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么？我们故乡的那条小河，还有那条小桥。我们的人生就是从那条小桥开始的啊。那是一座用几根松木支撑着的石板小桥。长十多米，宽只有四十公分，它离水面一米左右。这是南方客家地区很有特色的小桥，松木桩子打得很深，且是经年不会腐朽，厚厚的麻石条给人一种牢固和安全感。那时候年少，走在上面还真是有点害怕。夏天遇着洪水，水浸过桥面我们就手拉手而过。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你总是不太情愿，但又无可奈何。还记得么？有一年夏天，洪水漫过桥面一尺多，我们放学来到桥头，看着滚滚的洪水，我们都害怕了。这时，对面来了一位老人，便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就把我们背过去。从此，我们知道了老人叫张才德。

我们那时还小，不知道感激人家。也许是我们太调皮，也许是他太老实，反而对他作过不少恶作剧。我们都是在河边长大的，小河两边，靠山一边种着柚子树，另一边较平坦，种着甘蔗，我们一班不懂事的小孩，总是在夏日柚子没成熟时偷柚子当球玩，秋日里偷甘蔗吃。几乎每次追赶我们的都是张老头。不过，他追是追，只是装腔作势吓唬一阵而已，从来不在大人面前告我们的状。

有一年玩得特别疯，柚树上大半的柚子都给我们偷来当球玩了。没想到就是这一年，他给我们送来了一个成熟的柚子，并亲手剥开给我们吃。当他去了皮，双手用力把柚子掰开时，虔诚地“啊”了一声，口中念念有词：“一边甜，一边香”。我们都觉得好笑，学着他的样子“一边甜，一边香”。走的时候他对我们说：“只要你们以后不再去摘柚子玩，我保证给你们送好吃的柚子。”那神情非常认真。

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年冬天，我们去偷甘蔗吃，正当我们在甘蔗林里猛吃的时候，他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逃跑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愕然的同时，腿也发抖，我和你都差点哭了。意外的是，他没怎么责备我们，反而教我们如何如何吃甘蔗，他说：“要把甘蔗皮咬开撕下，然后只吃甘蔗心，这样就不会把口腔弄伤。”过了一会，他说：“只要你们不再偷甘蔗吃，等到糖寮开榨时，我一定请你们吃糖油。”

谁知那一年生产队看得挺严，糖寮开榨了，我们还没吃到糖油，失望极了。也第一次怨恨起张老头来。没想到第三天晚上，他偷偷地把我们叫到一个地方，有点神秘地给了我们一小口盅糖油。看他喉结一动一动的，肯定他还没有吃过，只见他的脸上荡过了一丝微笑。我们知道，张老头为实践他的诺言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后来我们上了中学，文化大革命那年，寒假回来，才知道张老头死了。他年老了，主要是他的成分不好，据说曾在国民党部队里当过连长。解放后，几次运动都过来了，但他躲不过文化大革命运动。挨了几场批斗之后，安然而去了。

往事并不如烟，在生命的长廊中，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深深的印记。多年之后我回过故乡，又一次走过那条小桥。张老头的坟墓远远地向着这条小河，这可能是张老头惟一的安慰了。对张老头的死，我没有很大的悲痛，只是会自然地想起他的好，老实、厚道和宽容，他的劝导，他的诚信，对我们的少年时代起着良好的影响。每当经过那条小桥，遥看老张头的坟茔，耳边总会响起那句话：“一边甜，一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