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狗儿不是守门户的家畜，狗儿是个农村孩子。农村孩子狗儿出生在河南一个叫河洛的地方。
那年，穷孩子赵进丰要娶媳妇了。这个赵进丰，便是后来狗儿的爹。
狗儿的爹要结婚了，村子的大婶媳妇、叔叔伯伯都过来帮忙。赵进丰爹娘死得早，他又长得木纳老实，年过三十一直未娶。看到同年人娶的娶嫁的嫁，他的心里如同被塞上一个大大的酸枣。但他一直在等待着。为了积攒点钱，他的衣服破了，就请别人给补上，鞋子裂了口他用粗针钱逢扎起来。村子里的大嫂笑他，你穿着这么破烂哪里会有姑娘看上你呀。他就出门穿好衣服在家里穿旧衣服。他还养猪，到年底就有收获。这样拼命地省着，晚上睡觉时又把钱拿出来看，数数竟有了千多元的积蓄，心里就快乐起来，媳妇离他不远了。他盼了一年又一年，母亲过身以后，他就更是孤苦伶仃了。他最怕过年，别人家过年家里热气腾腾，自家是冷锅冷灶，真是王老五过年，一年苦过一年。现在，他的姻缘到了，他结婚了。
妻子娶进门那天，他没看见新娘有一丝的笑容。赵进丰只顾高兴，只忙着和亲朋好友村邻叔伯们敬酒。大家拼命向他灌酒，他喝了一杯又一杯，高兴啊！他在心里说，爹娘啊，你们的独生子娶媳妇了，爹娘啊，你们可以安息了。他不能忘记他娘临终前久久不肯走，她怎放心得下她的年过三十尚未娶妻的儿子。喝，赵进丰一杯又一地干。喝醉了。讲话含糊了，步子也一脚深一脚浅的。到了新房，他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他的嘴里喃喃地说，老婆……好……老……婆……上床睡觉吧……话没说完，他就睡着了。他醒来时，已经天亮了。媳妇已经做好了饭，打好了洗脸水给他。他有点不好意思，就笑嘻嘻地对媳妇说，我昨晚喝醉了，对不起。但她不理他，端起碗背对着他就自顾自地吃起来。他快快地洗了脸过来陪她。看他靠近自己坐下，她闪开又坐到另一凳子上。俩人坐在一起吃饭，一句话也没讲。他看到她不喜欢他，也不愿和他讲话，心里想，女人可能因昨晚自己喝醉了酒不高兴，或者是来到我家不习惯，过一阵就好了。
第二天晚上，他早早地做完家务，他什么活都自己干，因为他怕新娘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然后洗漱干净就催着新娘上床。新娘看他进了房，她坐在外面就是不进去。他急了，从床上起来，抓住她的手臂想抱她进去，她跳了起来，说你敢碰我，我马上回家。这赵进丰楞了老半天，我的媳妇就怎么不能碰了？难道新娘都是这样的吗？他有点糊涂。但他觉得自己确实太需要她了，那晚新婚夫妻就这样你进我退地折腾了一个晚上，俩人都没睡，让赵进丰憋了一肚子火。第三天，新娘说要回门，丈夫说要陪她去，但她冷冷地说，不用！就自己走了。回娘家她一住就是半个月，后来还是她爹把她带回了河洛村。他们夫妻就这样近在咫尺，似隔千里，保持着遥远的距离，他感觉到她对自己很讨厌，有时几天也没讲一句话，加上赵进丰一个人过惯了，平时少言寡语，所以俩人就这样尴尬地过着日子。
