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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童殇
作者:罗慧芳(惠州民协会员)    来源:    日期:2015-08-28 23:06:57

 

李小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从家通往那北村小学的路,要爬过一个小矮坡,隔着家和学校的这座小小山坡,她现在爬过去时,步履一天比一天沉缓。

李小妹肚子这么大,但在村里或在学校里,谁也没有留意到她的身形有这么大的变化。李小妹今年12岁。

其实,如果仅仅是肚子变大这样的事情而已,倒还不打紧。在现如今的广阔农村,一个12岁的已进入青春期的留守女童,在父母常年外出,没人看管的情况下,莫名怀孕,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人们常常耳闻目睹,不足为怪。

可是,现在,12岁的李小妹不仅仅是怀孕而已。她面临比怀孕更可怕千万倍的事情。正是因了这个怀孕,一场罪恶的灭顶之灾已经悄悄降临到李小妹的身上。

令人揪心的是,人们谁也没有觉察。

五年级的教室被安排在那北村小学的西北角,学校坐落在那北村东头的山脚底,五年级的教室便是紧挨着林木茂密杂草丛生的山坡。教室里永远都是灰暗潮湿的。李小妹的座位被老师安排到第四组的最角落,她因为个子高,从来没有在教室前几排坐过,都是坐到第四组最后一排。她的同桌叫黄小蛮,是班上最高的男生,也是最调皮捣蛋的小子。黄小蛮人如其名,任性刁蛮,他跟谁同桌都不得长久,从他转学来到这个学校读书起,老师每学期都不得不不停地给他换同桌,没有哪个同学能忍受得了他的淘气和恶作剧。直到换到李小妹这个同桌,才停止了老师给他换他同桌的举动。全班唯独李小妹能忍受得了他,忍他的种种顽皮恶劣。几年来他们俩一直是同桌。

其实,他们不仅仅是同桌,他们还是邻居,还同着一口锅吃饭。

李小妹很安静,她不善于说话,从不惹事,很乖巧。她的学习成绩中等,不靠前,也不靠后,老师从来没有特别留意到她。自然,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的变化,老师也没有发现到。这也怪不得老师,因为她总是很忙,一个身单力薄的女教师,要独自管理全班56个学生,若这是一般的一个班级也就好了,老师常规工作,也没见得那么忙。但这个班大部分学生“缺少”家长,确切地说,是家长们都外出务工了,彻底把孩子交给学校。于是,老师既当老师,很多时候又不得不充当家长的角色,班上的学生总是有很多麻烦事让老师忙,老师一个人既教语文又教数学,上课已经够累了,但课余还得管很多事,班上不是有人长脓疮,就是有人摔断腿,学生们头疼脑热更是家常便饭。这些事,老师不管也不行,老师不管就没有人管学生的这些事了,班上绝大部分的学生家长都不在家,父母们把孩子一扔给家里年迈的爷爷奶奶或寄托到邻居家,便双双不顾一切地出远门打工去,而且还常常一去就整年整年不回家,谁也不知道他们打工赚到钱了没有,他们有的偶尔寄点钱回来给孩子和老人,有的干脆杳无音信,任在家的孩子和老人自生自灭。

李小妹的爸爸妈妈还算是好的,他们主要是为了建家里的房子而出去打工。在李小妹还只有八个月大的时候,父母便开始外出了。父母有时一整年都不回来,有时一年中只在春节或三月初三这样的大节日回家来住上几天。出去到第七个年头的时候,也就是在李小妹准备上一年级的时候,他们才双双辞工回家来。父母一回来就开始张罗着起房子,他们把原来住的老旧的两层小木楼拆掉,重新挖地基,不到半年,便建起一栋两层半的红砖小楼房。建好房子,父母好象已经完成了任务似的,无所事事地在家呆了几天后,又迫不及待双双出去了,留着爷爷、奶奶和李小妹,祖孙三人住在空荡荡的新房子里。

