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我携妻女回了一趟老家。路过桂花婆婆家时,我想进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却发现她又在打水清洗着她家门口的那个石舂。 桂花婆婆见到我,忙招手说:“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石舂的木碓杆给踩起来,好让我清洗一下石碓和石臼。” 我应了一声,便站到石舂的木支撑架上,用脚使劲地踩起了木碓杆,不料木碓杆刚跷起没多高,便“嘭”的一声,重重地落在石臼里。幸亏桂花婆婆拿着抹布的手还没伸进石臼里,否则非给砸烂不可。桂花婆婆吓了一跳,扭头看着我奇怪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踩石舂是力气最大的一个小孩子,独个儿踩半个钟头也不用歇一歇,现在长大了怎么反而没力气了?”我满脸羞愧不敢作声,城市的优越生活已经把我给退化了。最后在妻子的合力帮助下,才勉强踩起了木碓杆,桂花婆婆这才用抹布清洗起石碓和石臼来。我不禁问道:“桂花婆婆,现在还有人用石舂吗?”桂花婆婆抬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露出几颗仅剩的牙齿,说:“现在还有谁用这个笨重的家伙啊。”继而她又低下身子去,边擦边喃喃自语地说:“以前的这个时候,石舂前早已排起一条长长的人龙了,它正没日没夜‘嘭嘭嘭’地舂个不停呢,如今却静悄悄的。”桂花婆婆擦得是那样的细致,那样的专心。我望着她那苍苍白发和因年老而显得笨拙的擦拭动作,眼睛不由得红了,尘封已久的童年往事也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小时候,村里还没有打粉机,因此人们多用石舂来粉碎各种各样的粮食,如把大米粉碎成米粉,把黄豆粉碎成黄豆粉等等。石舂是一种古老的舂米工具,它是由木支撑架、木碓杆、石碓和石臼组成,几乎每一条村子都有一个或者几个,在农村的日常生活中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逢年过节,石舂更是大派用场,因为我们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准备几升糯米和一些花生、芝麻等食物用石舂捣碎了做成各式各样的糕点,象征着“年年高节节高”。用石舂打粉做糕点时,往往都是几家人一起弄,大家团结一致,相互帮助。男人们轮番上阵踩木碓杆,女人们则负责倒料、取粉、筛粉等。随着木碓杠呈扇形的一起一落,安装在木碓杆末端的石碓便像磕头似的“嘭嘭嘭”地舂了起来。大家一边打粉一边有说有笑,热热闹闹,一派浓浓的节日气氛。 当大人们在石舂前忙乎着时,我们这些小孩子也绝不能在一旁闲着,都得上阵帮助大人一起踩木碓杆,人多踩起来就不费劲了。其实用石舂做糕点真是一项又苦又累的工作,我曾经踩木碓杆时踩得双脚都没有知觉的,但想到很快就有香喷喷的糕点吃,就不觉得苦不觉得累了,要知道从石舂里做出来的这些糕点都是我们孩童的至爱啊。 石舂一般都是各村的村民凑钱定做的,大部分都放置于屋外,因为没人管理,所以很多石舂在平时都满是泥沙,遇到雨天,石臼里更积满了又脏又臭的污水。唯独我们村子里的这个石舂常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因为它有一个义务护理人——桂花婆婆。 桂花婆婆原是我们镇医院的一名医生,膝下无儿无女,她丈夫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不幸因病去世了。听长辈说,桂花婆婆和这个石舂都曾是我们这条村的救命恩人呢。1959年至1961年,发生了一次连续3年的大旱灾,那次的大旱灾后果极为严重,我们村子里的所有农作物全部颗粒无收,连能吃的树皮和草根都给人们吃光了。正在乡亲们坐于待毙之际,刚嫁到我们村子不久,懂得医术且能辨识许多山草药的桂花婆婆,积极地组织村民深入大山里头寻找“硬饭头”、“蕨根”等野生可食用的植物根,挖回来后用石舂捣烂,再过滤成淀粉蒸熟来吃。结果,在桂花婆婆的带领指导下,那次旱灾我们的村子没有饿死一个人。 桂花婆婆为人慈善乐观,退休后仍不肯就此闲着,在家开起了个小诊所,乡亲们上她家看病从不收诊金,只需付点药品成本费就行了。乡亲们一提起她,莫不肃然起敬的。因为村里的石舂就在桂花婆婆的家门口,所以她就主动揽下护理石舂这活儿,不仅裁剪了一张帆布把石舂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并且还时不时地对石舂进行清洗。乡亲们每次用石舂做好糕点,都不忘给桂花婆婆送几个过去。因此她家里的糕点常常堆积如山,往往因为吃不完又拿出来派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后来村子里有了打粉机,就很少人使用石舂了,然而桂花婆婆还是一如既往护理着石舂,乡亲们也像以前一样,逢年过节还会做一些糕点,糕点做好后,仍然会给桂花婆婆送几个过去。乡亲们都把桂花婆婆当成自己的一个亲人了。 “好了,洗干净了。”桂花婆婆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打断了我的回忆。看到满头大汗的桂花婆婆,我掏出纸巾递给她,说:“您辛苦了!”。桂花婆婆笑着说:“不辛苦不辛苦,护理这石舂都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虽然现在没有人再用它了,但它以前为我们做出了很大的奉献,我们可不能遗弃它啊。”我连连点头。是啊,这石舂曾是大家的命根子,我们怎能乐而忘本呢。我和桂花婆婆拿起帆布把石舂轻轻地盖了起来,那一刻,我是多么盼望能用这石舂再做几个糕点吃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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