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到冰天雪地的东北看雾凇去 有人说,爱你的人给你温暖和勇气。我想,那人一定没到过雾凇岛。 当我千山万水路途迢迢,扑进传说中雾凇岛怀抱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温暖和勇气根本就没有一毛钱关系。在冰天雪地寒气逼人的雪地里呆久了,对温暖的向往,是无需什么勇气的。 来东北的火车上,一位哈尔滨大爷,听说我们专程从广东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去看雾凇后,跟对面的老伴相视一笑,那表情仿佛见到外星人一般:真是啥人都有——这老头,素质挺高,我还以为他会脱口而出“神经病”呢。 接着,大爷语重心长地叮嘱:你们南方人吧不知道东北冰雪的厉害,觉得好奇好玩。跟你说吧,到了东北,你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冷酷无情。另外,千万别在室外呆久了,不然手指头都会冻掉。 望着他散发着仁慈光彩的笑脸,我有些于心不忍,不忍告诉他,我们这群摄影爱好者,之所以不辞千辛万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正是冲着中国四大自然奇观之一而来的——另三个分别为,桂林山水、云南石林、长江山峡。如果要肩扛手提长枪大炮的色友们,老老实实地呆在有暖气的屋子里,临窗慕雪,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色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大爷一听,赵本山似地笑了:“你们好自为之吧”。那饱含着哀不幸怒不争又有些许悲天悯人的复杂表情,引得我和罗哈哈大笑。也说不清为什么笑。科学家说,笑是人类化解尴尬的方法。此时此刻,唯有笑声,才能将南北差异的矛盾一笑泯恩仇。 同样的方法,后来我们又如法炮制过一回。 到达长白山脚下的第二晚,我病了,根据指示找到二道河医院时,一副外地人模样引起值班男医生的好奇。他不问病情不问症状,单刀直入问身份;你们是哪来旅游的? 从广东。 来看啥啊? 看雪看雾凇。为了迅速进入正题,我擅自加了句:今天从长白山上下来,鼻涕泗流还咳嗽。 都看到啥了?仿佛没听到病人的自述。 被风抽得要死。我本想复述一遍,傲立海拔2600多米的天池上时,陡然而生的那种顶天立地的万丈豪情,但一看医生的东北式的嘲讽表情,不忍让他失望,一如不忍让列车上那位善良的大爷失望一样,我装出一副无知少女上当受骗后的无辜表情,昧着良心迎合了医生的愿望。 钱多人闲得慌。都有啥症状?谢天谢地,医生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 “哈哈哈!”夜不深人却静的大街上,我和罗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清脆。伴着一遍又一遍的自问自答“都看到啥了?”“被风抽得要死”,我俩笑得前仰后合,如果不是担心被路过的警察误会为精神失常人士,估计我们会一直笑到酒店。 其实南北差异不仅此一事,还有更奇特的。 还是在列车上,一吉林农庄老板听说我们是从广东来的后,兴趣盎然。他说,我也到过广东,好家伙,大冬天的,广东依然是花红树绿生机勃勃……听到这,我兀自想起一个人贩子诱骗一名没出过远门的新疆小男孩的话“带你去一个四季长春的天堂”——就想当然地以为,饱受严寒苦冬迫害的东北人,下面一定会用羡慕嫉妒恨的口吻说:“那叫一个美啊!” 好吧,我承认,我错了。吉林老板话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那叫一个累啊,一年四季都忙个不停。哪像我们东北啊,一年有半年是窝在家里,只想着如何如何吃喝玩乐,多爽啊!” 佩服一下古代先知们,又一次证明——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伟大光荣正确性。 所谓旅行,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到别人呆腻的地方去。虽然我并没有腻歪什么,但我仍然渴望像徐霞客那样,踏遍祖国大好河山,享受每一次旅行中那些美好的回忆和美丽的风景。所以,尽管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打击,却丝毫没有影响我们这群摄友们对美丽雾凇的向往,反而更加激发出我们的热情,我们象九个打足气的皮球一样,愈打蹦得愈高。 不,应该说,像九只肉棕一样。我们把在长春购置的帽子、棉衣、毛靴……一股脑裹在身上,仅仅只是眼睛露在外面,也无法忍受雾凇岛零下十几度的寒冷;无法忍受长白山天池顶上毫无章法、打着旋转吹着口哨携着冰粒的狂风抽打;无法忍受雪乡入心侵骨的冰冻。