李小妹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就连名字也是爷爷给起的,爷爷没有什么文化,年少时在地主家放牛时在主人家私塾曾跟着上过几天学,也算识得几个大字,李小妹长到一岁多会说话的时候,村里人还整天“囡囡,囡囡”地叫着,奶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爷爷却听不惯了,说,咱孙女大了,要有自己的名字,还得给她报户口哩。于是,当时就顺着口说,就叫小妹吧,小妹,大伙容易记。这便是李小妹正名诞生的由来。奶奶是个温和善良的老妇人,在村里从来不与人为过,见人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总生怕得罪别人,她整日见谁都是低着头,跟人说话也不敢拿眼睛看人,一副时刻卑微的样子。李小妹从出生八个月开始,由奶奶喂养到大,跟着奶奶一日又一日三餐接着三餐地吃着五谷杂粮长大,奶奶从来没有打骂过她。奶奶虽然从没教给她什么东西,但却把自己胆小安静的性格潜移默化传给了李小妹。所以,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李小妹一直是很让老师省心的学生,她在班上从来不惹什么事,学习很自觉,安安静静,成绩一般。

奶奶是最关心李小妹的人,可是,奶奶早两年前就死了。奶奶是在李小妹长到十岁也就是她上到三年级的那年冬天死的。说到奶奶的死,很是凄惨。奶奶原本身体很瘦弱,常年被肺结核折磨。这个病奶奶已经患了很多年,刚开始医生说是慢性肺炎,后来再过几年到医院检查时医生又说,得了肺结核。医生当时说,患者回家用碗筷脸盆什么的要单用,跟家人共用会传染。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医生的这点建议她牢牢记住,从不跟爷爷和李小妹同桌一起吃饭,每餐饭菜她做好后就捞出一点,装到她的专用碗里,一个人独自在灶头上吃。奶奶常常咳嗽,一咳十几二十分钟都停不下,每次一咳,在旁边听的人都挺难受,像是她想尽力吐出堵在胸口的痰,可那口痰她好象永远吐不出来,无尽无止,永远堵在她胸口似的。李小妹的童年,是在奶奶早晚或夜半不停的咳嗽声和奶奶竭尽全力的吐痰声中度过的。

可是,尽管奶奶得了这样个病,但却不是病死的。奶奶是摔死的。那天奶奶是到离家三里远的菜地里捡猪菜,李小妹家的猪栏里长年养着三四头猪,这头大了拿去卖了,爷爷又从街上拎回一头小猪仔续放进去,这栏里的三四头猪承载的使命还挺重大,它们主要是负责李小妹一年上学的花费和祖孙三人一年的油盐费,所以,奶奶除了很疼爱李小妹之外,就特别疼惜那几头猪,即便是大冬天的时候,奶奶都坚持每天去菜地捡新鲜青菜来喂猪。那个冬天早上,奶奶又一阵没完没了的咳嗽,等半早的时候,她的咳嗽终于稍停下来,于是,她挎着菜篮又去捡猪菜,但这一去再也不回来。奶奶死在了菜地里。那天,爷爷见奶奶久久不回家来,跑到菜地找的时候,就发现奶奶已经死了,她的身体在爷爷发现时已经在寒冬的冷风里变硬了。爷爷哭喊着,附近的村里人循着爷爷的哭声赶来,众人来到菜地,见奶奶小小的身体伏在地面,脸部正好磕在一块大石头上,村民们小心把奶奶翻仰过来,只见奶奶脸上满是血,但血都已经凝固了,眼睛睁着。有人叹息,说:“可能是摔跤了,脸磕到地面石头上,挣扎起不来过气的。”爷爷颤抖着手帮奶奶抚上眼睛,让奶奶闭眼,在呼啸的寒风中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到奶奶身上。

