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丽江往香格里拉,再到梅里雪山,这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如同所有朝圣的旅途,都不期而然的要经过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考验。向往香格里拉,是不需要理由的。而梅里雪山呢,它又因何触动了那么多人的朝圣之心? 五一节,因一个偶然的念起,和朋友开始了雪山之旅。 到达德钦飞来寺的傍晚,天已黄昏,雪山之上浓云漫卷,余照微微,只留下一条浅披银裳隐约可辨的雪线,在一片苍茫中标示着梅里十三峰神秘的存在。据当地人说,一年里真正能看到雪山显露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能看到“日照金山”更需要极佳的运气。 听着各种典故传说,使人兴奋,加上飞来寺海拔已是3300米,天地高而寒,空气清而冽,更让人毫无睡意。午夜时分,我一个人踱步到客栈二楼的观景台上,那时,一个多小时前还弥漫着的云雾,居然已全部褪去,在低峰近岭黝黑起伏的衬托下,浅银色的雪山突兀而出,梅里十三峰呈露无遗,冷峻秀美,连绵天际。最为曼妙的是,北斗七星恰恰横亘其上,勺心向上,勺柄朝右,明亮皎洁,与雪山俯仰呼应,那图景仿若雪山之神书画昭示的一个预言符号,更象是众仙山联袜向上天捧献的一柄玉如意。是时,月圆过半,天空幽深暗蓝,雪山却散发着清幽明亮的光辉,超越了周边黯淡沉寂的影像,让人疑若正待飞升的宫殿,又似一群银白飞鸟将息未息的羽翼,是稚嫩孩童信笔描下的梦幻,一排瞬间漾起而又凝固的波纹,一串正弹奏间嘎然而止的音魂……没有风,没有云,没有人的话语,没有冬虫夏鸟的啼鸣,也忘记了寒冷,天地间一片安宁,心儿随着它咚咚跳动。 第二天,当我从富足惬意的酣睡中醒来,原以为可以看到日照金山的美景,没想到仅仅几个小时之后,不知那云朵从何而来,又苍茫茫的覆盖了这莽莽群山。 经过近八小时的徒步跋涉后,我们在夕阳斜照中到达雨崩。雨崩村处在雪山脚下的峡谷里,确切的说,是在梅里主峰卡瓦格博之下两条短短峡谷的交汇处,分别从神瀑和冰湖流出来的雪山圣水,在村下的溪涧中交汇后,向更为深峻的峡谷里奔腾而去,直至汇入十几公里外的澜沧江。下村经幡飘动,田野交畴,上村则白壁木舍,错落有致。夕阳从雪山上打下斜斜的顶盏,让这一切融入了田园牧歌般的诗境。 接下来的两天,神山似乎格外开恩,阳光灿烂,云朵开合,让我们终于看到了日照金山的美景。不管是徒步到冰湖、神瀑,还是在村庄旁的小溪边漫步,亦或坐在原始森林间发呆,雪山和白云都时隐时现的陪伴在身旁,加上沿路的经幡、尼玛堆,虔诚的朝拜者,森林,溪流,使你疑为来到了迷失乐土。 雪山在你的呼吸之间,可它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存在。藏民们认为卡瓦格博是藏传佛教的八大神山之首,是保护神的居住地,人类不可玷污和攀登。当身临其境,只要你有片刻的凝神,就能感受到人们对它的顶礼膜拜之心,就会诧异于那些云朵和雪山的神秘联系。 梅里雪山上的云朵是这么的富有生命力,它们恰到好处的呵护着这白茫茫的雪山,舒卷自如,奔腾有致,或者弥漫遮蔽,席天漫卷,或者轻简装点,纯白轻盈,有时候围绕盘恒,有时不着踪迹,一无所形。最超于想象的,那云朵,仿佛是随神的意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看,天空本来睛明湛蓝,没有一丝云翳,只瞬那间,从卡瓦格博峰顶,从一个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高度,浓厚的云朵蓦然诞生伸展,它们从山顶上压下来,仿佛要扑天盖地,沿着雪山的脉络长驱之下,毫不犹疑,像一床拉开的柔软棉被,将梅里群峰尽纳怀中。而那云朵,不管是浓厚压迫着,还是盈逸散漫的舒张开去,都从不超越自己的界限,在雪线附近就收住了脚步,那也许就是人神之间的界限,是冥不可知与现实世界的界限。这些云朵,有女人般的温婉,更有着男人般的血性,它们是雪山之神的情绪与颜色,是凡世之上的超越与感应。它的厚度与忠贞完全不受暴风雷电烈日暖阳的影响,宛或一种信念,一种神秘的守护,从不放弃的坚持。它衬度着雪山高傲挺拔,神秘幽隐,保护着雪山免受侵扰,从容安宁。 离开雨崩前的一个晚上,坐在上村一个坝院里,仰头,明月皎皎,却并不朗照,山谷间似乎有种淡淡隐秘的气息,让视线所及,带点蒙蒙的错觉。繁星如嵌,银河宛然,雪山为云朵掩翳,在青蒙的夜空里幽深莫测。四围是在沉寂夜色中勾勒的木舍剪影,村庄里唯一一家小商铺虚掩着门,已熄了灯,在木檐长长伸出的影绰中,店主人和邻舍轻轻的夏虫般絮语。村中心活动室的打跳已经停止了,音乐的余音也已散却。偶尔有藏族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三三两两的走过去。一个藏族小伙还在口中念念有词,院坝里一边走,一边手舞之足蹈之,那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留下的身影。雪山之水化为溪瀑,在村舍旁的谷涧里荡着脚步,跳着舞,拔动着暗夜里的琴弦,和一片片绿油油的青稞田一起隐没在视线里。在这岑寂的大山之间,安静的坐着,望着天空的云朵发呆。正是月圆时节,明亮圆润的月亮挂在东天,似乎是因了它莫名的吸引,忽然的,就有一片云朵从雪山之巅的束缚中挣脱开来,向着与山顶几乎平齐的明月奔去,那姿态,有点象个学着长大的孩子,有点急迫,又尽力从容,到了月亮面前,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停歇下来,一直消弥到远方的山峦下去了。另有一小朵,只轻轻的触了触月的清辉,就水波般漾散开去…… 艰辛跋涉之后,我们终抵心灵的幻境。那是源于自我的期许与描摹,大自然籍以指引。在那些与自然同化的瞬间,让我们的内心归于澄澈安宁,世事的繁复纷争,为之涤荡一空。 那里,森林广茂,花野幽香,是藏传信徒的朝圣之地,他们不远千里跋涉而至,远比我们虔敬笃诚,接受神瀑之水的沐浴净化,将转经筒摇遍神山纵横的阡陌,也将前生来世的信念深深的根植在心里。而我更仰慕梅里雪山的不屈傲骨,在游客和当地土著中口口传诵颇为灵异的说法里,这是一座不肯为日本人展露容颜的神山。那并不只是一种带有某种色彩的传说,在我们的行程中,也颇为验证。是的,它不屈从于世俗,更不甘为异族侵扰。这片不肯为人类征服的雪山,它的存在成了一种标度,融和了人们生生不息的祈祷与热望,现实而美好,光亮而神圣,不可触及却又近在咫尺。通过那些云朵,我更愿意相信雪山之神的存在,宁愿在我有限的心灵世界中存留一些永远不可窥破的自然秘密。那秘密,在我们生命中融汇成了一股神圣的暖流,为我们的世俗生活注入了恒久的勇气、力量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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