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过年的时候，老婆就会为买什么菜而深感头痛。因为每年过年都会有亲戚来做客，菜不单要多还要显得体面，所以过年买菜的事宜大多由我去操办，而我对此却兴趣盎然。原因很简单：身为穷人而又好吃，平时对那些贵一点的食物总是只有垂涎的份，即使偶尔咬牙买来尝鲜也会心有不安。过年嘛则不一样，特别是还要招待亲戚，当然就买得爽快又吃得开心，并且还能心安理得。

虽然过年可以买好一点的菜，但在我的家里也不是可以恣意妄为的。有一年过年我买了一只龙虾，为人俭朴的母亲听说要两百八十元一斤马上就沉下脸来，直嚷太贵，吃了一小块就不肯再吃，叮嘱以后不可再买。第二年我听说鳄鱼龟好吃，也不贵，二十多块钱一斤，就买了一只九斤重的鳄鱼龟^①回家。母亲听说一只龟九斤重就不高兴了，一口也不吃。她认为大的龟具有灵性是不能吃的。还有一年买了一条蛇，母亲当即斥责：大过年吃这些古灵精怪的东西不吉利。也不知母亲的理论从何而来，恰好那年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母亲为此更是足足唠叨了几年。但有一样东西既名贵又体面，并能得到母亲的首肯，那就是水鱼。因此，每年过年买菜，水鱼就成为首选。

水鱼味道鲜美，富含胶质，滋阴补肾，据说还有解毒抗癌的功效，用本地话说是“滋润正气”，意即补而不燥，老少皆宜。报上报道过国家队运动员就是用水鱼来调补身体的。食物千千万万，独选水鱼，可见其非同一般。据说野生的水鱼味道更为鲜美也更为滋补，我却从未有机会品尝过。两年前，心痛儿子住校缺乏营养，就托相熟的做野味的人寻找，想给儿子补补身子，并大方嘱咐只要是野生水鱼贵点也没关系。但是两年过去了就是找不来一只。他们是这样向我解释的：现在野生水鱼稀少，即使偶尔捕获，因其只值几百元也就无法流到市面上。所以，常常听到有人说某某饭店有野生水鱼，味道怎样怎样，我就很不以为然，饭店每天经营，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野生水鱼呢？

水鱼的烹制可以多种多样：如果你需要一个好的汤，它可以用来炖汤或者煲汤；如果你需要它来做菜，可以用来红烧或者清蒸。而不管哪种做法，水鱼做出来几乎就是最好最名贵的菜肴。我喜欢挑选大一点的水鱼^②，骨头和壳盖用来煲汤，肉则用来清蒸或红焖，这样一只水鱼就能做出两道菜来，也更能物尽其用。如果你嫌麻烦，也可以直接用来打边炉，同样美味无比。

水鱼的肉据说具有七种动物肉的味道，谓之“七味肉”。这七种动物是鸡牛羊鹿猪蛙鱼。人们是想用这种说法来褒扬水鱼的味道，但我却觉得这样反而是贬低了水鱼。因为在我看来，这七种动物的味道都远不及水鱼，试想，怎么可以用低的东西去形容高的东西呢？水鱼的鲜美是独特的，而水鱼的裙边更是软滑腴润，富含胶质，有着非常舒适的口感，自古被列为八珍之一。也就难怪五代后唐的光谦会发出著名的感慨：“但愿鹅生四掌，鳖生两裙。”

水鱼为人类提供美食，让人滋补身体，对人可谓贡献良多。但奇怪的是，在人间却浑身上下背负骂名。水鱼肚板有王和八的纹线而被取名“王八”，却因与“忘八”谐音被用来骂人“王八蛋”。所谓“八”即是古代要求做人应具有的八种品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忘了“八德”那还是人吗？这种骂名也就显得非常恶毒。更为恶毒的是“王八”还有一层含义是“戴绿帽”。较老的水鱼背上长有青苔，在水中就酷似戴了一顶绿帽子。明朝规定做妓女的家人必须头裹绿巾以别贵贱，后来演变成老婆红杏出墙与人有染，“戴绿帽”也就成为男人最感耻辱的骂名。而最轻的骂名，在广东地方话中骂人“水鱼”也是指其人愚蠢之极做冤大头。骂名充满鄙视嘲笑，只是不知这种骂名典出何故。

人们用动物来骂人总是因其动物的习性，像豺狼虎豹因其凶残，蛇虫鼠狗则因其卑贱，而小小的水鱼体态憨厚，与世无争，只向人类提供美味和营养，竟背负如此恶名，实在是天大的冤枉。水鱼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注】

① 鳄鱼龟都比较大。

② 大的水鱼因其饲养时间长肉质会更好，只是价格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