李小妹放学回来的时候,见到奶奶被平放在自家前门的屋檐下,奶奶的身下是一块新刨出来的木板,一块白布从头到脚覆盖到她身上,蒙得严严实实。按照习俗,伤病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再进家门的,所以死了的奶奶也只能放在门外。李小妹读三年级了,却第一次经历这种死亡场面。她也不知道死亡真正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看着穿着绣龙画凤大衣袍在忙碌准备着做法事的道公,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哭。直到第二天,她的父母从外地匆匆赶回来,抱着装奶奶的棺材痛哭,李小妹才跟着哗的一声大哭起来,直到这时,她也才真正明白,奶奶死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奶奶的死,一下子让李小妹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女”。奶奶丧事过后不到十天,李小妹的父母又匆匆离家走了。家里只剩下爷爷和李小妹两个人。随着奶奶的死去,李小妹的吃饭和睡觉都成了大问题。李小妹平时是跟奶奶睡一铺的,可如今奶奶死了,李小妹没有人陪着睡,自己睡在空荡荡黑乎乎的房间里,她又不敢。她想搬去跟爷爷睡,但又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晚上一到,整个家都笼罩在黑冷黑冷的气息里,她也试着壮起胆来自己睡,但面对死沉死沉的黑夜,她的胆任是怎么做也壮不起来,于是,她只好瑟瑟缩缩地抱起自己的棉被搬去爷爷的房间跟爷爷一起睡。对于爷孙合铺的事,爷爷不多说什么,只有叹息。睡觉的问题总算解决了,但吃饭的事,又成了李小妹家真正的难题。爷爷从来都不做饭,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李小妹从来没见爷爷做过饭,因为平常爷爷自有爷爷的忙,地里的大活都是由爷爷负责干的,爷爷干活回来,奶奶从来都没让他帮家里一点忙,由着他,任他靠在灶堂边的墙板上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抽水筒烟,等着奶奶做好饭菜,他才上桌吃饭,每天都是这样。现在奶奶死了,不只是李小妹,连爷爷都没饭吃。爷孙俩的一日三餐一下子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奶奶刚死那会,因为没有人做饭,李小妹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爷爷自己也少餐缺点。这样挨着过了一段日子,爷爷自言自语叹息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于是,有一天,爷爷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走进邻居黄小蛮的家,面红耳赤地求黄小蛮的奶奶,求她每天做饭时顺便多做些,连做到李小妹他们爷孙俩的份。该出的费用该给的大米蔬菜他们都会出都会给。听到李小妹的爷爷如此哀求,黄小蛮的奶奶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苦笑着答应了爷爷的请求。

就这样,李小妹爷孙开始和黄小蛮一家“并家”过日子。这也算是解决了李小妹爷孙的实际困难。转眼,奶奶过世近两年了,李小妹和爷爷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在黄小蛮奶奶的照顾下,过得还算顺利,李小妹也准备上到五年级了。

然而,自从奶奶去世,李小妹的心就彻底地孤单。再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的冷暖,更从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爷爷是个大老粗,只要看见李小妹有饭吃有学上不生病就行,其余的也不懂该怎么关心她。李小妹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胆小。

黄小蛮的奶奶是个好人,她对李小妹很好,但她心有余力不足,她要照顾她自己的家,而且她顾都顾不过来,黄小蛮是个非常顽皮的孩子,好几次他出去惹事差点惹出了祸,黄小蛮还有一个刚上幼儿园中班的患哮喘病的弟弟黄小帆,常常犯病上乡卫生院去住院。

所以,李小妹肚子越来越大的身体变化,黄小蛮奶奶也没有留意到,大家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说起黄小蛮的家,也是很可怜。黄小蛮的父母也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出去外地打工,那时他们刚结婚,还没有黄小蛮,两人便一起出去,却没想,一去就不愿再回家了,把外面的世界当成了家。而家里,留守了自己寡居多年的母亲和一个娶不到老婆在村里恶迹累累名声狼籍的老光棍叔叔。这样的两个人共同住在一个家里,共同相处着过日子,还真是难。直到后来黄小蛮在外地出生,被他父母送回来给奶奶带,再后来又送回来同样在外地出生的黄小蛮的弟弟黄小帆,黄小蛮的家才开始又有家的气息。

黄小蛮的奶奶是个苦命人,她二十岁守寡,公婆早早去世,她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把遗腹子黄小蛮的爸爸黄德发养大成人,帮他娶媳妇进门。现在,又独自一人替黄小蛮的父母养育黄小蛮和黄小帆。这些苦对黄小蛮的奶奶来说不是最苦,这只是生活的苦。她一生中最苦的东西,是她家里的小叔子黄日则给予的,这是她这一辈子心中的苦,无法言说的苦。

