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女人一旦委身于厨房，就像妓女入了青楼，想从良了也没那么容易了。初工作那时，同事打得甚是热乎，隔三差五举办家庭聚会，那些女同事们，尤其是阿姨级的，个个身手不凡，蒸焖煎煮，简直无所不能，真让我大开眼界、大饱口福。女主人劳神费力，却也任劳任怨。而他们的家人呢，孩子也好，老公也罢，一律跟我们这些客人享受同等待遇——一边玩一边等饭吃，厨房的事，是插不上手的。

厨房当然不是什么优雅浪漫的地方。

小时候，每到寒暑假，都是我们姐妹轮流做饭洗碗。冬天，水冰冷刺骨，洗洗涮涮是一件苦差事，手也因此常生冻疮；夏天，骄阳胜火、滋滋响的热锅、跳动的火苗，置身厨房，仿佛在一个大烤箱，即使脚边转动着风扇，炒两个菜下来，也是浑身大汗淋漓，像水里捞起来的。

高中、大学都在外地，少在家，关于厨房的记忆便也淡了。

而我，彼时住在单身宿舍，虽然不情愿，也归公司食堂管着一日三餐，冷眼看那些女同事们，总是还没到下班呢，便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忙着给家人伺弄一日三餐，仿佛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倘若路上堵一小下车，便焦躁难耐。我时常在想，是什么支撑着她们，几十年如一日围着锅碗瓢盆转，直到腰身渐渐粗壮，眼神不再从容，而她们略有些蓬乱或许还带点油烟味的短发，也曾经如瀑布流淌暗香浮动吗……

后来有了自己的小窝，有了牵挂，很快步了她们后尘。

小时候那几招三脚猫功夫自是不够用了，此后虚心学习、多方请教，厨艺渐渐长进，每每看到新菜出品后他的惊喜，他吃饱喝足后心满意足的神情，甚至一句肯定的评价，都足以抵消厨房里所有忙碌的辛劳，包括不小心留在指头的灼痛。

自此委身于厨房，不经意已是数年。

自以为得道出师，也敢在人多场合，挥拳撸袖，一展身手，博得几声喝彩。

而他，却渐渐地挑剔起来。往往，精心准备、小心翼翼端菜上桌，那边，他却不是嫌鱼腥了，就是嫌肉老了，即使不说什么，那不耐的神色，早已透露着厌倦。我的心，是曾经绽放的花瓣，日复一日，渐次凋零……

一次两个人在一起过年，年夜饭在一家湖南菜馆吃的。还记得回来的路上，没有出租车，两个人就那样走着，街道冷清，有稀拉的鞭炮响起，每一间店铺都关着门，每一栋楼的窗口里，都有温暖的灯光，但热闹是他们的，而我，只觉得无比地孤独……次日，知道街上是没有早餐卖的，我撒娇，央求他为我煮一碗速冻水饺，他虚应着，却只是不肯行动。最终，水饺当然没有吃成，徒生了一场闲气。身在异乡的孤独，灵魂漂泊的无依，两颗心之间的重重距离，比寒冬更冷地，侵蚀着斑驳的心……

第一次吃到他做的饭，是在分手以后了。

春节后的一个清晨，带着孩子携大包小包从老家乘火车抵惠。他来接车。回到曾经共同的家，我和孩子洗漱后累极睡去。醒来，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大概因为起得早，他也歪在沙发上睡着了。餐桌上，摆着已经做好的菜——黄瓜木耳炒肉、鸡蛋炒火腿、青菜，简简单单，整整齐齐三个圆碟，摆在餐桌中央，那一刹那，我如遭雷击，半晌不能动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

从爱谈风月的女孩到熟谙柴米的妇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甘情愿在厨房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原只因为，心底那一份爱。

我只是平凡的女子，以为恒久的幸福，也不过是：夜幕来临时，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而我，系着碎花的围裙，为家人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然后，在暖黄色调的吊灯下，一边絮叨着琐碎的话题，一边看他们或风卷残云或细嚼慢咽，年复一年，而自己，就在这安详与平静中，恬淡地微笑……

我也曾经，真实地努力，把少女时期看电影小说的大把时光，穿梭往复在屠刀飞舞的菜肉市场，然后在10平米的厨房里，把我的爱与牵挂，一点一滴地渗透进每一煲精心熬制的热汤、每一道细细择洗过的小菜，所期翼的，不过是一个满足的表情，一个赞赏的微笑。而总有些细节，一再地被疏漏，我终于无法，像我那些女同事们一样，就此愉快地发胖。

前几天，接到他的电话，从北方一个小城打来的。寒暄里，问及他的起居饮食（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他絮絮说着：气候不适应，尤其吃饭成问题……在没有人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日子里，也许他会怀念从前的时光，也许不会。

可是，这些，都已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