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送胡兰成照片时，写了这样一句话：遇见你，我便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

读到这样的句子，我一时怔住了，蓦地想起千里之外的燕儿，她，不正是一朵开在尘埃里的花吗？

八年前，我调至一所新学校，燕儿则是大学刚毕业分到该校，我俩被安排带相同的班级，住同一间宿舍，自然而然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那时，我们中午都在学校食宿。食堂在教师宿舍楼一楼的大厅。秋老虎炎威不减夏日，一顿饭下来，衣服都能拧出水来。吃完饭，我和燕儿争先恐后地冲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

“哎——慢点，窗帘还没拉上呢！”

“放心吧，没人看得见。”

燕儿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连衣裙，又解开文胸，退掉肩带，很潇洒地一把扯掉，闭上一只眼，做个瞄准的姿势向床头一丢，这才捡起搭在椅背上的睡衣随便向头上一套。

这就是传说中的八零后？我惊得呆了。

我们住七楼，因在郊区，方圆几十里都没有这么高的建筑，外面的人的确看不到。但是，若让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开着门窗换衣服，打死我我也不肯。

燕儿换好衣服，抓起床头柜上的卷纸筒一边向卫生间走，一边大声地问：“姐姐，今天你拉了吗？”

“燕儿，我说多少遍了，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文雅点？”

“哎哟，姐姐，我哪点不文雅了？你说，哪个漂亮的姑娘她不拉屎？”

我知道辩不过她，就躺下来准备睡了。一阵哗哗的水声，燕儿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像只小猫一样蜷到我身边。

“一边去！我下午第一节课，要是睡过了我跟你没完！”我板着脸说。

“姐姐，我还就怕你跟我完了呢！讲个你跟姐夫的故事给我听，要不儿子的也行，你不讲我就不睡。”

“你烦不烦？小时候肯定缠死人！”

我虽然嘴上不耐烦，但心里可是乐呵着呢。丈夫和儿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讲说他们是我平淡生活的一大享受。我想了想，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儿子三岁半，读幼儿园中班。上周末回到家里，他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妈妈，我要和你结婚。”我吓了一跳，急忙摆手说：“不行，妈妈已经和爸爸结婚了。”“那我就和姥姥结婚。”儿子很肯定地说。 “也不行，姥姥已经和姥爷结婚了。”儿子显得有些着急，抓了抓头皮，又说：“跟奶奶呢？”“奶奶已经跟爷爷结婚了。”儿子睁着黑黑的大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那我只好跟叔叔结婚了。”我再次摆手：“也不行，叔叔已经跟婶婶结婚了，婶婶明年就要生小宝宝了。”儿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地喊：“你们都结婚了，就是不让我结婚，呜呜……”

燕儿笑得满床上打滚儿。

“好啦，好啦，回你床上睡去。”我推开燕儿。

“不嘛，我要和你一起睡。”

“去去去！热死啦！”

“那我们就把两张床并一起。”

还没等我表态，燕儿已光脚跳到地上，吱嘎吱嘎，就把她的铁床推了过来。

我合上眼睛，刚想睡着，燕儿突然一个转身，一只胳膊搭在我身上。我斜着眼睛看她，垂着睫毛，还轻微地发出鼾声，嘴角边的笑涡若隐若显。我知道她在装睡，就不客气地拿开她的手臂。过了一会儿，她扑通又翻过身去，把一个枕头抱在怀里，老老实实地不再动了。我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别看燕儿在宿舍里没个正形，但是一出宿舍，就像立马换了个人。校园里无论碰到哪位老师，都要恭恭敬敬地鞠个躬，然后再恭恭敬敬地问一声：“某老师好！”我对她说，不必这样，你现在也是老师，大家都是同事，见面点点头打个招呼即可。她却很长时间改不过来，一出宿舍对我都是恭恭敬敬地喊“陈老师”，其他人更不用说，以致于办公室里老师们经常彼此探询：“哎，那个新来的年轻老师——就是那个小小个的、长得很精致的——今天给你鞠躬了没？”