黄日则是村里出名的无赖。他是黄小蛮爷爷的亲弟弟,他比黄小蛮爷爷小了十几岁。黄日则这个人生得一身健壮的身板,在他周正的皮囊下,却怀着一颗龌龊罪恶的心。听黄小蛮的奶奶说,当年她嫁进来的时候,婆婆已经死了,那时黄日则才几岁光景,没有妈妈的孩子看着可怜,黄小蛮奶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见他生着满满的癞痢头,都是冬天了,还光着脚丫子和屁股丫子,流着满脸的青涕瑟瑟发抖,象一只被人遗弃街头的即将冻死的流浪小狗。是黄小蛮的奶奶给了他母亲般的爱,一年四季把他带在身边,下生产队挣工分都是背着他干活,晚上让他睡在自己的怀里。后来,她刚怀了黄小蛮的爸爸,黄小蛮的爷爷在去给生产队修水库时,就在施工爆破的现场被炸飞了,尸骨无存。黄小蛮奶奶说,当消息传来的时候,她正背着小叔子黄日则在田里插秧,她当时眼前一黑,嫂叔俩就扑倒到泥水里。她挣扎着从田里起来,哭着背小叔子回家,才一进家门,就见家里一拨人在抢救公公,公公是闻听不幸消息后晕过去。公公从此一病不起,几个月后,公公也过世了。公公过世前拉着黄小蛮奶奶的手,要求她一定要把黄日则养大成人。黄小蛮奶奶只能含泪点头答应,不久之后,黄小蛮的爸爸黄德发也出生了,黄小蛮奶奶一个年轻小寡妇,一手牵着懵懂年幼的小叔子黄日则,一手抱着嗷嗷待哺的儿子黄德发,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讨生活,其中艰辛无人能体会。黄小蛮奶奶回忆往事时一脸的苦涩。

黄日则慢慢长大,渐渐长成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黄日则不仅没有变得成熟懂事,反而性格越来越坏,长成一个暴躁无羁的村野之人,黄小蛮奶奶再也管教不得他半点,他顽劣的个性与日俱增,终日不学无术,懒散暴虐,在村里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打架斗殴,凭着自己一身大蛮力,在村中童叟皆欺,对家中自己如母亲般的嫂子也不例外,老实的邻居和村人对他敢怒不敢言。

渐渐地,黄日则的臭名方圆百里皆闻之。他虽是到了成家的年龄,仍成不了家,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黄小蛮奶奶因为有这样的小叔子整日过得提心吊胆,更因他的胡作非为觉得愧对乡邻而无法抬头做人。

成年的小叔子与守寡的年轻嫂子共住一家,原本就有诸多不便,况且那小叔子还是个坏小子,更让黄小蛮奶奶终日小心翼翼。然而,好人终是没有好报,黄小蛮奶奶时刻提防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一个漆黑的晚上,黄日则悄悄摸进嫂子的房,捂上嫂子的嘴,兽性大发,干出惨绝人伦的事情,强暴了待自己如亲母般的嫂子。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黄小蛮奶奶都被黄日则欺凌。日子久了,村里人也有知道了此事,因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对于黄小蛮奶奶的遭遇,有人同情,有人认为是叔嫂互相暧昧而鄙视她。对于人们的看法,黄小蛮奶奶从不回应,只有她自己知道,被自己从小视如已出的小叔子强暴有多痛苦,但她却不想向人说出自己的痛,那种苦,犹如被人活活打掉牙,却不得不默默和着满嘴血泪往肚子里吞,好几次,她想离家出走不再回来,甚至是了结生命一了百了,然而,看着尚年幼无知的儿子黄德发,她又心软了。

黄小蛮奶奶就这样委身于自己的小叔子黄日则,直到他被公安局抓起来,才结束了她生不如死的日子。黄日则这个败类,他被抓的原因亦是强暴村人。同村有一户人家的闺女长得俊俏,却是个傻子,那傻姑娘常常去河里洗澡,有一日,黄日则趁人不注意,又强暴了那个姑娘,那姑娘回家把此事告诉自己的家人,村人很快也知道了此事,大家怒不可,全村人合力抓住黄日则,终于把他扭送进了派出所。

黄日则罪有应得,他在牢里整整呆了15年。等他得以释放出来的时候,家里的黄德发已长大成人了,他不敢再胡作非为。然而,有时候,兽性一上来,他还是想对自己的亲嫂子图谋不轨,但终是惧怕自己的侄子,更是惧怕法律的严惩,行为有所收敛。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随着改革开放到来,社会上也跟着出现一些不良的现象,某些开放的宾馆旅店里有一些不法分子组织卖淫行为,黄日则这厮,嗅着这种丑恶气息,又不由自主跟风了过去,常常蹿到乡街上嫖娼,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解决他的本能欲望。