那天上午，对丈夫冷淡的她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她一改以往对丈夫的冷面孔，很热情很温柔地唤着丈夫，你起床了，我这就给你做饭。丈夫见她对自己突然热情起来，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哼哼地应着。她做好饭，还摊了几个葱油鸡蛋，烙几块烧饼，温了一壶酒，丈夫见妻子如此殷勤，脸上还有笑容，以为她回心转意，终于想通了，终于甘心和他过日子了，心里十分高兴。自从和妻子结婚以来，就没见她有过笑脸，原来妻子的笑容是这么好看的，原来妻子的笑容能让自己这么开心，有妻子侍候着，有好吃的吃着，比神仙还安乐呢。他受宠若惊地和妻子吃着香香的饭菜，对饮着甜甜的酒。那几天一直在下大雪，夫妻俩也不出门，吃饱了睡，睡醒了再吃……一个月过去了，她对丈夫说，她的例假没来。丈夫听不懂，什么例假？她怒道：你真是个榆木疙瘩。狗儿爹很久才悟出是自己快要当爹了，心里十分高兴。七个多月以后，儿子出生了。孩子爹说，娃儿咋这么快就出生了。孩子娘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可能是早产儿吧，不怕的，七生八死嘛，七个月出生的儿子是“七星儿”，七星儿才聪明呢。他相信了妻子的话。他欣喜若狂，天天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粉嫩嫩的肉团团儿，脸上的皱纹就堆集在一起，那个大嘴就一直合不拢。他对妻子说，他娘，咱娃儿真像你，你看他的眼睛，也是小小的，嘴像我，嘴可大了，哟！嘴大好！男人嘴大吃四方呢。妻子说，不像我还像你？看你那呆样。丈夫就嘿嘿地笑着说，像我不好，像你就好了。他为儿子取名赵庭伟。儿子出生以后，夫妻俩从此就有了讲话的内容，有了孩子的笑声，这个家真正像家了。
二
赵庭伟出生后体弱多病，感冒刚好，就拉肚子，止住泻俐，又来百日咳，没日好人。村子里的人都说，你家孩子是缺少奶水啊！多一点营养，奶水足了，抵抗力就强了。丈夫就狠着心，去集市上买来母鸡炖给妻子吃，让妻子的奶胀满起来，儿子有奶吃了，就不哭了。他的身体就慢慢地好了起来。儿子自打出生以来就没笑过，无论你扮作什么鬼脸来逗他笑，他就是不笑，严肃得如同开封府的包青天，而且极不爱讲话，村邻们想逗他乐，他硬是老半天也不吭声，村邻们说，你们家娃儿怎么不会笑呢。狗儿爹也非常着急，别家娃儿都会笑，娃儿一笑，大人就十分快乐，他家娃儿咋就这么个熊样啊！于是他心生一计，唤来了小狗，拿鸡骨头肉疙瘩喂小狗，丢一块骨头小狗就跳起来，并汪汪地叫着。儿子看见小狗又跳又叫，那汪汪汪的声音真好听，也真的格格格地笑出了声。见儿子笑，爹娘也笑了。她娘说，咱儿子也能像小狗一样地蹦跳了。狗儿爹娘就经常让小狗逗着儿子玩，只要儿子一哭，他们就指着外面说，狗儿来了，狗儿来了。儿子听说狗儿来了就止住哭，并拍着小手笑出了声，夫妻俩的心里也乐开了花。从此儿子的小名就叫狗儿。
狗儿吃奶到三岁，狗儿娘还舍不得为他断奶。狗儿在外面玩累了，渴了，饿了，就嗒嗒嗒地一路小跑回来找娘吃奶，然后不顾娘正在做事或正在跟人讲话，他撩起娘的上衣把嘴放在娘的乳头上就吮，另一只手还要抓住娘的左乳，把左乳充盈的奶水都抓了出来，娘的双乳被他抓得疼又吸得疼，就把他的小手拉开又猛打他屁股说，别急，臭儿子。旁人看了都害羞，都说，狗儿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断奶呀。
狗儿出生不久，正赶上计划生育高潮，狗儿娘躲躲闪闪地老是想多生一个孩子。但每次她有身孕时都让计生办的人给做了，狗儿娘就再也怀不上孩子了，从此狗儿娘就只生了狗儿一个。狗儿爹安慰狗儿娘说，唉！一个就一个吧，你看城里人，不也就生一个么。后来狗儿就慢慢地长大了。他们对狗儿始终溺爱。狗儿每次跌倒在地，就趴在地上等父母抱他起来，否则他决不起来，吃饭时，如他想吃的菜没有，就把饭碗叩在桌子上。爹娘气得直叫唤，唉哟，我的小祖宗，我今儿个是咋的了，我前世欠你的？今儿要把你当生祖公侍奉。说归说做归做，父母依然溺爱狗儿。
