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叶瑞权,乳名榕带,在惠州县城县前直街85号开设瑞记号糖仔店,因做糖仔生意出名,人们称他为糖仔带。他为人忠厚老实,好善乐施,以勤、信、善起家,在市井中颇有点名气,受到街坊父老尊崇。 晚清时,先父穷困潦倒,十几岁就替先祖父做“快马”工作(即送递官府文书的人),往返平山、淡水、横沥等地,靠步行一日来回,若无任务,就钓鱼摸虾,生活过得十分凄凉。成家后不久,清政府被人民推翻,终止了“快马”工作,开始做糖仔生意。初时做些波子糖、薄荷糖、油麻糖和姜池糖之类的小口,随后做起地豆糖(花生糖)、柚皮糖、芝麻花生糖、麻雀春(也叫豆仁,客家人叫白鸽屎)和梅韧糖(又叫软糖)之类的高级糖果,进而油炸类和米粉的小食也兼营起来,如煎堆、油糍、沥糍、粽子、糖环、米糕、粽果(有圆有长两种)、白饼、炒米饼、淮山饼、月饼等等。花色品种之多,可谓琳琅满目;制作之讲究,可谓不在人下;成品之香酥脆、韧嫩滑,可谓诱人涎下。无怪得当时的县长、惠淡守备区司令官叶敏予、张光琼和社会名流李长天、薛秀亭、张友仁等都到店中订购糖果,以待宾客。店中产品全用手工操作,质量上乘,闻名东、西(枝)江一带。店中糖果,上销至连平、和平,以至江西,横销至淡水、平山、镇隆、龙岗一带;下销至博罗、苏村、福田、石龙等地。店中各类糖果日产量在三百斤(老秤,1斤等于16两)以上;进入农历八月,日夜开工,早上五点开锅,至晚上十一点多收锅,产量达到四百多斤,日销量在二百五十斤以上。每年四至七月为淡季(各类水果陆续上市),产量也保持两百斤左右。那时多做价廉抵食的波子糖、薄荷糖、芝麻糖、姜池糖等产品,兼做白饼、淮山饼、油糍和煎堆之类小食,使营业额保持在一定的水平。冬至过后,进入大旺季,尤以春节前后,主要产品(柚皮糖、花生糖、麻雀春、米糕和梅韧糖)的产量可达五百多斤,常常供不应求,把存货也卖空。由于生意兴隆,仔爷生意,因而财源广进,短短二十多年,便由一个朝讨暮粮者变为拥有一定资财的商人,若不是屡遭日寇洗劫,恐怕资财积累会更多些。1941年5月,日军第二次侵占惠州,一把火把古城惠州化为灰烬,我家店屋全部被烧光,损失惨重,濒临破产,幸赖一身好手艺,才勉强把生意恢复过来。 综观先父起家,不外勤、信、善三个字。先讲勤,包括勤劳、俭朴,对事业执着追求,有敢为人先的创业精神。先父仅读过三年“蒙馆”,识字不多,虽划不上文盲,但给予半盲称号也不过分。先父喜欢读唱歌谣,阅读《三国演义》、《封神榜》等古典文学,也中意读阅报刊,因而丰富了为人取道的经验,为富裕后积德行善提供了依据。先父勤劳、俭朴,全无不良嗜好,街坊皆知。早上四时起床,至晚上十一、二点才睡觉,整天劳作,不知疲倦。在辞世前六天,还和媳妇三人步行到甲子墟,买了将近两百斤花生,三人分挑回家。当人们得知先父辞世,都说“榕带伯是做到死的”。先父穿着十分朴实,“大成蓝”、“芋凉”衣料的唐装伴了终生。先父勤于业务,是敢于实践,失败了再干的性格。糖果这门,对他来说,初是一窃不通的,但他敢于试验、实践,终于摸索出红糖、砂糖、洋糖(即白砂糖)和麦芽糖等糖类的特性,同样是一种糖,可分为性烈、性纯和性柔三种,一看成色,就能以火候(今说法多少度)制服,极少“反沙”。尤以几款招牌货,选料之上乘,制作之精工,花色之讲究,确实少人敢匹。如: 柚皮糖。柚皮必需用隔年的(最好是沙田柚皮)四块完整,无“乌鸡”、黄点,选好的柚皮倒在沸腾开水锅里煮一阵,捞起,挑到“石矶头”(在县城北门口左侧江边,那里水清、流急)冲洗,直至用舌头舔舔无苦味为止。然后挑回店中,逐块过刀修整,分出皮青、皮囊(中间那块)和皮底三块(有的只能用皮青、皮囊两块),若不需蘸糖的,切去边角,整块下锅。至此,主要工序告一段落。糖,用经过鸡蛋水煮、清、滤的白沙糖和市郊黄塘村产的麦芽糖一起煮煎,约一个多小时便可起锅,然后蘸染白沙糖,凉干叠起,放进缸或玻璃盅里,保鲜期较长,极少变质。取出来卖,色泽鲜明,黄里带白,爽口夹韧,甜中带清,滋心润肺,健胃清肠,是接待亲朋好友和送礼的上乘佳品,无怪得殷商巨贾、社会名流、达官显贵都喜欢到店中买食、定做。 花生糖(又叫地豆酥)。用一级花生仁(洋花生也可用)经女工细心挑拣,猛火伴细沙炒熟(过火、少火均不合格),搓去豆衣(外皮),再次挑拣,放好,待一级白沙糖煮够火候后,放进少许花生油(猪的中膘油更好),搅拌一下,将炒熟的花生仁倒在糖中,翻拌搅匀,倒在炒熟的白芝麻面上,煽薄,切条或切块,工序才算完成。