特别是于凌晨5点多,在海拔1690米的大秃子顶山林里等日出时,尽管我不停地呵气、跺脚、来回走动,仍然徒劳无功,我甚至听到刺骨的寒意在耳边哼着“我可以抱你吗?”的歌曲,一次次试图将我熊抱于怀。 “你还知道怕冷呀?我亲眼见在一棵雾凇树下,‘啪!’一声,你直接趴雪地里去了,还以为你们不怕冷呢。”当地导游听了我的抱怨,故作吃惊状。“带了你们这个摄影团,我算看明白了,你们就是一群疯子,对着一棵树也可以拍半天。” “哈哈哈”全车人开怀大笑。这一次是摄影爱好者与正常人的讲和。 不学摄影,你哪知道,晶莹剔透的雾凇在朝阳的映射下,那五光十色的迷离晕眩感觉?不学摄影,你哪能看到,洁白晶莹的雪花在烟雾的撩拔下,如何与红灯笼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缠绵绯恻的爱情故事?不学摄影,你永远无法抵达,美丽的冰花公主与英俊帅气的斜阳王子的神奇童话世界里…… 雾凇与雪乡是一对旷日永恒的情侣。依依不舍地告别雾凇岛,一路向北,向北。去长白山和雪乡的路上,皑皑白雪是世界无可替代的统治者,抬眼低眉,除了雪还是雪。太阳泛着橙色的光彩挂在路的尽头,路两旁的树林,裸露着枯黑的身体和树梢上圆圆大大的喜鹊窝,乐此不疲地与光影追逐嬉戏,一如雪地里孑孓行驶着的汽车里九个远道而来的摄影爱好者。 滔天雪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别说山野乡村,人迹罕见,就连高速公路上,也见不到几辆汽车。望着前无车辆后无行人的茫茫雪海,有人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哟,怎么公路上也没什么人哦。 就有心直口快人接话道:“人家正常人,冰天雪地的,都窝在家里叹暖气,哪像我们这群疯子哈,花钱买罪受。” “哈哈哈!”全车人又一次爽朗地笑了。这一次是穿越时空,与清人张潮击掌后的会心一笑。张潮说过,人不可以无癖。人无癖不可以与交,以其无深情也。后来我才明白,这群癖人何止仅仅是有花钱买罪受的癖爱,他们都是一群胸怀大志的艺术家——摄影作品也在艺术范畴内嘛。 显闪不定,独一无二,是艺术作品变得珍贵的价值体现。这个道理,这群“疯子”不仅深刻领会,而且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机会用实际行动印证此话的真理性。 有人抢拍了一张路人甲在雪乡明媚阳光下打酱油的美丽画面,高声嚷嚷:“想拍的快点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一阵比雪乡室外温度还低的寒意直抵心头,让人不寒而粟——莫非这厮为了当梵.高第二,杀人的心都有了? 此次重返雾凇岛,有人发现岛上最漂亮的两棵雾凇树已经销声匿迹,心里暗暗窃喜:此前拍的作品终于成为绝唱。突听有人大声曝料:“刚才我还看见有人在拍,怎么他拍完后树就不见了?”大家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没看到传说中的两棵造型奇特的歪脖子树,原来有人偷偷把树砍了。正当大家想严厉谴责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时,这人理直气壮地狡辩说:“砍两棵树算什么,比起领导拆屋推墙的行为,神马都是浮云!” 后来在雪乡,站在崭新的别墅前,有人缅怀着旧时小木屋上的袅袅炊烟,无限真诚地向扫叶人赔礼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批评你。拍完照后,把铺满金黄银杏落叶的小路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让后人拍,是一种高尚的爱国卫生运动。” 回程的路上,坐在火车窗前,外面的景物因为朝阳的魔术手,变得梦幻生动起来。逆光下,苍龙遒劲的古树让人眼睛发亮,总有抑制不住的拍摄欲望。奇怪,为什么圆润稚嫩的小树让人不屑一顾呢?想了想,终于明白,那是因为缺乏岁月的痕迹。枝桠曲折的老树,之所以令人肃然起敬心生爱慕,那是因为,它身上的每一个树结都是与岁月抗争、跟风霜搏斗的写照。 “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天地之文章”,想起张潮的话,回忆着一路上的酸甜苦辣,我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每一次游山玩水都是春风雨露,滋润着我的生活,升华了我的灵魂,正如峥嵘岁月是树木最好的造型师一样。 出发,到东北看雪看雾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