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农历四月十一日是我母亲诞辰一百周年的日子,也刚好是母亲节到来之时。在这日子里,我不由想起母亲。值此我把回忆母亲的片断写下来,以作对母亲的纪念。
我母亲名字叫庄祝妹,生于民国2年的癸丑年,也即是公元1913年农历四月十一日,她三岁时因家境困难被我祖父从其娘家揭西县上砂镇坳巷村抱到本家揭西县五云洞山下村(时称陆丰县),与当时六岁的父亲认作童养媳,直到长大成人后才与我父亲成亲结为夫妻。
母亲出生于战火纷飞的民国初年,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年因病逝世,她的一生可谓历尽人间沧桑。以我本人亲身感觉和本村群众对她的评价,可以这样概括她:一生勤劳,含辛茹苦,善良仁慈,和睦众里,生活勤俭,心灵手巧。
说母亲一生勤劳,含辛茹苦。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旧社会的没落和黑暗,母亲没有进学堂读过书(就连我父亲也没有读过书),到她八九岁时,她就跟父亲一起到农田里摸爬滚打,家里家外的农活干得团团转。
我父亲有四兄弟,父亲排行老三,大伯和二伯在青年时,因家境穷困,只好“卖猪仔”离乡背井,漂洋过海,远渡南洋的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等地做苦工谋生,两个姑姑也在很小时远嫁他乡。当时最小的叔父,则出外读书寻找前途。因此全家十几口人的生活重担全落在父亲的身上。父亲十五岁就要扛犁耙,小小年纪的他便是驾犁驶牛的好把式,肩负一个农民大家庭生活生产的重担。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牛随牛。母亲跟随父亲一样,从小就开始操持农活劳动。从封建旧社会到改革开放前,中国的农业都是很落后的,没有机械化,刀耕火种,靠人工土办法。那时母亲跟随父亲每天早出晚归,面朝土地背朝阳干活,尤其是农忙时节,农民的劳动更是辛苦,他们干得没日没夜,汗水流干了,骨头也快散架了。不论是田头劳动,还是家里厨房烧火做饭或是磨谷舂米,母亲样样干得团团转。除此之外,在农闲时节母亲还要上山砍柴割草,以备厨房的燃料。记得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母亲还经常利用农闲时节,上高山砍一把一把的竹子,把竹子背回家后,用锤子先把一条条的竹子锤成爆裂形,然后放到池塘浸泡七八天后,再捞起晒干后作为用来照明走路的竹子火。1958年秋成立人民公社时,之后各村办公共食堂,当时母亲和七八个妇女被村里挑选为村食堂的炊事员,负责烧煮全村三百多口人每天三餐的饭菜。母亲和同事妇女每天起早摸黑,烧火煮饭,劈柴种菜,工作量相当繁重。那时恰遇三年粮荒,三餐吃不饱,肚子饿得咕咕叫,然而工作量大,整天烟熏火烤,之后母亲积劳成疾……
那时家里经济困难,为了挣点生活费,在农闲时节母亲跟村里男女青壮年村民还经常干“挑脚” 的苦工,解放前至20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交通不便,没有汽车,就连自行车也极少,那时运输货物靠人力“挑脚”。商贾老板运输货物靠请做苦力的农民用两箩筐装着货物,用扁担两端挑着运行而去。当时母亲、父亲经常与乡亲们从家乡的长隆圩或从河婆镇(现揭西县城)挑盐脚到五华县的安流稹。从盐行到目的地有40公里,大部分路途是崎岖曲折的山路。母亲每次“挑盐脚” 就得半夜凌晨三时起床, 匆促早饭后就到盐行称好盐担, 挑着沉重的盐担匆匆赶路。 一担盐担至少三四十公斤, 年青力壮的村民甚至担五十公斤。40公里的路程即使空身走一趟也会精疲力尽, 何况要挑着三四十公斤的担子去赶路,这种艰难辛苦可想而知。母亲每次与乡亲们挑“盐脚” 到五华安流,都是半夜三更启程赶路,等到把盐担挑到目的地后,再返回家中时又是断黑后的夜晚八九点钟。那时母亲为了挣几个挑脚钱,熬尽“两头黑”, 那时的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父母亲为了帮撑家庭生活,不但经常与村民们“挑脚”挣点苦力钱,而且还常上高山攀峭岭砍柴割鲁枝草,挑到远在20公里圩镇的市场摆卖。
