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总有兰心蕙质的女子,能将艰涩的日子拧出风雅与别致来,比如陈芸。《浮生六记》里,书生沈复的爱妻芸娘。
书生沈复沈三白,不过是姑苏沧浪亭畔一落拓文人,因撰《浮生六记》而为后人所熟知。其妻芸娘,心思玲珑,风趣端雅,洒脱活泼,是《浮生六记》里最光彩照人的女性,被林语堂先生誉为:“中国文学中一个最可爱的女人”。沈复与之伉俪情深,耳鬓厮磨二十余载。后芸娘逝世,书生不胜悲伤,做《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追悼亡妻。
一个能让满腹诗书的才子终生缅怀的女子,自然是深秀不凡的,其坚忍温婉真情真性自然不必赘言,最让沈复刻骨铭心的,是芸娘能让他在捉襟见肘的困顿里寻找到安放灵魂的清暖家园。比如,芸娘的茶事,婉约清雅。
芸娘骨子里的清逸宛若天成。她会在夏荷初绽的日子,借着莲荷日开晚闭的特点,用小纱囊拢住些许茶叶,别出心裁地放在荷芯中央。第二日清晨,她便将小纱囊取出,然后寻了闲暇时刻,烹煮雨水沏茶。其茶汤之香气深幽绵长,让人心醉神往。
沈家拮据,买不起香茶,可芸娘自制的“香茶”摄天地清气、莲荷菁华,何尝输于世上万千佳茗?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在清贫的夹缝里勃发出安贫乐道且悠雅娴静的味道来?芸娘既能以荷香入茶,自然亦能折桂制茶,甚至茉莉、玫瑰、菊花,在芸娘的巧手慧心之下,恐怕也别有一缕灵巧隽秀的灵气吧?
生于清简门第的沈复是有福气的,因了芸娘,蓬门日子便平添了许多风流倜傥的韵味。究竟有多少个晚夜,夫妻二人于天井流萤处煮雨烹茶,倚着老树根共饮?或是在白昼的柳荫深处酌流泉将风炉扇响?明代徐渭曾言:“品茶宜精舍,宜云林,宜永昼清淡,宜寒宵兀坐,宜松月下,宜花鸟间,宜清流白云,宜绿藓苍苔,宜素手汲水,宜红妆扫雪,宜船头吹火,宜竹里飘烟……”沈复与芸娘,不过是芸芸众生中苦苦营生的一对,所谓精舍松月、云林花鸟,大概也奢侈,但所有的品茶妙境,又怎能及得上芸娘这样的妙人儿?试想她嘴角噙笑,身姿亭亭,眸光柔暖,夏日“埋茶”于荷蕊,雨天用洁瓮接天水,冬日扫雪梅树下,为的仅是夫婿若梦浮生里的一点点欢好。
清嘉庆八年,芸娘离开人世,年仅四十一岁。这个以纤纤十指织出夫婿心头一方晴空的女子让沈复永志难忘。丧妻之后的沈复以“梅逸”为号,效法“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从此将自己放逐于山海。嘉庆十三年,沈复四十六岁,做《浮生六记》,世人因此记住了芸娘,记住了她的“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更艳羡沈复,曾经有人为他素手烹茶,以一缕缕茶烟酿造出岁月里最缱绻缠绵的好时光。
世间女子,若皆能以芸娘的姿势活着,就算是匮乏的日子,也能让生活开出绚烂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