑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爱情?幽静而漫长的春夜,却只有香烛陪伴。她们纤纤玉手做完女红之后,有否端坐着抚琴呢?妙曼出尘的曲调是否弥漫着即将为人妻、为人媳也必将为人母的仿偟心情?毋庸置疑,她们也一定有祈盼的。即使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抑或是指腹为婚的姻缘,心中也祈盼上苍能赐她遇上一个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夫君。 红楼天井的位置还有一口水井。令人称奇的是,水井水质至今仍清甜甘冽。村长说,此水若用来泡茶口感尤为香醇。哦,我仿佛看见红楼当年汲水煮茶的女子,悄悄在井边凝视,照照那嫩滋滋的脸蛋儿,有无飞起羞涩的红晕? 岁月悠悠,斗转星移,代代红楼佳人已随岁月远去。然而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我见那遗址后面的青山,翠竹遍野,流水潺潺,在秋风的吹拂下,那苗条的竹子轻轻地抖动着婀娜的身姿。 我的心已被那绿满眼帘的古屋群所吸引,我不在乎这里的断垣残壁,因为绿,正是马图岗人生命延续的象征。从马图岗古屋走出的后人,至今不舍得离去,他们甘心守护着荒芜的古村,依偎在它的身边,建起了一个新的家园。 所幸,除马图岗的古屋荒芜之外,振东村、官田村、鹤湖围村的古屋群基本上都保存了下来。这里许多人是刘仲明后裔的分支,这些客家围屋的风格也是大同小异——以宗祠为中心,屋宇向四周幅射散开。 人类从洞穴走出的万千年进化过程中,已明白群居对于生存的意义。群居的屋宇,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气候环境就呈现了不同的风格。面对永汉镇这些古村落,我的脑海顿时嵌进了一个词——“亲密无间”。可不是么,宗祠四周一圈又一圈的屋子(圈与圈之间隔着麻石小巷),好似一个个手拉手的小朋友,紧紧地围绕着他们的父母。 我从心底感叹前人的聪明智慧,我细细欣赏这些别具一格的客家围屋。它与福建永定的客家围屋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永定的围屋是圆形的楼房,这里的围屋是方形的平房。我蓦然感悟,古村落的文化根基就深藏在这些围屋中,看这些恢宏大气的围屋,建造得多么科学、多么实用;居住在围屋的人们,生活坦诚通透、融洽温馨。 走在被岁月打磨得乌黑锃亮的碎石板上,我想入非非。我想从那斑驳的土墙,那被岁月砥砺的灰瓦屋檐下,那猫儿叫、狗儿跳的小巷子里,那堆放着柴禾的地坪上,去寻觅古村落的故事。于是,我让那浮想连翩的思绪,随着秋风带出好远好远…… 旧时,这里的村民一定团结,邻里之间一定和睦吧?因为那房连房,屋连屋的结构,已像骨肉一样不可分离。谁家锅里今日炒了什么菜,谁家养了几只鸡,都一清二楚。想像得出来,每天每天,家家屋顶几乎同一时辰升起缕缕炊烟;清晨,户户的鸡鸣声此起彼伏,断不绝耳;还有那平凡不过的日子里,孩儿嬉闹,夫妻打情骂俏的家长里短,那锅碗瓢盆交响乐的韵律,都一并融融地渗合着村庄的空气。 这空气就是人气啊,真是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围屋更浓郁的人气了。在科学尚不发达的过去,人气尤为重要。谁家人有个头痛脑热,谁家人农田琐事需要施以援手,谁家红白事宜等等,怎少得了邻里之间携手并肩,互相帮助。我不是个“守旧主义”者,然而我真是喜欢这些令人心生温暖、让人心灵有所依靠的围屋呵。我羡慕当年和现今仍居住在围屋的人们。我甚至想像出,他们心灵永远不会寂寞,夜晚一定酣睡没有恶梦,更不会有“失眠”之说。 客家人坚定地确认,凝聚他们人气的地方就是宗祠。他们始终相信,宗祠里飘荡着祖先的魂灵,这魂灵会庇佑后人们在此地平安地生息。故而,成为族人核心的宗祠,都建造得静穆庄严。我见菊庄刘公祠,砖、木、石结构,青砖墙、红砂岩勒脚;梁上雕刻着精美的驼峰和升斗,船脊的屋顶是辘筒瓦,头门设四根巨大的红砂岩前瞻柱,华贵大气,令人顿生敬意。这里安奉了先人的牌位,可知逢年过节子孙后代必从四方赶来焚香叩拜之。 走啊走啊,心如秋日的蓝天一样清爽。我走进官田村委会的王屋村民小组,心中又泛起一阵欣喜的涟漪。因为我第一次在一个“村民小组级”的地方, 参观游览了这里古老的“文昌阁”。这座几百年前建筑的“文昌阁”,阁高三层,当地人又称其为“凌云阁”,从外形看极像一座小宝塔。近代几经修膳,仍如新建一般。乡野之处的“文昌阁”,是古村的神来之笔,它使幽静的古村恍惚充盈着一股书香之气。由此可见这里的古人先辈有深邃的文化根脉,长远的目光。他们不仅在围屋扎下根来,他们还寄希望子孙后代胸怀凌云壮志,“学而优则仕”;寄希望掌管学业、仕途的“文昌星君”(古代神话里的神仙),能扶助及庇佑他们子孙后代学业有成,取得功名光宗耀祖。 “文昌阁”的袅袅香烟从建造至今延续了几百年。自然,我没有本事去考究这期间“ 中国古代屋宇楼阁都极讲究风水之说。纵览龙门古村的屋宇也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我见所有宗祠门前无一不设水塘,风水学上称之为“明堂水”。宗祠越宏伟气派,水塘规模就越大,如王屋村的水塘就几乎为一个小湖,秋风吹来,波纹粼粼。 我以为,人们崇尚风水布局其实更多是在追求一种美好的祈盼。从远古以来,人们逐水而居,水,贯穿于人们生活的每时每刻。宗祠面前的水,喻意为此地生命的源泉不断,子孙繁衍不息。同时,“水”,广东话暗喻是财,这也从另一方面喻意此地财源滚滚、富贵延绵。我想,我是否可以将宗祠门前的水塘看作是旧时人们建造安身立命之处设立的“图腾”呢?如果是的话,这“图腾”该是多么合理又合情。人们啊,总是在希望和期盼中前行。 幽情逸韵的龙门古村,是古城惠州富有历史内涵的人文景观之一。古村之行,令我遐想绵绵,心有感悟,又开阔了一片视野。村落亦如人一样,有性有情,有悲有喜也有品位。我看到的这些古村,犹如睿智的学者,沉稳淡定,飘逸洒脱。他以从容凝重的叙述,给我们展现了一段历史。 (本文获市文联、东江时报、市民协举办的“惠州古村落风情作品赛”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