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卫生局党委副书记蓝娟拎起提包并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她朝秘书科走去。她的半高跟皮鞋走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咯”、“咯”声。秘书科里静悄悄的,只有新来不久的硕士研究生韦小萍在电脑前查阅着什么。“哎,小韦,秘书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秘书科是蓝娟分管的科室,人到哪里去了她都不知道,蓝娟口气有些不满。小韦赶紧回答:“今天一上班王局长就把他们都叫走了,说是下农村检查合作医疗站情况。”蓝娟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局里,王局长还兼任了党委书记一职,自己只是二把手。王局长去哪里,与谁同去,自然不用与她打招呼。
“蓝书记,您有什么指示?”韦小萍规规矩矩地请示她。如今单位里的副职领导,部下称呼时一般都省略了那个“副”字。“没什么,我出去一趟,若有人来找,你就说我到人民医院去了。”蓝娟说。蓝娟是个模范遵守纪律的人。她分管纪检和秘书方面的工作,若外出时一定有所交带。特别眼下是纪律教育月,上级领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人巡视一番。“找大夫做朋友么?蓝书记,您的这种深入群众的工作作风真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韦小萍恭敬地说。
单眼皮、小眯眼又戴着近视眼镜的韦小萍笑起来只见一排小米牙。她通过公考招进卫生局快半年时间了,已经不少于十次听蓝娟说去人民医院,她时而还打打官腔:“卫生局的干部,不要老是呆在机关里。有空多去基层走走,找大夫做朋友。要多听听一线医务人员的意见和建议。”韦小萍年轻,身体捧极了,她还从未进过医院,偶尔有点小伤风感冒,到药店买几粒药片服下就好。假如让她到医院走一遭,她就会知道找大夫做朋友这话全是不着边际的口水话。实际情况是,医院各科室门口都坐满了候诊的病人,那些大夫们只要一上班就会忙得晕头转向,连上厕所的功夫都难抽出来,哪有闲功夫与谁人交朋友谈心呢。而蓝娟这些口水话也只能对韦小萍这些刚出校门的年轻人讲。蓝娟就喜欢韦小萍的单纯可爱以及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不像秘书科长老张,只会一味迎奉王局长。
只见韦小萍恭敬地说:“蓝书记,假如我今天不是值班的话,我也跟你一起去人民医院走走看看,认识认识一线的医务人员,与他们做朋友。”“下次吧,有的是机会。”蓝娟笑着走出秘书科的门。风吹过,从她合体的套装里飘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在开车去人民医院之前,蓝娟给医院工会主席陈莹打电话:“陈主席,我一会就到。”陈莹是蓝娟在医院接触最多的人。蓝娟每次去医院,既不找院长,也不找书记,就找陈莹。一来她不想兴师动众,二来她知道陈莹嘴密,不会胡乱泄露她的情况。
46岁的蓝娟近年心理及情绪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外人看不出来。她心理总是感到空落落的,生活中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她高兴的事情。上班反倒还好,工作起来还可以抵消一些失落的情绪。她也不知何故,总是在担忧自己生病,尤其看了某份报纸或者看了电视说到某人某种疾病,她就立即对号入座,就感觉自己身上某个器官不舒服起来。
不舒服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是找丈夫巩伟诉说的。巩伟是这座城市的建设局局长。女儿上大学去了,只有放假才回来。下班回家后,家中的客厅是她感到最温馨的地方,夫妻俩可以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聊聊天或看看电视。然而每次她说出身体的不适,并希望巩伟能安慰安慰她,哪怕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呵,没事的,没事的。”哪怕他关切的目光能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钟。然而巩伟却每次都奚落她:“神经官能症!”要不然就轻描淡写地说上一两句:“不要胡思乱想就什么事也没有。”巩伟的目光,始终没有望着她,更多时在翻阅手中的报纸。“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蓝娟显然有些生气。“哦,附和你胡思乱想或者哄着你就是在乎你吗?你也是当领导的人了,怎么那么不靠谱。”什么丈夫呀,蓝娟在心里喊出来,当初真是瞎眼找了这么个人。
