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看着我,感慨地说:“那时候才一岁,现在就这么大了!”我活了这么长的岁月了,竟然还有人会记得我一岁的时候,我一岁的时候,那简直已是恍如隔世了。而他印象最深的是我三岁的样子,他说:“阿妹,你三岁时,有一天穿着一件紫色花朵的斜襟衫,端庄地坐在咱家的大门口,路过的人都啧啧称赞不已。”这大概是幼年的我留在他脑海中的一个经典记忆,因为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起,后来他有了女朋友,说到他唯一的妹妹,他又向她描述了他记忆里的这个情景,不止一次。那件在那个年代很少见的衣服我大点以后曾在衣箱深处看到过,古老的样式让它显得有几分神秘,想不明白,它从何而来。它穿在一个三岁孩子的身上,童稚而端庄,想必是很有趣可爱的样子,以至给大哥留下如此难忘的记忆。
而我脑海里关于他的最早记忆又是什么呢?奇怪的是,他不过大我九岁,而他在我的记忆中一开始就是一个成熟的青年,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多少岁,总之我觉得他是一个大人。他除了干活,只要一停下来,他一定就静静坐着看书,记得那天他入迷地在看一本叫《三国演义》的书,看着看着,突然叫我:“妹,你来看。”他指着书里的插图给我看,只见几个古代的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头和身分离,好吓人!他告诉我,这是古代的人在打仗。这是我对他的最早记忆。曾有一个很聪慧的女子跟我说过,她觉得她从来就没有小过,她从小就觉得自已不是小孩,仿佛阅尽世事,洞彻一切,她总是觉得她比她姐姐大。聪明过人的人大概都是这样吧,可能是前生的积累贮存在大脑皮层,随着肉身一同轮回,所以他们早慧,睿智过人。大哥可能也是属于这类人吧。聪明的孩子从小就会说些让人惊讶的话,比如大哥二三岁时到外婆家做客,当时好象是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村里的人聚集在大食堂吃饭,人家问他:“孩子,你们那里也是到食堂吃饭吗?”大哥很老练地回答:“全国都一样的。”他上学了,书读得很好,小学时跳了一级,中学时又跳了一级,到了大学还是保持名列前茅,听说还纠正过教科书中的一个错误,以后的教授每次讲到那个地方,都会提到他的大名。他书读得好,体育好,长相出众,什么都好。他得天独厚,禀赋优秀,无疑他是一个出色的男人。而我要说的是,他是我的好大哥。
在学气功的人那里学到一个词——气场,我想,一个真正优秀的人,一定有一种很好很强的气场、磁场,接近他的人会被笼罩在一种或愉悦或心境清明或昂扬向上或宁静致远或开智增慧的氛围中,他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影响着周围的人。
小时候,我对自已和这个世界有很好的感觉,觉得天空很蓝,世界很美,自已也很好。我的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个头,读书成绩比别人好,跑步比别人快,跳高比别人高,跳远比别人远,会爬树,善游泳,善良而美丽。那是因为我有这样一个大哥,我写字,他说:“阿妹,你的字写得很好看。”我胡乱涂画,他含笑看着,说“画得很不错,好好练,以后做个画家。”有一个晚上,我睡下了,他从外面回来,把我叫起来,给了我一盒五彩粉笔,那天晚上我梦里都在笑呢。一个姓李的男生,是学校里有名的人物,学习拔尖,每次学校开大会,校长都要表扬他。我跟大哥说李X真厉害,大哥说不用羡慕他,你也很厉害,还可以比他更厉害。大哥去看电影,回来会告诉我,电影里那个女孩子真象我。大哥经常出数学题给我做,我当然高高兴兴地做了,做得很好。后来我偏科了,数学不好,但我知道不是我学不好数学。我年少时活在大哥欣赏的目光中,那么自信而优秀,心灵的天空阳光灿烂。
