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收获,注定是意外中拾得。惠州市作协采风团在流火的七月走进惠东,在梁化镇的周氏老屋参观后,因时间还充裕,县文联刘主席建议到附近一个叫石屋寮的村庄走走,看看那里一座废弃的明代老屋。谁想这一邂逅却抹上难忘的印记。
走过几百年风雨的陈氏老屋,门前竖起一块牌子向来者介绍:1574年,陈氏先祖从福建迁徙至此。屋子占地4800平方米,内有9厅18井,108间房……
近年采风,走过惠州周边一些古村古屋,留下印象深刻。风格各异、韵味无穷的古村古屋叫人看不够,品不完。然而像陈氏如此宽畅的单家独院,还是头一次见到。
老屋刻满岁月走过的痕迹。拱形的大门,是明清时代建筑物的风格。入门有处砖墙已经坍塌,然而,庄重的门楼不倒,像一个沉默的老人,默默地守望岁月的轮转,无声地诉说400余年的往事沧桑。大门左侧墙壁上,遗下一个小小的壁龛,这供奉神佛的小阁子,有谁知逢初一、十五的香烟熄灭了多久。徜徉在这落魄的老屋,倏然走进历史的深处。入门处好几百平方米的地堂,磊落大气叫人嗟讶。青砖铺就的花纹地面,精美耐看,历经几百年风雨仍铮铮硬朗。目及之处,门窗散落的厢房,阶上的苔痕与砖缝间隙生长的野草,显示人去屋空后一种渺远的苍凉。七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老屋那三米多高的围墙,一个残破的墙洞,依附生长着一棵苍翠的老榕,榕根已难以遏控地顺着墙壁深渗到地下,更增添了老屋历史的厚重感。
文友们都没敢沿着石阶往深处走,去细读刻着匾额楹联的厅堂、那端正古朴的厢房以及9厅18井残破成何种模样。荒芜了许多岁月的老屋,杂草丛生处,不定有蛇虫鼠蚁出没。无人居住的深宅大院,总有一股阴森气息扑面而至,不由让人联想有陌生的灵魂在此游曳。
然而我的心却穿越尘封岁月,思绪在时光的天空漫游穿梭。我读过《中国通史》,我清楚1574年,是明朝神宗皇帝登基第2个年头。十岁的神宗帝(朱翊钧)此时由侍讲学士张居正辅助执政十年,继续大力执行自嘉靖以来的“一条鞭法”。经过这种土地与税收的变革,一些官吏及豪强地主受到了抑制,国家增加了收入。
我不知道这种政治大气候与陈氏先祖有无关联?不知是否有一些富豪地主在此迁往离朝廷偏远的南蛮之地?但能建造如此气派的大屋,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任何人,在社会动荡或变革之时,无不以最天然、最本能的生存状态,设法寻找安身立命的地方。
遥想441年前,在惠州辖下的惠东梁化宏阔天地、自然山水间,新建了一座恢宏大屋。相对周围许多的泥砖茅舍,这座青砖到栋的砖石大屋,如鹤立鸡群拔地而起。从此,这里每日升起的袅袅炊烟,浩然成一片雾岚随风飘荡,似轻纱曼舞般。
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愫油然而生。也许,我潜意识里一直有老屋的情结。我家的老屋几经劫难、伤痕累累所幸没有荒芜,至今仍有人烟。如今亲临这陈氏老屋,我的思绪跳跃翩跹,情不自禁随同它的前世风光一路前行,遥想、遥想……
毋庸说,这方土地平坦厚实。平坦厚实的土地可养育为良田沃土,能春撒一石谷,夏收百担粮。春葱的家园,菜蔬瓜果也使劲长呢,空气都弥漫着五谷果蔬的芳香。建在这方平坦厚实土地上的大屋,永远听从人心的召唤——那最接地气的地堂,堆满成捆成捆的柴火,绝对象征烟火的兴旺;那屋角摆放的犁爬、谷笪、菜篮、锄头、簸箕、鸡笼等农具家什,每日都随朝阳升起、夕阳落下聚合了人气温馨的场景;就连那花岗岩石板砌成的石凳,也不知方便了多少儿孙成饭后茶余调侃谈笑的地方。
毋庸说,这是一方活水滋润的沃土。老屋门前流过的清澈溪流,两旁翠绿的水草无比温柔。想必水边有那早春萌芽的柳枝,在春风中舞动优美的曲线,让柔柔的枝条蘸着水,划出粼粼的波纹。隔远看,是一抹绿色的轻烟。还有那田岸地头的木棉,这南方特有的大乔木,花开格外的红艳。真好啊!远离皇都朝廷的一方静谧山水,仿佛是上苍为陈氏家族而惠赐的生存空间。年复一年,不为外界喧嚣而改变;代复一代,沉潜在这方沃土传承发展,繁衍生息。
我真想拂去历史的尘封,追忆老屋泛黄的岁月。这样的大家族,不知有无以孝义为“宗旨”的家规与宗法?不知万籁俱寂,厢房有无传出轻柔的读书声?抑或有红袖添香伴随读书郎?这座农耕味浓的大屋,到底走出多少知书识礼的孝子贤孙?老屋自然静默无语。它当然不会知道,我,一个陌生人如今走近这里,心怀虔诚的念想,只想用心和眼睛去感受这沧桑往事,人文景观。
400余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老屋走过长长的历史岁月,本可以成为一座小小的文化博物馆的。毋庸置疑,这里的空气含着明韵,泥土里埋着历史,桁头瓦桷藏着故事,就连那棵墙头上的老榕,也许都挂着传说。这是一座老屋前世今生的立体画面啊。如今,它走进了新时代,却又停止“书写”历史的无奈。那108间厢房走出的儿孙,如蒲公英的种子飘落周围,开枝散叶,形成一个偌大的村庄。故而,这个陈姓的村庄5000多人都是同一个祖先的血脉宗亲。先人的睿智,天赐的洪福,令这里田园秀美,六畜兴旺。七月,正是这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黄皮、龙眼挂果时,我看见栋栋小楼隐藏在果林绿阴中。
老屋还能随时代脉搏起伏、重现当年檐飞窗秀的光彩么?寻问当地人之后得到的回答是很难。偌大的老屋如要修复,动辄上千万,至少也得好几百万。陈氏的后裔须齐心协力方可共同承担这笔庞大的开支。再说,即使修复好了,5000多人,谁能分得一间房?
也许老屋的命运就是这样吧,顺应天意的清静安祥,无奈“遥望”天空的云卷云舒,静静地“倾听”旷野的风啸,任由时光风雨的侵蚀最终慢慢坍塌。但它的“功绩”不可磨灭,它给了这个村庄十数代生命的延续,并留下一个永恒的名字——石屋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