其实,好多时候,蓝娟真想像年轻时那样,把身子和脑袋靠在巩伟的肩膀上,这肩膀曾经让她感到温暖和可靠。如今,想那样做也做不出来,因为没有这种氛围。夫妻在一起也要讲究氛围的。
她有一次若有所指对巩伟说:“夫妻关系说复杂也行,说简单也可。说复杂是彼此可以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说简单的甚至连朋友都不如,朋友还可以说点知心话哩。老巩,你说是不是呀?”巩伟的眼睛这次不看报纸了,他望着蓝娟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说我不关心你,不耐心听你的絮叨。可你一天到晚捕风捉影说这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谁听见心里好受呢。”蓝娟没有吱声。她不是蠢女人,她当然知道男人需要什么。知道巩伟需要她娇嗲的柔情,四季如花的面容。可他们不是夫妻么,夫妻不是应该同甘苦、在困难时相互提携么。她已经看出巩伟是个可以同欢乐共享受而不可以共患难的人。
她感觉家中的氛围有些像旅馆,她和巩伟像朋友,既不亲密,也不吵架。按理说夫妻之间应该是无话不谈,心心相印。然而由于巩伟对她的冷漠和不理解,她觉得与他已经没有太多的话可谈。
蓝娟有时想找茬与巩伟大吵一通,可又吵不起来,因为她不会吵架。从小她就是家里的乖孩子。她记得,在她的婚宴上,祖母当着宴席长辈们的面赞扬她:“我们蓝家大院里,最乖、最听话的孩子就是娟娟,从小到大没有与人吵过架。”这话当时也是讲给新郎官巩伟听的。共同生活多年,巩伟知道她的软肋,知道她善良软弱可欺。
身体上不舒服的感觉不停地困扰着她,她只能不停地去医院找大夫,并由大夫嘴里说出:“没事”两字才舒服。
一点风吹草动,她的神经都高度紧张起来。比如说上个月,朋友请她去吃肥牛火锅。那些辣得刺鼻的汤底令她直想打喷嚏,她有过敏性鼻炎。可她又经不住美食的诱惑。呵,那些切得薄薄、烫得嫩嫩的肥牛肉片,粘上佐料和花生酱,就是天下第一可口的美味呀。次日起床洗漱时,她发现自己流鼻血。虽然她明明清楚这是上火了,因为一个月前才找过五官科大夫照过鼻咽镜,可是还是忍不住再去五官科。因为有过敏性鼻炎,五官科是她走动比较多的科室,那里的大夫她都熟。平日里说话诙谐有趣的五官科主任张大夫看见她有点意外地说:“呵呵,蓝书记呀,你上个月不是才来过么,怎么啦?是给我们送来党的关怀和温暖么?”蓝娟有点尴尬地说:“张主任,我今早不小心摔了一跤,鼻腔里出血了,麻烦您再仔细看看鼻咽部。”这样频密地找大夫,她只能撒点谎。
她这种恐病的心理不敢告诉别人,去看专家门诊都是找陈莹帮忙预约。工会主席说来就像医院的“大管家”,加之陈莹人缘好,大夫们都尊敬她,蓝娟也算找对人。
去年底,卫生局离休的老局长病故,王局长很重视,立即召开班子会商量善后工作,几句开场白后就转入正题。他当着班子人员宣布:“老局长的追悼会以及善后工作呢,我委托蓝娟同志全权负责,具体事宜呢,你们都要听从她的指挥。”蓝娟嘴上什么也没说,心中却在冷笑:“这样的‘好事’就交由我全权负责。你是书记,怎么就不沾边呀?”当然,她没有推托,作为党务干部,这也是她的职责。当她经过秘书科门口,无意中听到秘书科长老张与人说:“现如今帮人办丧事的场合王局是绝对不去的,那地方晦气。只要去过火葬场回来,他半年之内,麻将桌上都输得一塌糊涂。”那人说:“你怎么知道的?”老张得意地说:“我们是‘雀友’(麻将桌上的朋友)嘛,我当然知道。”蓝娟没有计较,她不信老张说的那么邪乎。她把老局长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有关部门的代表和亲朋好友都通知到了,花圈摆满了追悼会场,尤其蓝娟写的悼词高度概括了老局长光荣的一生。她用女性那轻柔中带悲伤的语调宣读悼词,令许多人流下了眼泪。也令老局长家人很满意。不知是否那种场合的悲伤情绪影响了她,抑或是劳累了的原因,次日,蓝娟突然感到心绞痛。巩伟出国考察去了,她不敢怠慢,赶紧到人民医院住院检查。
