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个穿格仔衫的小男生,如今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我应邀参加母校——惠州市第一小学毕业生典礼上,见到“新天伦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我当年的同窗林长泉同学。喔,朋友们戏谑称其为“董伯伯”(香港首任特首董建华),说来真有几分相似:宽阔的大脑门、花白的短头发、烱烱有神的目光及温和的笑容。
他还是穿着格仔衫,他喜欢穿格仔衫,几十年前留在我脑里的印象,就是一位经常穿着格仔衫的小男生。
记忆似潮水般涌来……
上世纪60年代初,我进入一小读书。这间清末惠州的“两等小学”(初等、高等合称为两等),民国时称为“鹅岭中心小学”(旧时称水西、即今桥西为鹅岭镇)的老校坐落在梌山(今中山公园)的东南部。临江朝湖、环境清幽,尤其校园中央那棵几百年的古榕,青葱苍翠,虬须盘结,成为校园一道亮丽的风景。苍劲的古榕如同一位慈祥的老者,每日伴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和课间的嬉闹雀跃,走过匆匆的四季。
每逢期末,古榕边的大操场都举行篝火晚会,篝火映照着红领巾“星星火炬”的队徽,映红了孩子们欢愉的笑脸。队鼓响起来“嘭!嘭!嘭……”“打打嘀、打嘀打嘀打,打嘀打嘀打……”小喇叭吹起来,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的少先队员向着队旗敬礼!歌舞表演之后,“时刻准备着!”的口号冲上古榕的树冠,响彻整个校园。
如今的孩子们想象不出来,这样激情的场面,伴随着孩子们的是饥饿时时袭来。这是上世纪60年代初,经济上遭遇最为艰难的时期:物质匮乏、尤其食物奇缺,每人每月定量只有十几斤米和五钱(半两)油,由于缺乏脂肪和蛋白质,许多人因为营养不良得了浮肿病。“为国家分忧、向困难作斗争!”是那个年代响亮的口号。孩子们也很懂事,上课都认真听讲,每日都按时完成作业。
大脑袋的林长泉就坐在我前面的位子上,班上调皮的孩子叫他“大头泉”。他是个学习用功的学生,性情极好,经常一副笑咪咪的模样,他不像班上一些调皮捣蛋的男生:在桌子上画线为界,女生的手“过界”了,就一拳打过去。我在他后桌,从未见他欺负人,我有时“胶擦”用完了,轻轻用手指戳一下他的后背示意与他借东西,每次他都很乐意借给我。
一天上课间,林同学突然“咚”的一声从凳子上摔在地上,全班同学愕然不知所措,班主任叶淑英老师一个箭步背起他往校务室跑,后来她告诉同学们,林同学不是病,他是饿的,叶老师接着背他送回家里。
我们这代人命运多舛,小学毕业又遭遇“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儿时的同窗各奔东西不知所踪,待再见时已是上世纪90年代末期。那是一次小学同学聚会,我们才得知,林同学历经坎坷,后来去了香港,一番打拼,成为一位成功的企业家。这个当年总喜欢穿格仔衫的小男生,仍是一副笑咪咪的神态,只是满头的银丝印证了岁月的沧桑。
“在外多年,真想念当年的母校,真想见见当年的老师” ,这是林同学发自内心的话语。他恭恭敬敬向叶淑英老师鞠躬,奉上“利是”,并说永远都忘不了当年,老师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尽职尽责育人,在他饿晕的时候背他回家……一时,同学们都感动了,几十年前的事,林同学还清晰记在心头,这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再后来,同学们再相聚,得知林同学将感恩的心融入了对母校的支持,他在一小设立了一年一度的“新天伦奖教(师)奖学(生)金”,鼓励一小优秀的教师和学生,还帮助建设科技展览室、校友室等……
我知道,小学毕业时,他才12岁,这个渴望在知识海洋中遨游的孩子,却因为所谓家庭成分问题,被剥夺了上中学的权利。没有人知道,他那颗稚嫩的心在滴血,没有人听见他躲在屋角低声哭泣,也没有人看见他很快随父亲去了农村,在那里他像大人一样,为了生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中艰辛谁人所知啊……
林同学告诉我,一生都感恩母校的教育,是母校奠定了他的思想基础:努力、勤奋、善良、正直。几十年来,他已经把这作为人生恪守的信条。
我望着毕业典礼上,镶嵌在蓝色布幕八个大字“岁月如歌、感恩永恒”,心中感触良多。我明白了,是感恩的雨露浇灌了他心中的花朵,当年那个穿格仔衫的小男生,不忘师恩,一步一步勤奋耕耘,最终收获了人生的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