黄小蛮奶奶本以为儿子长大了,儿子成家,媳妇进门,又少了小叔子的骚扰,自己这辈子终于可以过上几天清静日子了。但事与愿违,她的苦日子总是无穷无尽。随着农村外出务工大潮的到来,媳妇进门没几天,就撵着儿子俩人一起出远门到外地打工,从此一去不回来,倒是扔回来两个孩子,由她自己一把屎一把尿辛苦带着,仿佛回到当年,又独自扛起一个沉重的家。黄小蛮奶奶是从苦坛子里泡出来的人,带两个孩子再苦她也能顶得住,但她只懂过一种日子:把全家喂饱。至于怎么管教孩子,她就无力做好了。

黄小蛮其实也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城市和农村生活的巨大落差,不停地被父母迁徙。他出生在父母打工的大城市,还接受了大城市三年的学前教育。父母怀着最初的美好愿望,打算让黄小蛮一出生就象真正的城市里孩子一样在城市里读书,然而,随着一年年的学业升级,学费也一年年看涨。一个学期几千元的学费,在一个消费水平很高的大城市,对于靠打工为生的黄小蛮父母来说无疑是个过于沉重的负担。无奈之下,父母把他送到住在街上的外公家,这也是黄小蛮的第一次“迁徙”。外公七十几岁,原以为可以帮带一带黄小蛮没问题。谁知,黄小蛮特别的淘气,年迈的外公一个人真的无法管得住他,在外公家勉强读到二年级,就真的再也呆不下去了。这次,父母把她送回自己的老家,把他丢给奶奶,这完成了黄小蛮人生的第二次“迁徙”。黄小蛮回到村里,操着外地口音,到村里的小学插班,进了李小妹的班级,总算真正落下了脚。不久之后,父母又把仅一岁大的弟弟黄小帆也送了回来。

自从李小妹爷孙俩过来跟黄小蛮一家搭伙过日子,李家爷爷也给了黄小蛮婆孙几人很大的照顾,他们象贫瘠荒凉山野岭里生存的动物,老的老,幼的幼,扎堆成一窝,生活在一起,互相温暖,彼此照顾。他们自然分工,李小妹爷爷担负了家外的重活,打柴,放牧,犁田种地,七十有零的他顶了两家壮工的份,样样都做。黄小蛮的奶奶负责家内事务,煮饭做菜洗衣喂猪照看孩子,默契配合。

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里,黄小蛮奶奶内心里是很感激李小妹爷爷的。李小妹是个乖巧的孩子,基本上不用大人操什么心,有一日三餐给她吃就行,但黄家的情况不一样,她自己的孙子两个都是麻烦包。黄小蛮过于调皮,黄小帆过于病弱,两个孙子很多时候都需要李小妹爷爷帮忙照顾。黄小蛮在外面惹事,很多件麻烦事发生了黄奶奶都是不知所措,总是由李小妹的爷爷去处理。黄小蛮逃课,跟同学打架斗殴惹麻烦是常有的事。离村子不远的山脚下有一个鱼塘,雨季来了,山上流下来的水把鱼塘的水位提得很高,几乎灌满了鱼塘,甚至没过了一个成年人的头顶。鱼塘是没有围栏的,只是用玉米杆在周围围了一圈算是护栏。黄小蛮常爱趁大人不注意溜到那里捞鱼,有一次,他掉进了鱼塘里,奶奶在众人的呼喊声中吓得瘫坐到地上动弹不了,最后是李小妹的爷爷情急中扑入水中把黄小蛮给救上来。黄小蛮得救,李家爷爷却因着凉病了好多天起不了床。