蓝娟住院那天心好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多亏陈莹从始至终陪着她。她记得陈莹对心血管科主任王广玉说:“蓝书记这次到你们科住院,其实也是对你们工作的检查和检验,你们务必认真对待哦。”王广玉是个50多岁未婚的老处女,却梳着一个年青女孩时尚的披肩长发。她平日里话不多,但医术精湛,手脚利索,是心血管科女大夫中为数不多的正高职称。王广玉当时不卑不亢地回应:“陈主席请放心,住在我们科里的每一位病人我们都会认真对待的。”蓝娟看出来,这种有个性的人不会阿谀奉承,做事一定认真。果然,那次在心血管科住了大半个月,王广玉不仅细心地研究她的病情,给她做各种仪器的检查,还协同其他科室把蓝娟全身都检查个遍,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出院时,陈莹问王广玉:“蓝书记查不出什么问题,出院通知书上诊断病因写什么呢?”王广玉果断地说:“更年期综合症。”
蓝娟心中感到悲哀,自己才45岁呀,就进入了更年期了?她情不自禁走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陈莹安排她住在高干病房,这里鸟语花香、环境清幽,洗漱如厕都很方便。只见镜子里的她面容消瘦,气色苍白。瓜子脸上,双眼皮的杏子眼显得更大了,眼角还多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她感慨不已,自己本来也是个俏女子,但现在好像比同龄人显得苍老喔。她心中明白,王广玉的诊断是准确的,因为从3年前开始,她已经不来月经。她咨询过专家,探究原因。专家认为这里面的原因是复杂的,也是多方面的,既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因素。蓝娟认为这种泛泛而谈的理论都是屁话,但不管怎样,客观存在的事实已经向她传递一个确凿无误的信息:不来月经,就意味着女性生殖器官进入衰老期,她是早衰呀。
也就是从这次住院之后,蓝娟感到身体头晕眼花、发热心悸或者腰酸背痛之类的事越来越多,一不舒服就往医院跑。早几年她只看中医,想调理月经。而今什么科都看,仿佛看病成瘾了。陈莹经常安慰她:“蓝书记,您出院还不够一年,住院时全身都体检了,您不必太紧张呀。”陈莹曾经是临床的心理医生,她早就看出蓝娟心理有疾病,但蓝娟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只能把话说得委婉一些:“蓝书记,从医学的角度讲,停经以后,人体内的激素水平下降了,有些人是会出现一些不舒服的症状。但像您这样就有点超出常规了。我想问问您,您的身心近年有无受过什么打击或刺激呢?”蓝娟说:“没有啊。”
蓝娟没有向陈莹敞开心扉,她觉得,有些事情是不能随便向人敞开心扉的。蓝娟其实是个心理极其脆弱的女子,这跟她成长的经历有关。蓝娟家里是归侨,新中国成立后,其祖父携家人从海外归国。从小家中的长辈对她呵护有加,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成家后,她把丈夫当成大树,而自己是依附于树上一只娇柔的小鸟,当丈夫这棵大树不能给她遮风挡雨时,她感到没有安全感,她心理的天平失衡了。她与巩伟那种冷漠的夫妻关系实际就是她的病根,是她的致命伤。
她没有回应陈莹的提问,但她在回忆,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好像很久了。逝去的往事似电影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巩伟年轻时多么帅气,高挑的身材,英俊的外表,蓝娟当年被他深深迷住而不顾一切爱上他。她记得她含着幸福的笑容向母亲介绍巩伟的帅气与潇洒时,母亲打断她的话。当教师的母亲看问题有独到的见解,母亲的话还犹在耳旁:“女人看男人不要光看漂亮脸蛋,这很幼稚也很危险,看人要看他是否表里如一,尤其对人对事有无责任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比蓝娟大一岁的巩伟一点也不显老,仍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做派。女儿出生后,蓝娟对老公开始产生一种莫名的担忧。因为与她共同生活的巩伟,好像不怎么在乎她。一件事让她记忆犹新。那年家里来了一位女客人,是巩伟大学的同学,到B市开会顺道来看望老同学。当时午睡刚起床的蓝娟,从房间门缝里看见女人容貌秀丽,举止文雅。巩伟热情招呼她坐下,给她端茶倒水,但没有叫房间里的蓝娟出来打招呼。蓝娟在房间里呆了半个多钟头,实在坐不住了,主动出来与客人打招呼。作为女主人,她觉得礼貌上应该出来尽尽地主之谊。她出来了,巩伟还是没有介绍她,他正专心给客人削苹果。女同学看见蓝娟有点愕然,问巩伟:“这位是……?”巩伟抬头有点不自然笑笑:“哦,我老婆。”蓝娟等客人走后有些生气问巩伟:“为什么不敢向你的女同学介绍我呀?难道我的长相很丢人、很令你没面子么?”蓝娟自我评价自己不是丑女人,更不是没有素质的女人。这事让她看出巩伟内心的虚荣以及骨子里一种对她不尊重的东西。
