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我回到久别的广州,就有人告诉我故乡有一位诗坛老宿梁雪亭(浩文)先生。后来梁永泰拿了梁先生的几首诗给我看,果然名不虚传。当时兵荒马乱,我没有认真细读,只是读到其中“思子台边独泪垂”之句,很为他老年丧子深感痛惜。《惠城文史资料》第十一辑载有一篇《梁浩文先生事略》,正是我久欲知道的这位先辈生平的记述,于是一口气把它看完,满足了我多年的渴望。特别是他“因儿媳早逝,长孙夭亡,与孀居女儿、一长孙女及两幼孙共同生活”的凄凉的晚景,更加深了我对他的悼念。至于我久想拜读的他的诗稿,竟因托付非人,致遭散失,更加为家乡文献的沦丧感到惋惜。文中有关他尽瘁教育,作育人才,自奉菲薄,一介不取的高风亮节的叙述实是品德教育的很好的教材,值得后人效法。
但是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文中说梁雪亭1914年担任惠阳县立第一高等小学校长,至1939年退休。我记得惠州另一位老先生祝云岑曾任一般称为县高等,亦即惠阳县立第一高等小学校长,与梁先生的职务相同。1921年祝先生六十寿辰,曾写有自寿诗七律四首,木板印成单张,分送亲友索和。我父亲也收到一张,我只记得他的第一首:“园陵有兴霭门间,蒲柳风光六秩逾。坐拥琴书三十载,种成桃李二千株。持躬范冉难谐俗,避世陶潜且自娱。非道非僧非故我,楼头对镜一轩渠”。“桃李二千株”是说从他受业的学生先后计有二千人,可以说是惠州的一位老教育家。我听我父亲说,他是县高等的校长,我的父亲早年也曾任县高等的教师。
文中说到后来成为知名人士的学生林楚君就是1922年祝云岑当校长时毕业的,当时他的名字是林长兴。楚君回忆他在县高等的学生生活,说到祝先生的时候总是不胜其孺慕之情。据楚君说,祝先生常常到各课室巡视,遇到任课教师请假,学生各自活动,有的甚至无所事事的时候,他总是毫不迟疑地走进课室给学生讲课。楚君随即举他亲历的事例说,艳一进课室,先说明他进来的意图,不让学生虚耗光阴,然后就给学生讲岳飞的《满江红》,楚君模仿他的声调,放声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两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激昂慷慨,声震厚瓦,激发起学生的爱国精神,学生都深受感动,决心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还有一段轶事可以证明祝云岑曾任县高等的校长。当时惠州城还有一所区立的昌明小学,我有时会去看望那边教师李覃亮和秦汉昭(后来通用的名字是秦寿宁),昌明小学原先的校长是秦序东,秦寿宁是他的侄子。后来他不干了,由陈子纯接任。有一次我们谈起秦序东辞职的原因,秦寿宁略带揶揄地说,大家都说他脚跛,不如让陈子纯出来与县高等的校长祝云岑和府两等的校长黄维周造成“势分三足鼎”的局面,因为他们三位走起路来都是一颠一拐的。
因说跛脚使我联想起曾刚甫(习经)《寿祝云岑六十》那首诗。曾刚甫是广东人,定居北京,梁启超说他的诗“及其晚岁直凑渊微,妙契自然,神与境会,所得往往入陶柳圣处……,光晶炯炯,惊心动魄……”他的寿祝诗结句日:“清光只是丰湖月,想见云门跛阿师”。题下自注曰:“云岑广雅同学,一足跛”。
曾刚甫所说的广雅,即张之洞在穗创办的穗雅书院。我还记得祝云岑自寿诗的另外两句:“力捐俗累成迂子,得体经延尽大贤。”上句是说他烟酒赌博均不沾染,人皆目为迂子。下句的大贤之一即指张之洞。张之洞是清末洋务派的领袖,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有争议的人物。祝老先生没有学过历史唯物主义,所以只能看到张之洞“大贤”的一面,这是时代所限,无法苛求于前人的。
关于祝云岑曾任县高等校长的说法,我以为是有事实根据的,但是他任职的起讫年月以及梁祝的交接关系我都一无所知。希望乡邦耆旧有人出来补正惠州教育的这一段信史,那真是莫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