过了好多年后,中国有一个叫周弘的人大力推行赏识教育理念,他把双耳全聋的女儿周婷婷培养成留美博士生,而且改变了成千上万孩子和家庭的命运。而我大哥早在年纪轻轻时就无师自通地懂得这个教育方法了,并差点让我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可惜在我读小学五年级时,大哥到遥远的北方去上大学,他的幸运造成了我的不幸运,大哥带走了他的气场,我的人生从那时开始走向灰黯。
在没有大哥欣赏的目光中我上了初中。然后到了危险的十四五岁的年龄,这个坎会让许多孩子从此跌落,我也不能幸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拖延不交作业,在应该学习的时间跟一些不爱学习的人出去玩,考试有了不及格,我以为考一次试不及格就从此完蛋了,没有人及时鼓励,包括老师,从此大哥赏识教育打造出来的一颗星黯淡下去。若有所失、闷闷不乐的情绪从此如一层薄薄的阴云罩住我的天空。我沉堕之后的假期,大哥放假回来,我因为惭愧,不再跟他亲近,害怕他问以前最喜欢问的功课事。大哥一定从心里对我感到深深的失望。但他从来没对我说过半句重话。我知道,他对我的愤怒、失望、痛心最终都会被怜悯和痛惜所代替。后来听大嫂说:“你哥一直对他读大学后对你关心不够很内疚。”
虽然我成长为一个非常令人失望的人,但大哥却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他给过我多少美丽温暖的记忆啊。我有过一条漂亮的鲜红色羊毛大围巾,那抹鲜红点缀了我整个的中学时代,年轻白皙的脸宠因着它的映衬而分外亮丽,令同学羡慕不已。那是大哥读大学时从北方给我捎来的。我有过一套精致的裙装,正当青春年华的我穿着它走在路上,引来多少欣赏的目光。那是大哥在武汉工作时给我买的。他调回老家汕头工作了,那次我在从惠州坐车回家的路上,不停接到他的电话:“妹,到哪里了?”“到惠来了。”“阿妹,现在又到哪了呢?”“到潮阳了。”……他有事进城,知道我从惠州回来,就在海滨的一家食肆等着请风尘仆仆的我吃大餐。因为他在那家餐馆吃过,那里的好味道让他念念不忘 ……
大哥在年届不惑之时又去了上海,他是一个浪漫的人,一个不停追梦的人。我因为不敢一个人出远门,两年后才第一次去看他。还是因为他在电话里发了脾气,对我的懦弱无用言辞痛切,我愧疚交加之下才鼓起勇气单枪匹马踏上那奔赴上海滩之旅。好不容易走出那迷宫般的上海南站,然后就看到车站门口两张熟悉的脸冲着我笑。他关切地问长问短,仿佛我还是一个小孩。我告诉他因为一个在铁路工作的亲戚带我上车,一路竟然三餐有人送来丰盛饭菜,而且列车长还来看望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搞错人了。他听了露出高兴满意的笑容,转身对大嫂说:“看,人家就是命好,坐个火车也被照顾得这么好。”然后又问我:“觉得怎么样,这大上海?”“很有气派呀,名不虚传。”我的话让大哥一脸自豪,他是作为人才引进来到上海的,是上海的主人了。他带我去了上海所有值得一去的地方,吃了当地有代表性的美食,去看了他工作的地方。走近大哥,就会感觉到他的气场,熟悉的气息让我回忆起遥远美好的年少时光,而成长的岁月里对它的远离,让我怅惘失落。
从小到大,大哥对我的关爱怎么能说得完呢?我知道你为我发过多少沉重的叹息,因为我莫名其妙的固执,一意孤行,使我总是与幸福擦身而过,让家人失望焦心痛惜。每每想到这些,就深感自已是一个罪人,深感大哥一生厚爱我是多么不值得!
也许是福至心灵,也许是大哥的苦心感动了上苍,使我终于开窍,这次听进去了大哥苦口婆心的劝说,睿智的分析,而作出了正确的选择,接受了对的人,人生柳暗花明起来。
大哥,你给我的这么多,我又拿什么奉献给你啊?我知道,你并不求我能给你什么,我能活得幸福美好就是奉献给你的最好礼物!让我们每个尘世的人都努力活得快乐幸福,这是对亲人最好的爱!也让我们用心地去爱我们的亲人,使他们快乐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