她感觉,巩伟其实不怎么爱她,因为他不会欣赏她和赞赏她。有一年,她参加市里的“五四青年歌唱大赛”,她唱的“我爱你,中国”,拿了女子青年组第一名。这点,她遗传了母亲女高音的音质。当她把奖杯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巩伟竟然没有说一句祝贺她的话。夫妻之间只有欣赏对方,赞赏对方才会有深深的爱。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情,不就是在相互欣赏和赞赏中产生的吗?当年,她是那样地欣赏他和赞赏他,是她情不自禁先陷进去了,由此一生都陷进心灵的苦海里。这就是她的命!哦,有好多这样支离破碎的小事,真是不想回忆。蓝娟的心,埋藏了无数这些不愉快的小事,在潜移默化中渐渐令她产生一种失望、傍惶和不安。是不是这些也影响自己的内分泌呢?难说。医学证明,长期忧虑或者不愉快的情绪是会令女人提早衰老的。
前几年,一件看起来似乎不起眼的小事更加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那次巩伟与马副市长出差回来,蓝娟按惯例帮老公大扫除,清洗出差回来的衣物。洗衣时她习惯掏掏衣袋和裤袋,别让纸巾什么的在洗衣机里搅得一塌糊涂。咦,裤袋好像有点东西,掏出来细看是个装有安全套的小袋子。出差在外,口袋里有安全套,勿庸解释也想像出来这里面的故事。当晚蓝娟质问老公:“老巩,你如实招来,你裤袋里那安全套是怎么回事?”谁知巩伟一脸淡定并不慌不忙回答她:“嗨,我这次不是与马市一起去澳门么。你也知道,他丧偶不久。我陪他到澳门散散心,也顺便帮他‘解解渴’,也要做点防范措施呀,这不是当属下的责任么?”“喔,你擦皮鞋(拍马屁)已经擦到这份上啦?也太庸俗太低级了吧?”蓝娟非常生气地说。巩伟一副不屑的口气回应:“那只是你们女人的理解。在我们男人看来就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老公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态激怒了蓝娟。他说是帮上司“解渴”,保不准是他自己沾花惹草去了?她也知道,如今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男人已属难得了,要找出百分之百对老婆忠诚的男人更是凤毛麟角。这件事令她对巩伟有了更加不信任的感觉。
从这天起,蓝娟开始失眠,入睡很困难,巩伟倒是心宽梦甜,呼噜打得比牛息还大。蓝娟无法忍受,夫妻俩分房而睡。巩伟开始还一两个月找她亲密一次,而后慢慢地将她淡忘,最后干脆把她晾在一边。
对于床第之事,蓝娟属于保守型,加之生理上特殊变化,自己浑身都干枯了的感觉,她对性爱之事已不感兴趣。但既使这样,她还是愿意为巩伟奉献一切,当年自己是多么爱他。而巩伟呢,经常有应酬,难得回家吃顿饭,也只闲聊一些鸡零狗碎之事,而且巩伟不会走进她的房间,夫妻俩已经不会再睡到一张床上了。
蓝娟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巩伟正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时候,正应了那句老话:“男人四十一枝花。”他有可能禁欲么?当然不可能,他外面一定有人。可这人是谁呢?又在什么地方?我怎么听不到一点风声?也抓不到他一点把柄?对了,他经常去香港,一定是在那里认识了“红颜知已”。前阵子,黄花镇的镇长不是被人揭发出来长期在香港包“鸡”吗?躲在香港偷情真够聪明的,他有这个条件。那个的她年轻吗?漂亮吗?等等一连串的问题令蓝娟越发心神不定及情绪不安起来。
终于有一天,她向巩伟摊牌:“老巩,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一定要说出来。这几年来,你当我透明(看不见),你是否外头有人?你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啊?我希望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蓝娟语调激动起来。“嗨,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老夫老妻了,用得着那样的‘义愤填膺’么?我是那种人么?有件事我也憋了很久一直没敢告诉你。再者你也老是生病,我担心影响你的情绪。其实那方面,我早就不行了。”巩伟一面的无奈表情。“阳萎么?骗人吧?你倒挺会装的。”蓝娟不信。“信不信由你。这种事情难道拿大喇叭筒去广播不成?”巩伟显得很委屈的样子。他停顿一下又说:“我平日里对你怎样你不清楚吗?我去香港,每次都给你买时装,你身上穿的牌子货,哪一件不是我送你的?你手上戴的帝舵表要两万多元呢。”蓝娟一时哑口无言。因为,她确实找不出证据。这个巩伟太狡猾了,肯定在欺骗她。他若真的阳萎,早就去男科医院看大夫了,他那么风流倜傥的一个人。呵,他真的把自己当成3岁小孩来哄骗。