三
村东头的壮壮是一个聪明又诚实的孩子。狗儿和伙伴壮壮经常搭伴儿玩。壮壮每次来狗儿家玩。都慷慨地把随身所带的饼干或小糖分给狗儿，但狗儿每次有吃的都躲着壮壮。一次狗儿正在吃干柿子，见壮壮远远走来，就停止了嘴嚼，又忙把剩下的另一半柿子急急地往口袋里装，不让壮壮看见。其实壮壮早就看见了，但他假装看不见。壮壮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娘。壮壮娘对壮壮说，你以后离狗儿远点。后来这事发生多了，壮壮就不再和狗儿玩了。
一天狗儿拉着娘的手，一蹦一跳地跟着娘去生产队吃公饭（即祠堂入伙或其他好事、红白事）。狗儿问娘，公饭有什么好吃？狗儿娘说，有红烧猪肉，有大包子，还有米饭。狗儿说，我要吃米饭。狗儿娘说，好，就吃米饭。狗儿娘接着又对狗儿说：你装第一碗饭时，别装得太满，待装第二碗时，你就装满一些，菜夹多点，吃不完用手绢包着带回来，完了我包饺子给你吃。记住，别忘记拿包子回来。狗儿问娘，为什么？狗儿娘笑了笑说包子好吃呀，人人有份啊。开席时，狗儿早就把娘的话忘记了，第一碗就把饭装满，狗儿娘拼命向他使眼色他却浑然不觉，待狗儿装第二碗饭时饭桶已经没饭了。狗儿娘原先装了一小碗，她的第一碗饭很快吃完，装第二碗时，桶里尚余很多饭，她一边勺饭一边狠命用勺子往下按，还不停地往碗里夹猪肉。狗儿这才领悟到娘讲话的利害原来是这样。狗儿回来时，不但没拿到红烧肉，连包子也没拿上，狗儿娘气得用笤帚打他，边打边骂，没用的东西，你真没用。狗儿就拼命地又跳又叫，我下次改了。狗儿爹就过来护着狗儿，算了算了，小孩子家懂什么。狗儿娘就对狗儿爹破口大骂，怎么我每项次教儿子你都要护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狗儿爹说，我这就叫护他了，你自己也没道理，他那么小懂什么，净教些不正经的。夫妻俩因为教孩的问题经常吵架。
本来就很聪明的狗儿在娘的教育下，越来越精明。狗儿娘煮菜时，就对狗儿说，狗儿，今儿个没菜下饭呢。狗儿就说，娘，你等着。一会儿的功夫，就见狗儿双脚沾满了坭土，满头大汗，手里抓了一大把韭菜回来。狗儿娘惊诧地问，哟，狗儿，咱家可没种韭菜呀，这韭菜是从哪来的呀？狗儿说，是壮壮家的。狗儿娘又问，是壮壮给你的？狗儿摇了摇头。狗儿娘心里明白，但她没有骂狗儿，嘴里说，瞧咱儿子这点能耐。后来狗儿在村子里竟然学会偷鸡摸狗，和村子里的小朋友打架斗殴。有人投诉上门时，狗儿娘就百般为儿子辩护，说，俺家狗儿的心眼虽然多些，调皮些，但有所作为的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的，大家别见怪吧，我家狗儿是个聪明人，将来他长大了，肯定是个人物。村邻见狗儿娘这样教育儿子，无奈只好愤愤地离去。
