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岭村是个风景秀美的山村,衬映着大山(铁炉嶂)这块天然的“大屏幕”,山村跃动着纷纭的色彩,那是四季的丛林给它轮换着多姿的衣裳,就连荆棘丛生的沟壑,都有独特的景致。
在文革年月,在“农业学大寨”的口号下,村子里每年秋后农闲的日子,都要有计划地开垦一些荒山野地,种上木薯、花生、甘蔗等农作物。尽管山地贫瘠,收成甚微,种上去的农作物还不够给野兔子、尤其是野猪偷吃和糟蹋,可谁也不能不种,明知是无谓的劳动,也得将开荒进行到底。
随着队长一声哨音“开荒去啰!”男人们就准备好钉锄并带上砍刀和长长杆子的钩镰,女人们则准备好绳子,竹筐和扁担。在秋高气爽的惬意中,大伙嘻嘻哈哈朝村后的沟壑走去。
虽是荆棘丛生的地方,在我们知青眼里,那是一片美丽的灌木林。但也生长着许多的“麻甲簕”(一种带剌的藤本植物),它那长着尖尖长刺的藤蔓,贪婪地向外延伸着,占据着沟壑大片的土地;那如同涂上一层白蜡的大圆叶子,极像一面面闪光的奖牌,常勾起人们采摘的欲望。平日里喜欢弄点小吃的女人,这时就会小心翼翼避开尖且长的利刺,将一张张晶莹碧绿的大圆叶子摘下来,一叠叠包裹在围裙里带回家蒸“茶果”(一种米粉做成的小吃)。因为用“麻甲簕”叶子垫在“茶果”下,蒸出来的“茶果”就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最漂亮是它的籽,宛如一颗颗圆圆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丽的光。我太喜欢它的籽了,尽管我知道那迷人的外表下是青涩的甘苦味,仍情不自禁摘上一两颗含在嘴里品一品。
刺蓬中生长着的“金樱子”,是沟壑众多带剌小灌木中庞大的家族。三月里开花的金樱子,如同山村女孩子自然清纯、略带野性又娇美的笑靥,绽放着一簇簇米白色或粉红色的花朵,争先装扮着沟壑绿色的春天。而时下秋令的金樱子,枝丫间结满了一个个如高腰小花篮的果实在风中摇曳着,向人们展示它别致的韵味。那矮处生长着的“天门冬”,蓬蓬松松如小鸟羽毛的枝蔓上,缀满了密密的如芝麻粒大的小白花,掩饰着它那不起眼的小刺。还有带刺的“苦簕葱”、“酸梅藤”等植物,是可以治疗感冒病的良药,此时也都长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然而,这些可爱的植物很快就要化为灰烬了。
队长总是格外的细心,他会根据风向确定点火的位置,还派人在坡上守候着,防止沟壑的火势向山林蔓延,火烧山可不是闹着玩的。随着“点火”的口令下达,秋高物燥,火“呼”的一下子就燃了起来,噼哩啪啦如爆竹般的声音在沟壑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我伤感地盯着那片灌木林,在“哔卜”、“哔卜”的火光下迅速地消失。红宝石般的圆珠子不见了,那与世无争的小白花粒瞬间就匿迹了,那高腰的小篮子倾刻间烧成了一个个小黑炭粒,灌木林中很快只剩下沾满黑灰的残枝败梗在风中无言挺立着。这时候,队长就会允许大伙儿公私兼顾,将烧过的柴枝带回家里。
男人们的砍刀和钩镰,这下可发挥作用了,他们一砍一钩一拉的架势,不久就拨拉出大堆大堆的火烧柴。女人们顾不上灰头土脸,迅速将已烧去尖刺、但仍带有余温的柴枝捆绑起来,一趟又一趟往家里挑,还将放学的孩子们叫来帮忙。大伙儿你望望我的大花脸,我望望你的大花脸,不禁开怀大笑。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够家里好一阵子烧的!火烧柴无需多久就清理得干干净净,村民们是不会放过每一根柴枝的,那是庄户人每日生活的必需。
接下来该清理沾满黑灰的土地。大伙儿要把树根挖起来,将土地翻松才能种上农作物。哦,原来那“麻甲簕”下的根块就是中药里的“土茯苓”,“天门冬”的根块也是中药。村民们用钉锄将土茯苓一块块挖出来,放在竹筐里;将一串串如小萝卜的天门冬根块拍去泥土带回家晒干备用。这沟壑的土茯苓肥嘟嘟的,又粗又壮。将其带回家洗干净了,用柴刀跺成小块,再用舂米的石臼将其舂碎,放在水缸里沉淀,然后用布袋将水分滤干,留下来的就是茯苓粉。茯苓粉晒干后与米粉拌在一起,加上糖或别的配料,就蒸出了美味的茯苓糕。在开荒后的一段日子里,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口都堆放着一垛垛黑黑的火烧柴,那旧瓦房的窗口,时而也飘荡出茯苓糕的香味儿。
多么难忘的开荒哟,大山的资源竟是那样的丰富,它总是给予人们许多许多。我后来从书本上获悉,那荆棘丛生的灌木林其实是大山植物链中重要的一环,人们应该保护和爱护它。而在过去的年代里,有谁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呢?人们只是不停地向大山索取和掠夺,不停地开山辟地,不停地破坏生态的平衡。
至今我仍记得“麻甲簕”那殷紅如血的果实是多么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