蓝娟现在不仅心痛,胃也痛,肠子也痛,甚至连腰也痛起来。她经常让陈莹给她预约专家看病。不过,每次去医院前,她都会与部下有所交带:“我去去人民医院,找大夫们了解了解情况。”
陈莹今天早早就泡好茶在办公室等她了。这个生于南国水乡的俊俏女子,有着水般的柔情,平日里说话总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陈莹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蓝娟轻轻挪开茶杯说:“我今天不想喝茶了,麻烦给杯白开水吧。”陈莹给她递上一杯水,笑眯眯地问道:“你今天又是哪里不舒服呢?”蓝娟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了,小腹都在隐隐作痛。我想检查检查子宫。”陈莹摇了摇头:“我看您是心理压力大引起的,子宫没事的,去年您住院时我看过您照的彩超图。既然来了就再查一查吧。您现在就多喝水,等尿胀起来我陪你去照彩超。”蓝娟知道照子宫要多喝水,于是开始不停地喝水。在等待的空隙里,两人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两人如今接触多了,已经没有上下级的拘束,就像一对老朋友。蓝娟随意问了一句:“怎么这段时间都没有看见你们院长的太太?”院长太太是个乡下女人,早些年院长才把她从农村接到城里。医院党委开会研究了院长的特殊情况,照顾她干个闲活,在医院看电梯,关照那些上下电梯的病人。这事蓝娟知道。陈莹叹了一口气道:“唉,她不走运,得了尿毒症。年轻时得了肾结石没有引起重视,一年到头要忙家里的农活。后来发展为肾积水,再以后又引发肾炎等一系列问题。老公还是医院领导呢。她开始没吭声,说到底是没文化,不懂。等老公知道了以后,问题已经严重了。”蓝娟有所触动地说:“你们院长是个好男人啊。自己当年好歹也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却没有抛弃糟糠之妻,真难得,真不容易!”“可不是吗,院长眼看就要退休了,很快就可以过上安闲舒适的日子,而现在就整天围着这么个重病人团团转。唉!”陈莹也感触起来。
蓝娟心头顿时变得沉甸甸的。如今她的情绪很受外界因素的影响,只要听到熟悉的人有病或去世的消息,心情就像雨季的天,灰蒙蒙的一片。她若有所思,继而吩咐陈莹:“既然来照子宫,我想再增加检查膀胱以及照照双肾吧。”陈莹不笑了,她一脸严肃并直言不讳地对她顶头上司建议:“我的大书记啊,你不用听风就是雨吧?我看您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这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对症下药,可以缓解您紧张的情绪。”蓝娟也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不就是我的心理医生么?我不是一直在找你帮助解决问题么?好吧,照了彩超再说。”
彩超室里是经验老道的易大夫当班。陈莹向易大夫介绍蓝娟并一一交带有关事项:“这是卫生局蓝书记。她这些日子小腹疼痛,你仔细帮她检查,先看膀胱再看子宫,再照照双肾,最后给她看看宫颈。”末尾这项是陈莹为了缓解蓝娟对自己的疑虑而增加的项目。
如今的医疗仪器是越来越先进了。彩色B超清清楚楚显示出膀胱和双肾都没有结石,而子宫里面有个小肌瘤。蓝娟告诉易大夫,这个小肌瘤存在她体内好多年了,她20多岁体检时已查出来,当时大夫告诉她可以不用理会这小玩艺。易大夫笑道:“知道,看得出来。这种小肌瘤不要紧。”易大夫让蓝娟排干净尿再照宫颈。她举起一条彩超捧塞进蓝娟体内,并一上一下地挪动,这个举动令蓝娟十分别扭。她心里在想,在大夫面前,真是什么自尊什么面子都丧失殆尽。嗨,谁叫自己要自讨苦吃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躺在治疗床上的蓝娟看见易大夫紧盯着仪器上的荧光屏,鼻子沁出了汗珠。她心中倏地紧张起来。她问易大夫:“怎么样?不要紧吧?”易大夫边移动手中的彩超捧边问:“您以前宫颈做过手术吗?”“嗯,年轻时长过息肉,切除了,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蓝娟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易大夫没有吱声。