一次狗儿上学时，娘拿了一个装止咳水的空瓶子和一个写着一毛钱的小方牌子交给狗儿，让他顺便去公社卫生院将那个空瓶子退回去，换回一毛钱。狗儿在课间与同学们玩耍时，不小心就把瓶子摔碎了。打扫碎瓶玻璃时，壮壮建议他把那个一角钱的牌子也丢了吧。狗儿却说不行，这牌值一角钱，我还要去公社卫生院兑钱呢。壮壮和同学们哈哈大笑，说，你想钱想疯啦，药瓶子都摔碎了，哪还能兑到钱。狗儿说，我娘说她已经给了卫生院一毛钱，要兑回来。众人又笑，笑得直不起腰，怎么跟他解释他都听不明。后来狗儿真的就拿那张牌子去卫生院兑钱，卫生院阿姨说，瓶子呢？狗儿说，瓶子刚才给我摔坏了呢。摔坏了还换什么钱？牌子我收下了，你快走吧。经卫生院阿姨一赶，狗儿就退出来了，但他还是不太明白，明明娘说给了钱，怎么就拿不回来了呢。此后，同学们又给了他一个外号，傻狗儿。同学们见狗儿性情孤避、古怪、又爱赢，就不太爱同他玩。
狗儿读小学5年级时，正好市场流行一种广告药叫“伟哥”，在村口、墙边、学校的围墙，都贴满了“伟哥”的广告，人们动不动就喜欢拿男人开玩笑。狗儿的学名赵庭伟，本来小朋友就十分讨厌他，这下大家就拿那个“伟”字做文章，取他外号“伟哥”，在上学前放学后的路上都有成群的同学围着狗儿取乐，“伟哥、伟哥”地叫个不停，还对着狗儿扮鬼脸、伸舌头。狗儿满脸通红，抓到喊他“伟哥”的同学出手便打，边打边吼，我是狗儿，不准叫伟哥，叫我狗儿，看谁再叫我伟哥，我放火烧了他家的房子。本来狗儿就无心上学，再加上同学们的嘲笑，那句耻辱的“伟哥”，令狗儿更加无心读书了。后来同学们怕被狗儿打，再叫他伟哥时，就都远远地喊着。狗儿打不着他们，就狠狠地骂：狗杂种，狗娘养的，你们都是狗娘养的。同学们又都哈哈地大笑起来，用双手指划着脸羞他说，你才是狗杂种，你不就是狗儿吗？你才是狗娘养的。
狗儿爹见狗儿经常逃学，又整天在外面浪荡，便天天拿着竹片子拷问他，却又拷问不出什么来，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就再三追问，才知原委。平时少言寡语的狗儿爹这下也变得十分啰嗦，他大声对着狗儿嚷嚷，臭小子，人家叫你“伟哥”你怕什么，你就骂他们“阳痿”。狗儿不明什么叫“阳痿”，就问爹。狗儿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立刻就不再作声。狗儿娘指着丈夫骂，都怪你，什么名不好取，叫庭伟。狗儿爹说谁会想到会有伟哥这种药出现的呢，狗儿爹厚厚的嘴唇布满了唾沫，把烟咀都染湿了。
四
狗儿十七岁那年想辍学，娘说，如果你认为读书辛苦，就不去读吧。爹说，不上课就要参加劳动。让割麦子他就说腰酸，让他锄地他就说头疼，狗儿娘干脆就让他去放牛，狗儿又说放牛太寂寞，整天对牛讲话多没意思，他狗儿是个干大事的人，狗儿的理想不在这里，这些农活，跟他的远大理想来比就差远了。他的心比天还高，但做起来却又无从下手。他爱凑热闹，看哪户人家做好事或白事都少不了他的份，他都喜欢去凑凑热闹或去帮帮忙，回家时不忘记顺手抓一块猪肉往兜里装。狗儿娘说咱娃真行，我煮红烧肉给你吃。狗儿爹就骂，有一天儿子会给你害死的。狗儿娘回应，胡说八道。狗儿的快乐是因为他最喜欢吃红烧猪肉，他让娘把猪肉煮得烂烂的，放点糖，这样吃起来又香又甜。每次去凑热闹，就最关心怎么才能进到厨房去弄块肉回家。他爹被这母子俩气得够呛，但又无可奈何，只拉着个脸不说话。
在爹的强迫下，狗儿东不成西不就，又回到学校。好歹念完初中，这时的他已在村邻们的眼里成了一堆又硬又臭的狗屎，村邻们是又怕他又恨他。
狗儿十九岁那年开始不知怎的就转了性，变得乖巧斯文起来。那年他身高已经