黄小蛮奶奶这一生,几乎没有真正感受到过被人照顾的滋味,如今,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中,得到了李小妹爷爷诸多照顾,久而久之,李家爷爷在黄小蛮奶奶心目中的位置越来越显重,就这样的一个胡乱组合而成的大家子,过着一些凌乱不堪的日子,但黄小蛮奶奶竟然开始感觉心中甜蜜起来。她的人生,感觉甜蜜的日子实在太少太少,生活反刍给予她的,是备加的苦和涩。到了老年,因为生活的需要,无意之中得到一个男人的照顾和帮助,她那颗仿佛早就被岁月尘封和麻木了的心,又有一缕缕暖风吹拂开去。感情都是有感应的,黄小蛮奶奶这边枯心荡漾,李小妹爷爷那边也是有了微甜的感觉,丧偶的心痛和家的孤寂,使他强烈感觉到黄小蛮奶奶对他的好,两位风烛年残的老人,在一起度过的难堪的日子里,慢慢产生了感情,在一日又一日的吃喝拉撒和柴米油盐里的互相关照,这是他们所演绎的苦涩爱情。

黄小蛮奶奶和李小妹爷爷之间感情的变化,最早发现的人是黄日则。黄日则整日游手好闲,大部分时间都是去到乡街上混,偶有回家,他马上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并很快看出家里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

黄日则愤怒得跳起来。当李小妹爷孙又过来吃饭的时候,他在饭桌上直指着李小妹爷爷的鼻子,无耻地骂道:“你不过一只野猫,我家的腥岂能轮到你来粘染。”李爷爷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邻居这么多年,虽然也耳有所闻,他从来不管黄小蛮奶奶与黄日则之间的那些事情,但时值今日,黄小蛮奶奶在自己的心目有着别样位置,而且事关自己,李小妹爷爷纵是再不爱惹事的人,面对黄日则的污言秽语,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当场反骂黄日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俩就是要好,你看怎么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高声对骂起来。最后,黄日则咬牙切齿冷哼道:“哼,我让你们好,让你们好,等着,有你哭的时候!”说完这话,他摔门而去。

这次吵架,捅破了隔在黄家奶奶与李家爷爷之间的那层纸。没过多久,李小妹的爷爷默默地搬到黄小蛮奶奶屋里去住了。爷爷是在一个晚上搬过去的。那天晚上从黄小蛮家吃饭回到家,李小妹正在写作业,爷爷走到她跟前,语调严肃地对她说:“小妹,你长大了,再跟爷爷合睡一个铺,已经不合适了。从今天起,你要学会自己独立。”李小妹不知道爷爷为什么突然这么对自己说,她只看着爷爷不说话。接下来,又听爷爷叹了口气道:“爷爷今晚过去黄奶奶那边,她这段时间累得不行。小帆哮喘病闹得这样,晚上我得帮帮她。”爷爷说完,慢慢挪开身子去搬自己的被子,灯影里爷爷的行动显得很迟缓。一股忧伤的气氛弥漫开来,李小妹在瞬间就感应到了。爷爷抱着被子走出了屋。两层半的新楼房里,留下李小妹孤伶伶的一个人。看着爷爷走出房门的背影,李小妹不出声,但眼里蓄满了两眼眶的泪。

黄小蛮的弟弟黄小帆这次病发,差点就死了。黄奶奶带他去了乡卫生院又转去县人民医院,经过一番苦苦搏斗,终于战胜死神,命算捡了回来。

黄小帆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从在襁褓中起就患上哮喘病,父母一边打工一边带着他治病,可是摊上哮喘这样一个病,哪能说治就治好呢?在大城市里父母本来就是农民工草根一族,若是平时没病没灾的,在工地上干活还能存得一点钱,但自从黄小帆生下来,先从百日咳开始,慢慢变成哮喘病,父母带他治疗花光了积蓄不说,还欠了工友一屁股债。等熬到了一岁多,父母就把他送回了老家来,不管是死是活,由奶奶接手带着。

黄小帆其实是个非常帅气又聪明的孩子,三四岁的小屁孩,但说出的话总懂事得令大人心疼。他会说:“奶奶,帆帆生病了照顾得很辛苦,以后帆帆长大了会买很多好东西给奶奶吃。”“奶奶,帆帆去学校很听老师的话,帆帆要好好读书以后挣多多的钱给奶奶用。”可怜这么机灵可爱的孩子,却要三天两头住进医院,每次生病奶奶就背着他一路小跑赶一个多小时的路及时住进了医院。这次发病,因住院迟了些差点就要了他的命。这次发病是在下半夜,黄奶奶睡醒过来突然听见黄小帆说:“奶奶,我好难受,我们快去叫医生吧,我想上医院让护士阿姨给打针了。”黄奶奶看着天准备亮,就决定天亮后再出发送他去医院。于是自己先起了床,煮好早饭和猪食,叫黄小蛮起床吃饭准备上学。看外面的天全亮了,才进屋去看黄小帆,准备把他送医院。

