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居住在一个水木清华的优美小区,你居住在一个有精致装修、时尚家私且宽敞舒适的房子里,你便拥有了一个“灵感扩张的世界”。这是那些楼盘广告词里讲的。(我经常会冒出一个欲望,想收集所有的楼盘广告,因为那些词儿实在是美。据说,最厉害的文人,都被楼盘开发商“开发”去了。)
不幸如我,却依然栖息在局促粗陋的出租屋里,且常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从这里挪到那里,如风中的一星点颗粒,风才不管你想在哪里安家呢,并不是什么有好山好水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肥硕养人的地方,风大人它就把你抛落在那里了。我是个顶顶爱臭美的人,我总是想象自己长成了一株水灵灵的植物,绿肥红瘦的植物,至少是狗尾巴草,也能给那些多情的人儿做几枚草戒指吧。可是我每天喝十杯水也不水灵,比如亲水植物,你只给它喝一丁点儿水顶什么事呢?于是常常幻想着要住到一个有水景的地方就好了。有次去奥林匹克花园,那一片又一片的水域,在我心底荡漾得不行。于是,我便常常会因为没有这样的居所而作自怜自艾状。
直到有一个深夜,我看到一对老人非常恩爱地躺在一幢大厦地墙角,好熟悉的两头白发,他们在这个城市乞讨很多年了,两头白发总是形影不离地飘零在这个街头,那个巷口。原来,他们这么多年的千百个日子是露宿街头的啊。我看到,老人的身下垫着草席,身上盖着布单。老人睡得很香,那一张草席是他们的床,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房子。心安即是家。老人安心躺在这里吗?我想是的。如果不安心,又能怎么样呢?就会有一张馨香的床、温暖的家、舒适的房子接纳他们吗?仅从生存视角来看,生活可以像老人一样简单,那就是“日食三餐,夜眠八尺”。“八尺”,大概就是一张草席那么大吧。会想的人,凡事都能够退而求其次,于是,有歌唱道:我想有个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很多智慧,总是在有了一些参照物以后才浮出水面。自从看到大厦墙角的那两头白发后,我在租住屋里走进走出时,就比较能够迈着从容的步子,按响快乐的门铃了。是的,我并不拥有一个“灵感扩张的世界”,我自己也曾怀疑,我住在这灰头土脸的房子里,忙碌在油熏辣呛的灶头上,每餐炒着“油爆辣椒”,呛得咳咳咳,会不会扼杀“灵感”了呢?会不会“醉油”呢?据说,主妇吸收了太多炒菜的油烟,会生出一种叫做“醉油”的疾病来,病状为肥胖、高三脂等等。而我不幸又是干了写字这一行,担心毁灭了“灵感”更甚。庆幸的是,灵感这东西并不是用秤称用尺量的,多一点少一点别人也看不出,时不时地有一星半点从灵魂深处冒出来也就能够聊以自慰了。
租房住的好处也有,那就是显得年轻。想想,人家怎么能够相信你的年龄到了“下午茶”时还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呢?于是会漫不经心道,不怕,你还年轻,房子会有的。奇怪的是,自己似乎也真的年轻起来,顶着一个“妹妹头”扮“不知愁滋味”,趿着一双平跟鞋,在西湖边的紫荆树下踩得满地花香。
好喜欢葡萄牙人安德拉德的一句诗:
“做一把钥匙,哪怕很小
也可以走进家门”
无独有偶,贾平凹说他曾经“捡”到一页残缺的诗稿,上面没头没尾两句话,让他好欣赏:
“门口摆着一双拖鞋,
门里在说话”
哈,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写的两段诗倒是天衣无缝地可以链接。
将别人的诗拿来放在这篇小文里的时候,我的心情特别好,一是因为偷了人家的诗句,二是因为这些诗句恰似为我写的。毕竟,我就有这么一把小小的钥匙,每天数次用它打开一个门,那就是我的家门啊;门口摆着一双拖鞋,那就是我的绣花拖鞋啊;门里在说话,那就是我在说我那土拉巴叽的家乡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