又过了一年，狗儿看当兵无望，自己老大不小尽在家里跟父母呕气，也就渴望自己能从这个家走出去，他想出外打工，再说小伙伴壮壮也去了南方打工，每个月还有几百元寄回来。听说广东遍地是黄金，大家都说，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说想发财就要去广东。狗儿也很想去。他经常幻想，既然当兵不成，做不了军官那就去南方打工吧，去南方可能还能发财呢，等我哪天发了财，兜里有了钱，就是个正人君子了（他认为有钱的人才是正人君子），村子里的人对狗儿也就会刮目相看了。狗儿悟出一个真理，他要改变自己，要想让自己成为有钱的城里人，现在只能去城里搏一搏了。
狗儿娘死活不让儿子出去闯荡，她怕狗儿去外面自己把握不住自己，怕他出去惹事。她本来想花点钱，让他到县城他舅舅家去学剪裁，认为这活不累人又有钱赚。但狗儿执意要去广东。狗儿娘便使出杀手锏：躺在床上装病。她又哭又闹，眼泪鼻涕一大把，她哭喊着说，狗儿啊狗儿，咱家就缺你吃缺你穿的？你非到外面去不可，外面离家这么远，有什么事让我们怎么办？狗儿爹虽说平时不宠狗儿，但去外面，他也不放心，就说，狗儿，我保证以后不再骂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现在爹老了，如果你走了，田里的活没人帮忙。狗儿望了望爹，爹确实老了，还不到五十，脸上布满皱纹，加上那黝黑的脸膛，样子似六十岁的老人。爹接着又说，要不，我们给你娶个媳妇，这样也好多个帮手？听说给他娶媳妇，狗儿大笑起来，给我娶媳妇？找个农村姑娘？狗儿爹说，农村姑娘不好吗？你不也是农村人吗？你不娶农村姑娘难道你要娶城里的娇小姐？狗儿说，咳！我就是要娶个城里小姐让你们瞧瞧。狗儿爹见儿子不接受他的意见，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吼道，娶城里人，做梦吧你！父子俩又结起仇来。狗儿爹本来就憨厚老实，自从看到长大的狗儿好逸厌劳，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就经常在抽闷烟，时不时对儿子发火，就与儿子不断结仇。狗儿娘经常骂丈夫，你是前世跟儿子结的仇？夫妻俩无法劝住狗儿，又见他执意要走，只好帮他整理行装，教他出门如何如何跟人打交道。狗儿娘又把私房钱拿出来给狗儿。夫妻俩无可奈何把儿子送出村口。看着兴致勃勃的狗儿走远了，狗儿爹娘的心如被分割成两半，一半被狗儿带走，一半留给了自己。
五
狗儿来到南方的A市，像来到另外一个星球，他听不懂广东话，背着棉被四处找招工启事。他当挑夫，做坭工，每份工都嫌累，做不了几天就跳糟。那次他在一个建筑工地当挑夫，把砖块从一楼挑到五楼。开头还行，到后来，他的脚开始发抖，上面的人又在不停地催，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歇了一下，恰巧被工头看见，工头说，喂，你到底想不想干？不想干你给我走人，后面还有许多人在等着这份工哪。狗儿又硬着头皮干起来。他在家的时候，哪里受过这份罪，出来打工确实辛苦，难怪爹娘会这么生气。自己既出来了，就死也要顶住。吃饭时，送饭的看狗儿是个新来的，分菜给他时，猪肉的块数也减了一半。狗儿看到自己的菜饭都比别人少，心里窝着一肚子气。吃饭时吃得太急，有块猪肉不心心掉地下了，狗儿马上从地下捡起来，往身上擦了擦立即送嘴上。下次送饭的人来了以后，狗儿就学精了，他不停地向分菜的人送笑脸，吃饱饭还帮他收拾，后来他手里分的菜就不会比别人少了。后来他干过好多工种，但无论做什么工，吃饭时总是旧性不改，像小时候一样，为了肚子，尽往精的方面想，吃东西总抢着吃多的，引起众怒，不是被人白眼，就是被喝斥，最后被人哄走。那次在一个副食店当售货员，由于肚子饿，偷吃了一包鱿鱼干，幸好没被老板发现，第二次再偷也没被发现，第三次胆子大了起来，竟偷出去换钱，终于被老板发现，吃过拳头后就被轰出去了。失了业的狗儿百般无奈，他有时真也理不出个头绪出来，究竟要怎么才能在南方站住脚。后来又费尽周折来到广东E城，找到了儿时伙伴壮壮，求他给介绍一份工作。失了那么多次业，又跳了多次槽，狗儿暗自告诫自己要改掉自己的旧毛病，下狠心要好好干。