母亲善良仁慈,和睦众里。母亲心地善良、正直,并富有同情心,见到穷苦困难之人,总会伸出友善之手,尽自己能力进行帮助。在我幼小时,她总是教育我们做人要走正道,不要做坏事,不偷不盗,不逞强学恶。我记得她曾经对我说:“人生在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与村人妯娌及叔婆娘婶往往相处得很和谐友好,我从小就感觉到她从不与人发生矛盾冲突或恶性关系。她待人处亊,宁肯自已吃亏也不蛮横好胜。如果有村妇有事叫她帮忙,她定会召之即来,尽力为之。因为她厨艺好,逢年过节村中总是有许多家庭妇女叫她帮忙做米粉饺子或米糕糖饼之类,他总是尽力帮忙。遇到这种情况,即使家里的事再忙她也放下自己家里的事,先去帮忙做好别人的工作,然后再做自己家里的事。在旧社会的解放前,穷人多,乞丐讨饭的人成群。当时自己家里有少许田地,可以自种自吃,虽不那么富裕,但番薯粥的食物还略可维持。遇到有乞丐讨饭穷人上门讨食,母亲总是出于恻隐之心,舀较有营养的米粥给讨食者,而把粗粮的番薯让自己吃。家里人暗示她把番薯舀给讨食者,但她还是这样做。记得在20世纪60年代初年,遇到三年困难时期,家里铁锅里煮的粥汤可见底,全是汤水,只有零零星星的饭粒,人行铁锅前舀粥时,锅里的清汤可照见人影。一天母亲因弄灶堂柴火,家里人吃了一碗她才开始拿起碗舀好粥正要吞吃之时,忽然门外踏进一位中年妇女张阿嫂,她哭丧着脸说她家断粮几天了,天天用野菜充饥,现在她的三岁女孩几天没进一粒米饭,饿得实在不行了,面黄肌瘦的身体瘫在地上正处于奄奄一息之中。张阿嫂问母亲有没有粥汤给其三岁女孩吃,这样或许可救救小生命。母亲当时一听明白情况,随即将送到嘴边的粥汤让给张阿嫂,叫她快点端回家里让小女儿喝下。张阿嫂把母亲让给的粥汤端回家里给女儿喝下后,其女儿也苏醒过来。
母亲生活勤俭,心灵手巧。因为旧社会穷苦的生活环境和改革开放前的经济落后,使母亲养成了不怕艰辛劳动和勤俭朴素的习惯。这点我对母亲有深刻的感觉。不论田头地尾还是家务农活她都干得团团转,不知苦和累,然而她的生活却很俭朴。每天饭餐时,她看见饭桌上漏下有饭粒,她舍不得浪费,也要用筷子夹起自己吃。记得在20世纪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她连家里腌咸菜的咸菜汁也不愿倒掉。往常咸菜吃完,就把咸菜汁倒到垃圾堆里做农作物的有机肥料,然而母亲却把咸菜汁用锅头煮沸当作餐桌上的菜肴来进吃。从解放前到改革开放前,因为生活困难,衣食难保,母亲总是要利用中午歇工时间或雨天不能参加农田劳动的时间,在屋檐下或树荫下坐下来做针线活,为家里人的衣服的破烂孔隙缝縫补补。一件破衣经她缝补后,又可再穿一年半载。最使我感动不已的,是母亲还用手工织布机织土布。这种土布,是母亲用自己在菜园中种的苎麻做的。苎麻从开春种后到七八月就可以收割。之后用刮刀刮去苎麻的表面粗皮,接着再将去粗皮的苎麻洗净晒干成纤维状。然后母亲又利用空闲时间把晒干成纤维状的苎麻分扯成丝线状,并一条驳一条,连成难于数清有多长的丝线。等到有一定数量的丝线,母亲就会用土织布机,排好经纬丝线,用梭子装着线,在排好经纬丝线的织布机里,用手工把梭子丢来丢去,同时发出“吭吭”的响声。经她一段时间的苦心努力,一段长长的土布就织出来了。记得我在少年时期,我一家人夏天穿的夏衣,就是用母亲织的土布做成的。母亲除了用土织布机织土布外,还会用苎麻线织土眠帐布,我兄弟姊妹三人,母亲都为我们兄弟妹三人各织了一床眠帐布。她织给我的眠帐布,我请我的朋友廖裁衣师傅做成一张大床的眠帐。这张眠帐我从1979年开始启用,一直用到2000年,足足用了20年。我至今还存留有做眠帐后剩余的母亲织的眠帐布。近年我回故乡,在故居老屋里还发现了母亲织布用的土织布机的主要零件。