黄奶奶进了屋,才发现黄小帆已经喘得讲不出话了。她一下子惊慌大叫。李小妹的爷爷刚刚起床,听见叫喊声赶紧跑过来,两人慌慌张张一路狂奔把孩子送到了乡卫生院。乡卫生院医生一看到孩子病况,一边抢救一边呼叫县医院120急救,两个多小时后,当黄小帆送到了县医院急救室,已经喘得直翻白眼了。算这孩子命大,经过抢救,他度过了这次病危。

黄小帆这次致命的病发,可真累坏了黄奶奶,她的整个身子骨瘦得犹如一把老干柴,整天摇摇摆摆小跑着穿梭于村头巷尾忙活她家的事情,看着让人一把心酸。李小妹的爷爷因了这件事,便决定搬过去正式跟黄小蛮奶奶同居。

李小妹的家里只剩她自己一个人了。自那晚爷爷离开家门到隔壁的黄奶奶家去,她一直就自己守住这个家。黑乎乎的晚上,纵是心里再害怕,她也能战战兢兢度过去,她的胆硬是给壮起来了。

李小妹越来越安静,有时候整天整天都没有跟谁讲过一句话。刚迈进12周岁的门槛,她的少女之经潮就如期而至。第一次来经的时候,是在夜里,她刚睡醒过来,翻身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下的毯子湿了一大片,她以为是自己尿床,赶紧起身拉亮了灯,伸手一摸,发现是粘乎乎的血,再仔细看,发现血是从自己下身流出来的。少女李小妹看着这满手的血,极度惊慌起来,她以为自己得了大病,就要死了。她害怕得眼泪直流,但习惯了沉默的她并没有哭出声来。她拉黑了灯,又在暗夜里躺下身来,重新沉沉睡去。第二天,该是上学的时候了,隔壁的两位老人没有发现她起来吃早饭,黄奶奶到她屋里去看,发现她躺着不起床,细细询问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于是,黄奶奶小跑着到村小学旁边的小卖部买回卫生巾,教她使用,并告诉她这是她长大了,这是每个女人都有的事情。12周岁的小学五年级学生李小妹真的长大了。她默默起床,按黄奶奶教给的方法使用好卫生巾,换好衣服,吃过早饭,又默默上学去。

一晃,李爷爷跟黄奶奶同居已有大半年多的时间。生活日复一日,李黄两家的日子每天都在两位老人的合理分工下对付着过去。除了吃饭和上学,李小妹几乎都留在自己的家里,足不出户,没有谁知道她在家干些什么。

冬天慢慢来到了,村里人人都开始披着厚厚的棉袄,缩手缩脚地活在隆冬冰冷潮湿的天气里。李小妹肚子越来越大的变化,也难怪人们没有发觉。

李小妹的肚子真的越来越大了,她甚至行动有些笨拙。有一天上课,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黄小蛮又开始捣蛋,他笑嘻嘻的指着李小妹的肚子嘲笑道:“你变成这么个大胖猪了。”班上学生听到了,在课堂里跟着吃吃地偷笑。课堂纪律彻底被捣乱,正讲课的老师恼羞成怒,三步两步走下讲台来到黄小蛮身边,拉开他和李小妹的桌子,想把黄小蛮拉出教室。黄小蛮挣脱老师的手,指向李小妹辩解道:“她就是变成大胖猪了。”老师随意看向李小妹,这一看,终于发现了问题。

老师急了,把李小妹叫到学校的办公室,恼问她道:“你的肚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大?你一个女孩子,到底跟谁做了些什么?”时值冬天,但汗水从老师的脑门直往下淌。

李小妹肚子变大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学校,村里的人马上也知道了这件事。正准备做饭的黄奶奶听到消息,连饭也不做了,急匆匆赶到地里,告诉正在犁地的李爷爷。李爷爷听到消息,扔下手中的耙子,一路跑了回来。李小妹还在办公室里接受老师的审问,爷爷走上前一巴掌就打到她的脸上,并上气不接下气地怒骂道:“你个小臭婊子,你才多大呀你,你…你就变坏了,我要打死你!”爷爷的巴掌又一阵乱打到李小妹身上。李小妹低着头,任谁问她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她也没有哭,只睁着一双茫茫然的眼睛,任爷爷打骂。