我俩同在初一级组，一个小办公室，两排办公桌，加上我和燕儿才十位老师。房小，人少，气氛却异常火爆。这个说，有一次孩子发烧，他一夜没睡好，第二天精神状态很差。上课铃响了，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走到讲台上，大声喊道：“下课！”那一个讲，还有更好笑的呢。昨天下雨，外面雨声很响，我正站在讲台上扯着喉咙讲二元一次方程式，一只凉鞋突然飞进教室，正砸在黑板上，吓了我一跳，班上的同学也吓一跳。我扭头一看，我班的英语老师正从走廊上经过，一只脚穿鞋，一只脚没穿鞋……老师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只有燕儿，坐在左边第一排，静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大声叫她：“燕儿，说你呢！你和罗老师有什么血海深仇，要用鞋弹袭击他？”燕儿回过头来，一脸茫然，手里还握着一支红笔。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燕儿小我十岁，长得文文静静，笑起来有一对圆圆的酒窝，很有点小妩媚小可爱。老师们都在背地里谈论她有没有男朋友。这似乎是人之通病，无论男孩女孩，一到某个岁数，即使家人不操心，单位里也会有一大群热心的同事帮你忙活，我就是爱多事的那一个。私底下我问燕儿，有男朋友吗？燕儿当即飞红了脸，娇嗔道：“人家才多大呀，就问人家这个？”

这样说来是没有的了。

我说：“你现在是不急，但是到了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你没看新闻，现在全国各地大城市里的剩女越来越多了，咱这儿虽然是个中小城市，但要不了几年……”

燕儿红着脸垂着睫毛。

我越看越有意思：八零后也会有脸红的时候？回到家，和爱人一商量，当即决定把彦平介绍给她。

彦平是我爱人的同事，安徽人，大燕儿三岁，平日里经常来我家蹭饭，哄着我儿子喊他干爹。彦平身高一米八一点五，性格和长相都很阳光。我把燕儿的情况介绍给他，刚说了一半，他就打断我的话：“羞答答，我喜欢！”我说：“混熟了之后，很会撒娇的，比我家小龙还磨人。”彦平拍着手叫道：“娇滴滴，我更喜欢！”

“长得挺漂亮，工作能力也不错，就是身材矮了点。”我迟疑了一下，这才发现先前一直忽略了的一个问题，“没我高，应该不到一米六零。”“小巧玲珑，我最喜欢！”彦平又一拍手，倒在沙发上大笑。“哎，你能不能正经点？我在和你说正事！人家燕儿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彦平坐直身子，委屈地说：“我怎么不正经了？她没谈过，难道我谈过？”

燕儿起初说什么都不肯和彦平见面，我好说歹说，连威逼带利诱，才算哄她元旦那天到我家吃顿便饭。爱人和彦平在走廊上忙着——我们当时住的是单位宿舍，没有厨房，就在走廊的窗台上用铁皮围了个包厢做厨房——爱人主厨，彦平打下手。刚才在楼下时，我还听到彦平欢快地吹着口哨，等到我带着燕儿上楼，口哨声立刻哑了。我招呼燕儿进屋，交待她不必脱鞋。燕儿进了屋，手脚似乎都找不到地方放。我说：“小龙送到我妈那里了，家里就我们四个，你随便坐。”燕儿这才挨着沙发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正在这时，外面“咣当”一声响，吓得燕儿又站了起来。我跑出来一看，彦平端着一个淘米盆，盆里没有一粒米。爱人看看地面，又看看彦平，不紧不慢地说：“撞水管上了？都卖了？”彦平怔怔的。我拿起扫把，把地上的米粒扫起来，催彦平：“你进屋陪着燕儿坐坐，这里我来。”彦平神色张皇地拼命摇头。“大男人，你怕个啥？”我一把把他推进屋，他没防备，头一下子磕到门框上。活该！谁让你长那么大的个儿？

我和爱人一边忙活，一边小声嘀咕，说两人好像都有那么一点意思，这事有门儿！正说得热乎，彦平却走了出来，大冬天，满头大汗，新穿的白衬衣都贴在背上。

“你怎么出来了？”我惊讶地问。

“妈呀，实在是坐不住，她是不是哑巴？”

我狠狠地剜了彦平一眼：“你才是哑巴呢！她不说，你也不会说？”