母亲一生勤劳辛苦,却没有赶上改革开放后的好日子。因为她前半生生活在多灾多难的旧社会,后半生又处于没有解决温饱的“封锁型”的集体经济和动乱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因此她长年辛苦劳动,营养不足,致使她积劳成疾,到1978年初冬因病不幸逝世,享年65岁。这里插几句,我父亲比母亲早两年病故,即在1976年秋病逝,因路途遥远,我没有回去为父亲送终,后来接兄来信,说当时生产队(村小组)为父亲开了追悼会,说他是爱社如家的好社员。为了补回没为父亲送终的遗憾,所以母亲逝世时,我急着要赶回去。那时我流落在惠东县铁涌新寮小学任民办教师,接到母亲病逝的噩耗,心中悲痛难过,向学校请了假,急急忙忙赶到稔山车站搭车回揭西老家奔丧。那时交通闭塞,乘车很难。那天早上我从铁冲赶到稔山车站等过往揭西老家的班车。从早上7时等到傍晚6时都没等到车。当时我心里十分焦急,在当时情况下(过往汽车很少),我只好从稔山车站步行到吉隆石屋村亲人家中住夜。当晚凌时3时我又从吉隆石屋村步行到海丰县鹅埠镇汽车站,经三个钟头的摸黑跋涉,我于凌晨六时赶到鹅埠车站。我到站时,刚好有从鹅埠到海丰县城的班车。于是我从鹅埠搭班车到海丰县城,到海丰县城后又搭班车到陆丰县城,到陆丰县城后再乘到揭西的班车。当我回到家乡时已是下午五六点钟了。此时母亲的后事已办完结束,实际在头一天下午已经把母亲的棺木送到山上安葬完毕了。没有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我心中非常难过,心里一片凄切!此时我想到母亲辛劳一生,没过上好日子,这样就走了……特别想到我读中学六七年,每天走读去学校四五公里,要在早上7时赶到学校上课,那时既没摩托车也没自行车,靠赤脚步行到学校,去时带番薯(掺些少米粒)到学校食堂蒸熟做午餐。母亲每天早上为了我及时去学校,她天朦朦亮就要起床,给我做早饭,让我吃了早饭才去学校上课。我读中学六七年,她辛苦六七年,不论春夏秋冬和酷暑寒冬,辛苦操劳,无怨无悔!想到此,我不禁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母亲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妇女,没有什么可称道,但有一点我想顺此一提。在她生下的儿女儿媳及孙辈中,有九人从事中小学教育工作。我与哥哥、妹妹三人都从事小学教育工作近三十年以上。我哥哥在青年时应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为保卫国防立过功劳,20世纪60年代初复员退伍返乡后参加农村小学教育工作三十多年至退休,后来其两个儿媳、一个女婿及小儿子都从事小学教育工作;妹妹与妹夫则在博罗县从事教育工作三十年至退休(妹夫是中学教师);我本人在惠东县铁涌镇农村小学任教近三十年,现在我儿子也在铁涌镇从事小学教育工作。我和哥哥都曾任小学校长十多年。想到此我又有一点安慰,母亲虽辛苦一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一说,但她直系下辈中有九人从事教育工作,虽说大家都在党的教育园地中默默无闻地流汗耕耘,但这是不是也算对祖国的微薄贡献和荣耀呢?每想到此,我又默默地为母亲祈祷:“母亲,您安息吧!”
在母亲诞辰一百周年之际,我写了这个拙文以纪念她,并用一首诗以怀念母亲:
怀念母亲
慈母诞辰百周年,回想起来心凄然;
怜她生时处贫困,辛苦一生未香甜。
慈母生性本勤善,和睦乡邻爱和贤;
叹其无缘赏盛世,吾心惭愧真憾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