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店的隔壁是一家单车店,装修气派,名字也洋气,经营却很保守,只卖不租,惨淡经营了一年多,终于熬不下去,转让了出去。接手的是一家潮汕人,改变了经营策略,以租车为主,生意一下子就火红了起来。
这家人做生意可谓做到极致,一家大小沿街拉客自不待说,一天到晚都能听见他们家吆喝的声音:山地车,八块,送水。有一次竟降到五块。我不解地问他们,五块还送水怎么能赚钱?老板俯近我的耳朵很神秘地说:“只有两三辆最差的,其它还是老价钱。”每一个经过的路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得到一句响亮的问候:骑单车吗?
夏季的一个周末,忽然下起了雨,闷热的天气顿时变得清凉起来。隔壁单车店的老板娘却不乐意了,满脸愁容地跑过来抱怨:“今天生意又泡汤了。”也是的,单车店生意靠的就是节假日,今天是星期六,也难怪她抱怨。不过,我却并不怎么同情她,乐得门口清静。往日周末,单车店人山人海,把我家店面也占去了一半,客人还以为我改行了呢。见我没有表现出悲天悯人的神情,老板娘质问起来:“你怎么笑眯眯的,幸灾乐祸吗?”我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家不是也没生意吗?”她竟这样子答道:“你们家不怕,儿子都读大学了。”这是哪门子理论,儿子大了就不怕?还有一次周末,天气预报说有大暴雨,天空阴沉,雨却没下,单车店生意兴隆,老板娘见谁都眉开眼笑。到了周一,暴雨终于来了。对于单车店来说,这是非常幸运的事,周一本来就没什么生意。我想她心情一定很好,过去搭讪。谁知她竟还是埋怨:“这天怎么就下雨呢?鬼影都不见一个。”我的妈!难道要天空永远不下雨吗?我想,隔壁老板娘真的是这样希望的。
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竟然见隔壁店的老板娘坐在门口打瞌睡。我问她干嘛还不收档?她回答:“有个客人刚刚租车出去了。”这么晚了,一辆单车也租不了多少钱。“不能推掉他吗?”“不行!再小的生意也要做。”老板娘很坚决地说道。我在心里感叹:真是能做生意,难怪潮汕人被誉为中国的犹太人。
只是这家人的性格有些火爆泼辣,因生意上的事与左邻右舍吵了个遍,所幸我们家做餐饮,与他们生意上没有什么冲突,只是停车位有点相关,稍加忍让倒也相安无事。因此,隔壁店的老板娘也就常到我的店里来串门,而除了我这里,她好像也没有哪里可以去。
很快,隔壁店的老板娘和我老婆就好得不得了,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仿佛多年不见的姐妹。老板娘性格直率,喜怒形于色,吵起架来凶得像只小老虎,而做生意或者对着熟人,嘴巴则甜得让你心里发腻。她不叫我老婆嫂子,而是叫阿姐,一天到晚阿姐长阿姐短,她那种汕头口音的普通话把阿姐两个字拖长了叫出来,就显得特别亲热。
喜欢阿姐不知怎么却讨厌起我来了。正和阿姐聊得高兴,见我过来,老板娘可以瞬间收起笑容,用一副冰冷的目光打量我,转回阿姐时即刻又眉开眼笑。有意无意间总在我面前说阿姐漂亮,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我长得难看。我当然知道自己难看,但也是自个儿的事,与别人又有何关?老板娘也许是出于这种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对我横竖看不顺眼。见我喝茶就埋怨:阿姐在做事,你就坐着喝茶;要么说,你看阿姐多辛苦,你多舒服。而我做事的时候,她当然是视而不见的,或者,她压根就不在意我是否在做事。我不知如何回应这位冷暖分明的老板娘,也只好附和着她。人有了偏见,你是怎样也无法和她讲道理的。
下午两点半,老婆从家里过来接替我。见我准备离开,隔壁店的老板娘幽幽地追问:“又出去玩了?”我再也忍不住,愤愤地说:“什么叫又出去玩?我从早忙到晚,现在才能回家休息一会。”她怔了一下,还是不无幽怨地说:“你真幸福!”我发现,和她生气只能自讨苦吃,她根本不会在乎我是否生气。以后我准备回家,每当遇见她,便故意揶揄:“我要幸福去了。”老婆大笑,她只是狠狠地瞪我一眼。
年后的一天,隔壁店的老板娘一反常态,一大早过来和我聊天。我正高兴,她忽然问:“前几天你是不是生气啦?”然后她说了一个日期。哦,我想起来了,她十岁的女儿当天就来问过我,我当时没在意。我对老板娘说,我已经和你女儿解释过了,我只是长得苦相,心里并没有不高兴,你们一家怎么都有这样无厘头的想法?“你就是不高兴。”她显然再也憋不住,“那天你故意把车横着放,占了两个车位,不让我的客人停车。”原来如此。早上客人少,我停车就随意些,况且也是停在我自家店的位置上。但我疏忽的是,年后隔壁单车店生意兴旺,车位一大早就紧张。所以赶紧解释:我虽然长得难看,心还是蛮好的,绝对没有这样的坏心思,只是一下子粗心了。她静静地坐着,也不插话,表情严肃得有点吓人。我一再保证以后注意,她这才用一种睥睨的眼神,从嘴里嘣出两个字:“是吗?”话音拖得有点长,起身走了。
过了半个月,隔壁店的老板娘一大早又过来了。这天她心情大好,满脸笑容。前两天她家来了亲戚,到我店里吃了一只雁鹅,觉得好吃,竟啧啧连声一直在夸。在她的语气里,恐怕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雁鹅是我店里的招牌菜,老板娘认为好吃,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你们家也太节省了,经常几个馒头就当作一餐,当然觉得好吃。”我不无揶揄地对她说。
“不!”老板娘断然反驳,“我们家平时只是没空做饭,今天就吃大餐。”她扁着嘴轻点着头。
“哦,什么好菜?”听到大餐,我也来了兴趣。
“猪肉粥!”老板娘回答得铿锵有力。
我的天!我简直快要笑破肚皮了。现在是什么年代啊!虽然汕头人经常喝白粥,但把猪肉粥当作大餐也是够出人意料的。老板娘并不理会我作何感想,起身四处巡视起来,很快就瞟到一只挂着晾干的三黄鸡。
“今天有客人预定盐焗鸡吗?”老板娘似乎对吃特别感兴趣。
“是的。”
“听说你做的盐焗鸡味道很好啊,还不卖呢!”
“味道还行!”盐焗鸡是我研习了两年的名菜,这点可不能谦虚,“不卖是因为制作太繁复,需要六七个小时,所以现在还无法经营,朋友预定才做。”我向她解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吃到你做的盐焗鸡?”说到吃,老板娘竟露出讨好的神色。我严肃地告诉她:“很难!”
“为什么?”她吃了一惊。
“我平均卖三十只鹅才卖一只鸡,你两年才在我这吃了两只鹅,你算算要到什么时候?”我一本正经地说。老板娘听了,竟愣住了。
“你真会开玩笑。”她笑了。
我发现隔壁店的老板娘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