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路 一声回家,我就将乡路摆在了方向盘的前方。连接末端的,是家乡玉岭漫山遍野的岗稔花,和缱绻在岁月深处的老祖屋。 曾经让平缓的山峦变得逶迤起伏的寨下埂山坳,曾经随着芦苇花摇摆的彭寨河栈桥,曾经“鹤立鸡群”长在西山下河堤上的那棵“狗榨树”,如今,在笔直坚硬的水泥公路尽头被全部清空,化作了难以辨认的一缕轻烟,消失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大路边,当年在河滩上赤裸全身抓鱼摸虾、搏石头仗的无愁少年,正抱着他的孙子坐在长满青苔的门楼上,朦胧的双眸里只剩下童年往事;当年在河堤上裙裾飘飘的花季少女,喝了婶娘一碗月子酒曾醉倒在河边的菜地里,如今已远嫁他乡,在漫长的冬夜借酒消除难以排解的乡愁。 现代文明之风正一点一点吹落山村的原始和古朴,美丽的村舍大多人去楼空,沿路“一去二三里”,仅剩“烟村四五家”,只有爬满瓜藤、彩蝶蹁跹的篱笆园,池塘边迎风盛开的数棵桃花,没有被时光所搁浅,依然在三月里倔强地绿肥红瘦。 破与立总是毫不相让,新与旧只有委曲求全。 难掩的伤感已随乡路悄然远去,迷茫的未来正站在村头频频招手。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山村左右为难。 乡 土 粤北山区那座叫 “仙人嶂”的大山,是家乡最宽阔迷人的背景。 村落如天女散花般散落在她的四周,媲美桃源,仿若仙境:巷道纵横的十聚围,浓荫覆盖的松树林,温泉紧邻的滚水河,小河环绕的西山下,风景如画的玉岭村,层峦叠嶂的大水坑,鱼米之乡的马塘围…… 彭寨河,母亲河,是仙女石飘出的玉带;彭寨街,是玉带上一个热闹的结;彭寨人,是这结上伸向四野的藤蔓。 春来山花开满坡,夏至瓜果满田畴,秋来稻菽千重浪,冬至牧歌漫山飘。家乡的土地一年四季披星戴月,在丰收的歌声中汗流浃背。 外人看不出精彩神奇,乡人读来却娓娓动听。 故乡是隐藏在我心底的一份情殇,身居异乡,最怕在农耕时节读陶渊明的“守拙归园田”,在中秋之夜读杜甫的“月是故乡明”,在腊月将至读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在美酒笙歌后读李白的“不知何处是他乡”。 一旦读及,百感交集如逆风飞扬,倒海翻江。 乡 夜 一头挑着晚霞,一头挑着炊烟,走进小道纵横的村舍,如踏入一幅“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水墨画;熟悉的方言俚语,和着老牛的哞叫和鸭群的嘶鸣,没有乐谱,稍失音准,是白天上演的终场曲目。 星星刚在窗口露脸,夜风就轻轻敲门。 夜风如一支清亮的单簧管,吹响了山村小夜曲的前奏。小河和小溪在竹林下相会,恰似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协奏。蟋蟀和蝈蝈闪亮登场,多声部合唱响彻旷野。夜,沿着曲调深一脚浅一脚向纵深走去。 手电光从不同的屋角聚来,妹夫的房间,成了村中的娱乐室。山村不喜欢电视剧,不喜欢互联网,不喜欢二维码;山村喜欢清明茶,喜欢大旱烟,更喜欢山村里的“新闻联播”。 妹夫取下墙上的二胡,山村顿时流淌出轻浪微澜的“江河水”,我也操起了久违的秦琴,悄悄拨动“月光下的风尾竹”,在深沉的冬夜,荡开乡恋的圈圈涟漪。 乡村的夜与城市的夜总是错位,城市在灯红酒绿梦醒时分,山村却醉卧梦乡呓语连绵。 溪流浅唱,秋虫低吟,夜未央,月已斜。 忽然,远处一声狗吠,将星星震碎。 星光,瞬间洒满了半个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