壮壮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来广东打工了，也是打了好几家工，最后在E城落了脚。由于他做工勤快，人又老实，他做的每份工，老板对他的印象都很好。E城是苏东坡住过的地方，是个美丽的城市。这美丽的山水把壮壮就深深地吸引住了。而且这个地方，讲话的方言跟他们河南河洛人讲话的语音差不多，据说广东、福建一带几百年前都是从河南一带迁来的，在E城一带，凡是讲河洛话的祖先都是河南人，因此壮壮找到了同音，这个餐馆老板的祖先几百年前就是从河南迁来的，讲的也是河洛话。
壮壮深知狗儿的品行，但碍于同村，又看他长得也挺斯文的，他乡遇故知，再怎么着，也要尽自己的能力关照狗儿。就忙着带他去餐馆吃饭。壮壮点了一碟青椒炒蛋、一小碟客家酿豆腐，又要了两个饭，叫壮壮快吃。狗儿正饥饿难耐，这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碗就赶紧往嘴里扒，忘记了客套，忘记了别人的存在。他挟起一块客家酿豆腐问壮壮，这是什么？又不像咱家乡的饺子，味道还挺香的？壮壮说，这叫客家酿豆腐，是这里的特产。狗儿又问壮壮，听说这里的梅菜焖猪肉比咱家的红烧猪肉好吃？壮壮见他想吃，又点了一个梅菜焖扣肉，再要了一个饭。狗儿连说好吃，好吃，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饭菜吃个精光。
饭后，壮壮对餐馆老板说，老板，这餐先记下，在我的工资里扣吧。这时狗儿就知道壮壮在这家餐馆打工了，于是就哀求壮壮说，你帮我向老板讲一下，让我也在这里打工吧。壮壮怕狗儿在这里打工，万一以后又生出什么事来会连累自己，死活也不肯帮他向老板推荐。狗儿又向壮壮表示，他保证好好干，保证不会让壮壮丢脸。壮壮经不住他再三哀求，又念老乡一场，念及狗儿从北方来到这里不容易，再不好，也是家乡人啊！就动了侧隐之心，带他去见了餐馆老板，并且在他耳边悄悄地讲了几句话，餐馆老板就笑了起来。
餐馆老板说并不缺工人，但见狗儿身体健康，五官端正，刚才又一个劲地称赞他这里的饭菜好吃，心里高兴，也有心把他留下来，一个饭店，多一两个人又何妨。他问：你是壮壮的老乡？你也是河洛人？狗儿说，是的，是的。老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狗儿说，叫狗儿，不，学名叫赵庭伟，大家都爱称呼我狗儿，老板，就叫狗儿吧，这样叫着挺亲热呢。餐馆老板笑了笑说，好！狗儿，本来我这里不缺人，但我是看在壮壮的份上，加上你也是河洛人，才同意你留下来，这样吧，先试用一个月，只管饭不管工钱。好、好、好，狗儿连声应着，心里非常高兴。
狗儿的聪明这下可有发挥的机会了。他经受了那么多失败，现在总算安定下来，这次再也不能失手了，在这里有吃又有住，比在外面做苦力好多了。他告诉自己，这下真的要好好干才行了。
