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的江边路上,有一家很不起眼的理发店,既没有固定的店面,也没有醒目的店名招牌,路边的空地上摆着一把椅子,临街的墙上挂着一面中间还裂着一条缝的镜子,还有一个陈旧的理发工具箱,便是理发店的全部家什,60多岁的老板娘便是这家理发店的名片。每次路过,我都会看见三三两两的老人家或领着小孙子,在理发店排着队地等着理发,这也成了江边路上一道独特的风景,让我思绪翻滚,无厘头地想起了许多童年的往事。
孩提时,爷爷理发是2元钱包年的,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位为爷爷理发的师傅叫长根。自打有记忆以来,长根师傅每隔20天便会挑着理发的家什走村窜户,为村里的老少爷们理发、修面,每到这时,全村的老少爷们也像过节一般,自觉地在村口的大树下等着长根师傅的到来,美美地享受长根师傅那贴心周到的服务,还有那些不曾听过的轶闻趣事,常常是引得笑声一片。
长根师傅掏耳朵的功夫那可是一流,最被人津津乐道了,那竹制掏耳朵的工具细细长长,尾端还挂着好看的中国结,在那物资缺乏的年月,绝对是个稀罕物,是我最喜欢的物件了,经常偷偷地把玩一下,有一次还被我弄断了,落下好一阵埋怨。看着长根师傅麻利的手法和娴熟的技艺,还有爷爷那舒服的表情,我幼小的心里也早早地认定,理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也会偶尔插队央求长根师傅帮我理个“娃娃头”,天真烂漫又略带歉意的样子,常常引起全村人的哄笑,我也由此多了一个外号--顽皮头子。
到县城读书并寄宿学校之后,离家15公里的路程虽不算远,但找长根师傅理发的机会就少了许多,学校门口的理发店不可谓不好,我也经常进去接受年轻帅哥和漂亮MM的服务,但与长根师傅比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每次回家,我都会有意识地挑选长根师傅来村里理发的时间,拉着爷爷的手,一起享受长根师傅那贴心周到的服务,听他讲轶闻趣事,笑声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周末的快乐时光,这种固定的模式陪伴了我很长的一段时间,也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后来,我去了北国的军营,离家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但我仍然会利用每年一次的探亲假期,陪着爷爷找长根师傅理一次发,继续听他那些不再新鲜的轶闻趣事。有一天的傍晚,得到了爷爷与世长辞的消息,我悲痛欲绝,问得第一句话竟然是:“爷爷理发了没有?”。在与爷爷生命的交集中,记忆最深的就是爷爷从小带着我找长根师傅理发了,那幸福的一幕幕过往,现在想起都让我瞬间泪崩。在爷爷与世长辞之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找长根师傅理发了,也再没有一丁点长根师傅的消息,他似乎随着我爷爷的离去而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在我有生活中,理发又成为了一种复杂的记忆。
我曾试着走近江边路上的理发店,但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喊停,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与路边上的理发店有了一些交集。那是父母在惠州小住的日子里,一天父亲刚理完头发,与母亲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进家门,我随口问了一句:“在哪里理得头发?”,“就在咱家小区附近,江边路上的那家露天理发店,收费才6元钱,一点都不贵。惠州这么漂亮,宜居、宜业、宜游的城市,居然还有这样便民又承载记忆的理发店,真不错”,父亲接过话茬,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路边上的那家理发店,还有那个老板娘,那喜形于色的幸福,搞得我都不忍心插话打搅,美美地听着父母的自问自答。
路边上的理发店开始走进了我的生活,每每父亲理完头发,我都会静静地陪着他聊那家理发店,还有那个老板娘。再次路过理发店时,我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主动凑过去与老板娘搭个话,聊上几句,看到她那被岁月洗礼仍然淳朴憨厚的眼睛时,我读到了她心底的善良与阳光。在闲聊中,我得知老板娘是市某企业早年的下岗工人,因读的书少,年龄又偏大,在与高学历的年轻人同台竞技选岗中,主动选择了下岗,靠着单位微薄的一点补助生活,自是困难重重,为了生计,才半路出家支起了这个路边的理发店,从一开始的工友帮衬到现在排着队等理发的10余年的光景里,理发店也成了她的一种情感寄托,我的心底也油然而生了一份尊重。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陪着父母去路边上的理发店理发,老板娘贴心周到的服务和她所讲得那些家长里短的故事,还有那细细长长,尾端挂着中国结的掏耳朵的工具,让我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理发的长根师傅,还有我的爷爷,不禁潸然泪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竟鬼使神差地插队“央求”老板娘也为我理发,老板娘笑着用手指了指稍远一点的理发店说:“看样子你也是个讲究人,理发也得去那讲究的地方,你的头发我不理,我理发的对象都是像你父母这般年纪还有你儿子大小的这类人”。我自嘲地笑了笑,收住了眼泪。
路边上的理发店,是一个充满情感寄托的地方。在这里,我找到了童年与爷爷一起找长根师傅理发的幸福时光,这也许就是一种情感的嫁接和转移,但我觉得很幸福,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