好不容易彩超检查结束了。易大夫告诉蓝娟:“宫颈有点小炎症,不要紧。但是,宫颈已经开始有些萎缩了。我之所以仔细看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您的情况比较特殊,也比较少见。按理说,您还年轻,宫颈不应该这么早就开始萎缩。建议您再找妇科大夫研究研究吧。”
蓝娟没有叫陈莹帮她预约妇科专家,因为前阵子她去过省城医院。她最要好的中学同学费冰冰是医院出色的妇科大夫。费冰冰告诉蓝娟,她的宫颈开始有些萎缩,这是长期没有性生活的结果。蓝娟也不瞒老同学,她告诉冰冰,她与巩伟早就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费冰冰还告诉她,人的器官如工具一样,长期不使用就作废了。蓝娟说:“作废就作废吧。巩伟也说他有病就当他真是有病吧,彼此都公平了。”
蓝娟当然不会把这些私隐告诉陈莹。她只对陈莹说:“不用再找妇科大夫了。宫颈萎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不影响工作,也不影响生活。今天就谢谢你了。”
蓝娟下午回局里,秘书科科长老张神秘兮兮地走来说:“蓝书记,恭喜呀!”“何喜之有?”蓝娟不解。老张虽是她分管的部下,但平日里除了工作,与她没有几句知已话。老张说他得到确凿消息,巩伟在市里这次换届中,列入副市长的候选人之一哦。蓝娟相信老张的消息是准确的,因为他老婆在市委组织部干部科工作。蓝娟也告诉老张,既然只是候选人之一,并不一定就是他当副市长,是否陪选也说不准。老张本来想讨好一下未来的副市长夫人,没想到蓝娟不领他的情,只好怏怏地走了。
对于老张传递的消息,蓝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倒落入一种莫名的悲哀。这种悲哀不为人知,还无以言说。她想象得出来,即使真的是副市长夫人,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蓝娟当晚回到家里,本打算说几句祝贺祝贺巩伟的话,毕竟还是夫妻呀。老公能列入副市长候选人行列,也是生活中一件大事。至于与巩伟能否白头到老自己也无法预测。不过,蓝娟已打定主意,不会与巩伟离婚。她要面子,不想旁人对此说三道四。再者,她看看周围那些中年离异的夫妻,重新组建家庭后矛盾多多。没有几个幸福美满的。自己就走一步看一步算了。这时,她发现巩伟放在茶几上的一张字条 “娟:我去香港公干,两天后回来。”又去香港了,谁知他是否公干呢?蓝娟已经没有兴趣去猜想他到底干什么去了,他爱干嘛就干嘛吧。
她看了会电视,感到没有什么看头,又翻看看报纸,也觉无趣。冷清清的客厅令她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不知怎地,她如今很习惯叹气。百无了赖,只好关上房门睡觉。躺在床上即使睡不着闭目养养神也是好的,这是一位老中医劝告她的话。她将双手放在胸前进行乳房自我检查,这是乳线科大夫教她的自测方法。3个月前她才照过乳线的彩超,当时没有发现异常。但是,但是今天的双乳怎么摸起来有触痛的感觉?越触摸痛感还越强烈。她记起以前大夫告诉她,女性的乳线里有一种叫小叶增生的东西会引起痛感。而小叶增生大多是由于长时期忧虑或情绪压抑不安而引起的。呵,还得去医院看看。她下意识弹跳起来,随之想起现在已经夜深了,不由苦笑着又躺下去。
蓝娟思前想后无法入眠,折腾到后半夜,想起白天陈莹劝告她的话,蓦然开了窍:自己的心理疾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了,老是走马灯似的看什么大夫呢?陈莹说的对,是应该正儿八经去看心理医生啊。管他巩伟升官不升官,管他在乎不在乎自己,我得为自己好好地生活,我得让我的身心健康起来呀。对,明天就去看心理医生!打定主意,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蓝娟早早就开车出了门,她不再找陈莹,她要挂号找心理专家一吐内心积压多年的郁闷,再吃点药缓解缓解紧张的神经。她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现代医学先进的设备和药物能解决她的问题。她挂了号,是第一名。心想,看完病还来得及回单位。她也想回单位,在家休息有什么意思呢。她给韦小萍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在人民医院,晚点会回去。若有人来找让对方稍为等等。电话那头还是小韦那恭恭敬敬的声音:“放心,蓝书记,我会说你深入基层,正在人民医院了解情况。”蓝娟说:“不是那样,你就说我在医院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