开饭了。我和爱人把菜一盘盘端上桌，也不敢叫彦平帮忙，生怕他再给卖了。要是在平时，彦平上菜是最积极的了，一边转着盘子，还一边吆喝着：“来了！客官，您还来点啥？”燕儿低着头红着脸坐着，我劝她多吃点菜，尝尝姐夫的手艺。我知道燕儿最爱吃油爆花生米，特意放在她面前。她夹了一个，还没夹进碗里却掉在了桌上，便怎么也不肯再夹第二个。我只好找来汤匙，舀了满满一勺放到她碗里。再看看彦平，只顾埋头吃白饭，菜也不敢夹，头更不敢抬。一餐饭，只听到我和爱人两个人的声音，只有我们俩动筷子，其他两个都要我们来喂。我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忍不住大笑起来。燕儿和彦平这才抬起头来，彼此惊讶地互相瞪视着，神色更加张皇。但很明显，他俩现在是一气的。

吃完晚饭，我和爱人带他们两个到附近的工会小院里散步，感觉上就像带了俩孩子，我拖着燕儿的手，爱人搂着彦平的肩。正赶上工会举行新年舞会，一行四人进了舞厅，彦平比原来放开了些，他主动邀请燕儿跳舞。两人站到了一起，身高明显差了一截，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舞罢一曲，两人并肩坐在舞池边的沙发上，我从舞池这边望过去，总疑心彦平搂着燕儿，等到旋转光柱再扫过去的时候，我留神细看，原来是彦平将一只胳膊搭在燕儿的沙发靠背上。舞会结束后，彦平起身送燕儿回家。

我和爱人把儿子接回来，正准备睡觉，门外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彦平，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两眼放光。

“怎么样？”我等不及他坐下就问。

“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恋爱了！”彦平突然振臂高呼。

“轻点！邻居睡了！”我急忙关上门，但心里面可是乐开了花：第一次做红娘，没想到战绩如此辉煌，最起码八字已有了一撇。

“快说说！”我倒了一杯水给彦平。

彦平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没见面之前，我说喜欢是开玩笑，见了面之后，我可是真的喜欢上了。你知道吗，跳舞的时候，我一直有种冲动：好想把她拥进怀里；送她回家时，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上，连大气都不敢出，我真的好想把车停在路边，把她捧在手心里……”

小龙本来快睡着了，被彦平这么一闹，又不肯睡了，瞪着黑黑的眼睛，问：“干爹，你会和燕儿姐姐结婚吗？”

这小子真的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近来一段时间老惦记着结婚的事。

彦平更乐了，一下子将小龙举到半空：“小龙，干爹有女朋友了！小龙有干娘了！过两年就结婚！”

小龙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还不忘问：“那我就叫他干娘姐姐，好不好？”

元旦过后，我满怀期待地问燕儿对彦平印象如何。没想到，燕儿意兴阑珊：“姐姐，算了吧。我现在还小，还不想那么早谈恋爱。”

我急了：“谁让你和他谈恋爱了？我是说先交往着，试试看！你今年二十二，明年就二十三，过个三年五年的就二十六七了。现在社会上越来越多闪婚，为什么？还不是年纪大，工作忙，没时间，遇到一个人，有点感觉，就是他了，生怕错过了就再没第二个。”

“那你就让我和他也闪婚了吧？要是他愿意，我明天就去和他登记。”燕儿平静地说。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从从容容谈上三五年，像我一样，二十七岁结婚，二十八岁生小孩，多好！”

燕儿冷着脸，一声不响，真猜不透她小脑袋瓜里装着什么。

一方热得像一团火，另一方冷得像一块冰，是火点燃了冰，还是冰熄灭了火？我不得而知，自己先着急上了火，起了一嘴的燎泡。爱人笑我，是他们两个谈朋友，你中间起个什么劲？瞎掺和！想想也是。不管怎么说，这两只“燕子”终于认识了，至于将来是比翼双飞还是劳燕分飞，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先治好我的口腔溃疡再说。于是我下定决心，今后绝不再过问，并以此来检验我的“忍”力。

有一段时间，彦平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我家蹭饭，吃饭时，一提起燕儿，就一脸的兴奋，有时说着说着，觉得不过瘾，往往还要喊那么一两嗓子：“梁燕儿，我爱你！”甚至会抱起沙发上的抱枕，啵啵地亲上两口。我和爱人由他闹去，只当没看见。但是，渐渐的，彦平来得少了，人也瘦了，一坐下来就发呆，问他，他又不肯说；问爱人，爱人说，他在拼命学英语，可能有什么想法。