老师先冷静下来,老师毕竟是老师。她让众人先离开,只留下爷爷在办公室。等大家都离去后,老师心平静气地问道:“小妹,老师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平时比别的同学都听话,老师就像你的妈妈,告诉老师吧,你跟谁做了些什么?你肚子都变大了,你要有孩子了知道吗?”一直默默低着头的李小妹听到老师的这番话,终于抬起了头,她开始惊惶起来。她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爷爷,终于怯怯地开口道:“是黄小蛮的二爷爷……他在一天半夜里溜进来,压到我身上,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叫出声来。他还说,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就偷偷打死我,把我扔到河里去喂鱼……”李小妹嘤嘤地哭了起来。她低着头,隆起的肚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了。

是黄日则强暴了李小妹。爷爷瞬间跌坐到地上,脸色变成了猪肝色。过了好一会,爷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过李小妹的胳膊,颤抖着嘴唇道:“走,跟爷爷上医院!”老师和爷爷一左一右搀扶着李小妹,慢慢往学校门外走去。李小妹在班上算高个子,可此时一看过去,她的头才平齐老师和爷爷的腋窝下。

李小妹被送到乡卫生院。乡卫生院的妇产科医生给李小妹检查过后说:“转院吧,去县妇幼保健院,她的肚子里的孩子太大了,大概已经有七个多月了,我不敢给她做人流手术,怕有危险,那里设备好,各项检查详细些。”

李小妹又被带到县妇幼保健院。县妇幼保健院的医生接诊,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李小妹开始接受各项检查,她住进了医院观察室,爷爷和老师在观察室外面等待。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李小妹的病房里来了很多带着口罩的大夫,好几个都是上了年纪的医生。医生们个个表情凝重,只传看着化验单,没有人说话。老师走上前去问道:“医生,孩子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其中一位医生皱了皱眉头,过了好久才从口罩下传出他的声音:“遇到麻烦事了,没那么快。”医生们继续呆了一会儿,都慢慢走出了病房,有人摇头,有人叹息。

很快地,李小妹住的观察室里又来了几名穿着制服的公安干警。是医院报了案。干警向李小妹详细询问了一些问题,就出去了。

医生把李小妹的爷爷和老师叫到了医务办公室,客气地让爷爷和老师坐好,才缓缓地说:“经我们医院检查,这个孩子感染了艾滋病。” 老师呆若木鸡。爷爷不知道艾滋病是什么,追着问道:“这病严重吗?”医生不答,爷爷看着医生的表情,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医生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可怜啊,她还那么小,完了。” 爷爷哭了,老泪纵横。

公安机关逮捕了黄日则,并很快检查出他是艾滋病患者。

村里的人都知道,李小妹要死了,她感染了无药可救的病。可是,大家都善意的共同隐瞒了这件事,不让李小妹自己知道。李小妹的妈妈很快也回来了,每天看着李小妹,她只能偷偷地流泪。

黄日则不久就被放了出来。村人非常愤怒,乡亲们赶到乡派出所质问为什么要放黄日则这混蛋。干警解释说:“他是艾滋病患者,我们没有地方关压他。但我们会密切监控他的,不会让他再去害人。”

村人听干警这么解释,无言以对。众人默默回了村。各人很快又投入到自家的生产生活中。春节,外出务工的家长们陆陆续续地回到那北村过年,在回来的这几天,他们有的带孩子上街买一套过年衣服,有的象征性地帮家里的老人干上一点杂活。正月初,家长们又开始一大批一大批地外出了,仍然只把老人小孩留在了那北村。

过不久新学期开学,李小妹仍继续上学。她每天静悄悄一个人爬过小矮坡去上课,隔着家和学校的这座小小山坡,走过只花十分钟,这条短短的小路,竟变成了李小妹的末路了。

李小妹还是安安静静,遇见邻居,只是点点头,露出羞涩的笑容,算是打招呼。她依然无话,总默默睁着一双茫茫然的大眼睛。别人都知道,不久的将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谁也不忍心把即将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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