瑞记花生糖老少皆知好食,酥脆香甜,久留余味,品茶送食,分外香甜。若加点榄仁、核桃仁、瓜子仁,更显得名贵,是当时送礼佳品。 “麻雀春”也是瑞记的招牌货。它取料更为严格,制作特别精工,产品谁也冒充不了,一直畅销东江一带。它用一级花生仁(有时用洋花生仁),经女工拣选,只只饱满均匀,猛火伴细沙炒熟,过筛,趁热倒进大窝盖里。那时,经过清滤的白糖清正好煮到火候,便一勺一勺浇在花生仁面上,每浇一勺糖,都要把窝盖均匀地用丹田力旋转十几下,促使糖豆粘合起花;待糖剩下少许,下色料,需用黄色的用“黄果仔”(又名山芝子)水取色,需红色的用德国产的食用桃红,需白色的把剩糖浇尽,冷却后,就显出糖的本色——白色。这种产品,在造色上先父费尽了心思,红黄白三色配搭,分外醒目,色料既不伤害人体,又有好的兆头,确实是送礼的佳品,春节前后特别畅销,产品常年面市。 “梅韧糖”用上乘原料煮制而成。先把白沙糖煮溶,翻滚后,用鸡蛋水一勺一勺清滤,刮去浮渣杂物,滤去沙尘,煮到糖面泛起白沫为止。一锅糖需煮一个多小时才算煮好,叫做糖清。这种糖清,橙黄透明,可以见底,若用来送食凉粉豆花,清甜利口,留香齿根,这是第一道工序。若逢达官显贵定做,需用核桃仁、榄仁、瓜子仁、花生仁和白芝麻仁渗进。“五仁”均经油炸或细沙炒熟,黄橙橙,香喷喷,引人垂涎,这是第二道工序。煮时,需用一级菱粉(又叫生粉)按糖清多少配煮,粉多脆硬,粉少软绵,这一配比,是煮这种糖的关键。边煮边搅,防糖粉粘底。初煮猛火,收锅细火,并下猪油(或花生油)、麦芽糖于糖中,再煮一会,将“五仁”倒下锅去,翻匀起锅,倒在铺好白芝麻案板上,稍凉折叠,掘薄放好,卖时,才切条或切块,随你所需。这种梅韧糖,用现在标准评价,算是高级的。它韧而滑,甜而清,软而松,香而郁,是招待客人和送礼佳品。还有中等和低等的两种,中等的在操作上和高级一样,只少了“五仁”,有时落些花生仁,平民百姓喜欢买食。低等的用糖头糖尾煮成,用粉垫底,价钱便宜,小孩和乡民喜欢买食。 米糕,客家人叫米层,也是瑞记驰名产品。它选料精细,制作认真,大人细仔喜欢买食,又是送礼佳品,常年供应市场。它分白糖米糕和黄糖米糕两种。白糖米糕选用十净大糯蒸饭,蒸饭前,把经过多次浸洗的糯米捞起沥干,放进饭甑,加盖猛火蒸煮,饭熟后倒在竹盖里,加花生油搓散暴晒,若遇烈日,还要多次搓翻,直至晒干,然后过筛,起团的捡起,不成粒的除掉,用缸或瓮盛封好,隔年使用。黄糖米糕没有这样严格,粘、糯米均可,即炒即做,属一般产品,很少生产。若特别好卖,最少也要有三个月以上“扁米”米龄才敢用。做货时,先将“扁米”用滚油炸浮,然后用“糖清”煮到火候(有时加点麦芽糖),伴些榄仁、花生仁和炸浮的扁米倒到糖里去,快手拌翻,促其起团(糖多坚硬,糖少松散,糖米比例在实践中得出,严格配制),然后倒在铺有米粉或芝麻花生酥的案板上,搧薄,切块或切条便成雪白的米糕。干食送茶,湿食冲水,酥脆香滑,润心利口。茶居夜市,接待客人,摆上几块,边食边谈,分外写意。 先父初时本钱有限,需买的油糖豆等原料,总是几斤几斤买回,做成产品,卖出去,换回钱,又去买,天天如此。后得义和兴等行口老板相信,运来糖豆米一两包,卖出结帐,随后成批的油糖豆米运到店中,生意做得更为火红。先父老实为人,一生很讲信用,一有现金就去结帐,从不拖欠分文。就这样,取得老板们的信任,从中赚了大钱,资本便积累起来。值得一提的是,在零售批发中,从不短斤少两,宁可给顾客多些,也不敢称少一钱一厘,几十年来,无一人到店中“校秤”,买入也是如此。 先父有了钱,慈心萌发,好善乐施,遇无钱娶妻者,求之必借;有病无钱医治者,言明实情,或借或给,因情而定;死了人无钱埋葬者,求之必助;借钱者若在三两十元内的,不需立据,不计息钱,还者照收,不还不问。至于修桥筑路、街坊公益、解困济危、赈灾等等,都慷慨解囊,乐于赞助,因而博得街坊好评,多称先父为榕带叔或榕带伯。1943年5月先父辞世,享年63岁。出殡那天,送葬者来自四面八方,竟从家门县前街列队排到西门口,其中有当官的(镇长等),有社会名流的(李长天等),有巨商、文化界的,多数是街坊亲友,他们送来各种祭品,以寄托他们的哀思,用当时的话说,叫做“好风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