春节放假回来，再见到彦平，他虽然很精神，但却明显感觉和以前不同，人好像突然长大了，再也没有从前那种孩子气的神情，隐隐的，还显得有些落寞。在我再三追问下，彦平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太伤自尊了！自从见了燕儿那一面，我就再也没把她约出来过。我不知道自己哪一点配不上她，真的很受打击。以前的我是不是太张狂？”

我坐不住了，当天就找到燕儿，劈头责问燕儿是怎么回事。燕儿突然捂着脸大哭起来。我吓一跳，该不会是彦平那小子欺负了燕儿？过了好长时间，燕儿才停下来，小脸上满是泪痕。我这才发现，燕儿也瘦了，眼窝都陷进去了，看上去比彦平还要憔悴。她抽噎着说：“我爸我妈咋生我这么矮？”

我一头雾水：“这关你爸妈什么事？你情他愿的，他又没嫌你矮！”

“可是我自己觉得配不上他。”说完，燕儿又大哭起来。

“你哪里配不上他？女孩子高，那叫高挑；矮那叫小巧。他说他就喜欢你这种小巧玲珑型的。告诉你，我看过他家的全家福，他爸像他一样高，他妈的个子还没你高。他说他自己，以前也是很矮的，在班上老坐前三排，有一次排座位，他想坐到后面去，就拼命踮脚尖，结果被老师发现了，揪着耳朵又揪到了第一排。他十七岁考上大学哪一年，身高还不到一米六零，进了大学后，就跟竹笋拔节一样，噌噌地往上长，每年长十几公分，四年后……”我突然发现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急忙打住，看看燕儿，她好像听得蛮投入，这才接着说下去：“彦平的爸在彦平读初中时就下岗了，他妈是一家印刷厂的职工。彦平说，从小到大，他都是捡别人穿旧的衣服。家里房间少，彦平高考那年，爸妈怕影响他学习，一到晚上，不管天多冷，老两口都要出去散步，赶上下雪，就在楼道上下去上来，上来下去。彦平考上大学后，就利用节假日勤工俭学，再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那一次，他去新加坡出差，一口气给自己买回好几套名牌，在我家对着镜子走模特步，一遍一遍地感慨：‘我终于穿上名牌了！’春节回家，彦平一千八百元给他老爸买了一双金利来皮鞋，两千多元给他老妈买了一件鄂尔多斯羊绒衫，差点把老两口给震晕，听说，买了两年了，至今还放在箱子里。说实话，彦平虽然没任何家世背景，但小伙子上进心很强，一有空就学英语，人也长得帅，又喜欢做家务，他对你是一见钟情，这样的好男孩，打着灯笼哪里找去？”

燕儿听得完全入了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很坦诚地说：“姐姐，其实，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他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见钟情。我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很自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儿都有毛病。”

“哪儿都有毛病，屁股肯定没毛病！”我打趣道。

燕儿破涕为笑。

这是只有我俩才听得懂的笑话。燕儿别看人长得精致，但是该鼓的鼓，该翘的翘，尤其是她的臀部，很丰满很有型，更加衬出腰肢的婀娜纤细，不像大多数岭南的女孩子，屁股尖尖的，硬硬的，像锥子一样。我看她换衣服，经常酸溜溜地说：“你的屁股长得比你的脸还好看。”燕儿这时就会把屁股扭两扭，摆个pose，咧着嘴笑：“天生丽臀，没办法！”而我，是那种典型的没屁股的女人，无论穿裤子还是穿裙子，在拉链没拉上之前，要么手提着，要么腿叉着，否则一不留神，裤子或裙子一下子就溜到了脚踝。

说到屁股，燕儿的自信心膨胀了不少，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照，又踮起脚来，一个人自言自语：“我爸妈要是把我生高十公分该有多好！要不，五公分也行！”

燕儿这边找到了感觉，我还来不及高兴，彦平那边却有了新情况。他不愿一辈子呆在滨海小城，做梦都想跳槽，感情受挫后，更加坚定了跳槽的决心。过年没多久，彦平就接到了一家跨国公司的调函，开始办手续，忙得团团转。临走时，彦平请我们全家吃饭，送了几样礼物给我和小龙，还把电视、洗衣机、风扇、自行车等不方便带走的物品都送给了我们。席上，望着彦平容光焕发的脸，我的内心一直很矛盾。但我终于什么也没说。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燕儿，只淡淡地提了提彦平调走的消息，燕儿怔怔地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两年后，爱人也跳槽了。我再次夫唱妇随，也要离开滨海小城了。新买的房子连同家具一块卖了，爱人接老人先走，我把学校的工作交接好后，也要带着儿子走了。我去办公室辞行，回到宿舍，看到燕儿正在逗小龙玩。

“咱俩拉勾勾，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呀！”燕儿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说定了？”我问。

“燕儿姐姐说，她在等我长大，给我当媳妇。”五岁半的小龙表情很认真。

我笑了：“你知道媳妇是啥意思？”

“我知道，燕儿姐姐差点成了干爹的媳妇。燕儿姐姐要是成了干爹的媳妇，我就要喊她干娘了。妈妈，你说对不对？”

我一时语塞。看看燕儿，她突然泪流满面，搂着小龙喃喃地说：“姐姐没福气，做不了你干娘！”

燕儿一直把我们送到长途客车站。上车前，我紧紧地抱着燕儿，流着泪说：“燕儿，姐姐对不住你。彦平走之前，我没告诉他，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彦平现在在澳大利亚，你还是把他忘了吧！答应姐姐，三十岁之前，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燕儿点了点头，擦干泪水说：“姐，你放心吧，燕儿肯定不会成剩女。”车开了，我打开车窗，让小龙快点喊“姐姐再见！”，没想到这小子喊出来的却是“媳妇再见！”

车子走远了，我还看到燕儿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马路边。

一晃儿，又是几年过去了，对燕儿，我一直怀着一份深深的愧疚。每次通电话，我们东拉西扯，关于感情上的事，她不说，我也不问。但是我却从别的朋友那里探听到，我走了之后，燕儿陆续交往了几个，每一个都是无疾而终。那位朋友还告诉我，奇了怪了，燕儿自己又不高，但找男朋友的标准还是蛮“高”的，身高不到一米八零坚决不见。我愣了愣，说：“可能是大个儿情结吧，自己不高，想找个高个儿互补。”

扳着手指一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知道我不能再不闻不问了。幸好，燕儿打电话来，主动说起她刚认识的一个叫文灏的男孩——一间咖啡店的老板，大学毕业后，自主创业。“姐，等我做了咖啡店的老板娘，你和姐夫一定要来坐坐，他的咖啡屋布置得很诗意，很浪漫的，都是文灏自己设计的！”我喜出望外。2009年的元夕，燕儿半夜打电话来，激动地说，文灏开车载他去江边看焰火，当焰火炸开时，文灏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一朵玫瑰花来。“你收下了吗？”“当然！在这么特别的一天，这么大一个帅哥送花给我，傻瓜才会拒绝！”我按捺着激动的心，忐忑地问：“燕儿，在文灏面前，你还会不自信吗？”“不会。别看他高我二十公分，我常常站在凳子上和他比个儿呢！姐，等我的好消息吧！”

那夜，我欢喜得一夜无眠，天亮时才朦胧睡去，梦里燕儿披上洁白的婚纱，挽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

然而，梦终归会醒。2009年的初夏，燕儿在电话中说，她和文灏已经分开了。

“姐，是他要和我分的，这事不怪我！”

“姐怎么会怪你呢？都怪那个家伙，有眼不识金镶玉！燕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他提出分手时，我在心里提醒自己，你被人家甩了，应该伤心才对，可却怎么也伤心不起来，你说怪不怪？不过，看得出来，他倒是蛮伤心的！”

“伤心？那为啥还要和你分手？”

“他说，我根本不喜欢他，一直以来，我都在敷衍他。”

“他说的是事实吗？”

“我也不知道。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感觉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高高的立在云端，正冷眼旁观现世发生的一切；另一个木偶一样待在他身边。一个我会指挥另一个我，这种情境下是该感动，还是该依依不舍。我一直很努力地掩饰着，谁知还是被他发现了！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己了……”

我默默地放下电话。

……

我低头想了一回，继续往下读：“有些人很多机会相见的，却总找借口推脱，想见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有些爱给了你很多机会，却不在意没在乎，想重视的时候已经没机会爱了。人生有时候，总是很讽刺。一转身可能就是一世……”

 我轻轻合上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