晚上，壮壮把狗儿带到宿舍，把狗儿介绍给了各位工友认识。壮壮把自己的床铺挪了挪，让狗儿把行李放在一旁。狗儿已经有十来天没有洗澡了，他放下包裹，拿出毛巾去洗手间洗了脸和脚就准备睡觉。壮壮说，这是在南方，不是在北方，你的身上这么臭？怎么能睡觉呢？快去洗澡吧。狗儿不想洗，就说，我娘说的，洗澡多了不吉利。壮壮说，别胡说，快去洗吧，否则你别睡觉。
狗儿上班后，洗碗，抹台，剥菜，见什么做什么。送菜的来了，他抢先出动搬运，给大家一副非常勤劳的印象。他的脸上经常挂着笑容。他的笑因为在这里做工比在外面做苦力好多了，轻松多了，他对这里的伙食也很满意，比在外面吃也好多了。所以他见人就笑，餐馆老板和伙计们对他十分满意。晚上，狗儿反复在想一件事，为这事他老被壮壮批评。狗儿扫地很勤快，但他却把垃圾扫到隔壁的店档里，老是被隔壁的老板投诉。壮壮就训他，垃圾扫好了，要堆在自家门口，有人会来收的。可狗儿就是改不了。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来南方仅仅几个月，可真让他长进不少。一个月很快过去，老板对狗儿的印象很好，决心让他留下来。
餐馆老板是个勤快热心又善良的人。他对工人十分关心。一个炎热的夏天，一场暴雨以后，顾客少了许多。中午仅做了十来桌就没生意了。当时正值荔枝、芒果上市，看到在本店打工的大多是外省人，极少见过这些南方生果。于是他按人头每人给买了一个芒果，还有半筐荔枝让大家吃。荔枝是槐枝，略带点酸，外省人不太爱吃。于是有的工友就先吃芒果，吃了芒果再吃荔枝。狗儿想，芒果每人一个是定的，荔枝没定量，谁都可以吃。等到大家吃完芒果，荔枝也差不多填饱了狗儿肚子，狗儿还跟大家说，你们真傻，芒果是固定每人一个的，但荔枝可以任你吃，可你们却先吃芒果，你们真傻。壮壮瞪了狗儿一眼说，狗儿呀，你的狗性就是不会改。狗儿没听明白他说的“狗性不改”指的是什么。
五
餐馆老板的女儿芳芳是个残疾人，是小儿麻痹留下的后遗症，小腿长短不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她在店里帮助父亲打理酒店，帮着收银，安排采买等。芳芳的腿虽然有残疾，但长得很漂亮，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乍一看，有点像张海迪的感觉。她的性格很温和，总是笑咪咪的，从来不对餐馆员工发火。狗儿经常变着法儿讨好芳芳，见芳芳在餐馆时，他做工就特别勤快，累得满头大汗也不愿擦一擦，他要把这些汗珠留给芳芳看，留给餐馆的老板看。狗儿对芳芳心生爱意，他体验到爱情的神奇和伟大。能够得到芳芳的爱，他就能拥有他所需要的，能得到他所想得到的。但芳芳对狗儿一点也看不上，她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狗儿结婚。有一次，芳芳的钱包掉地上，狗儿马上捡起来交给芳芳。芳芳喜欢吃草莓，他就满街去找，替芳芳买上草莓。总之，他处处留意芳芳，好让自己恰到好处地帮上芳芳的忙，让自己在芳芳的面前表现更勤劳。
芳芳从小没了妈妈，是爸爸把她抚养大的。初中没毕业，虽然学习成绩很好，但她受不住同学们对她的溪落和讥讽，不顾爸爸的劝解，坚决要退学，退学后就做爸爸的帮手。父女俩初时只是摆个大排档，两张桌子，父亲既是师傅又做老板兼当采购，芳芳协助收银。他们做的都是客家饭菜，便宜又可口，有越来越多的回头客，两张桌不够又添了五张，眼看生意是越做越好，大排档改为饭店，饭店扩大后又改为餐馆，赚的钱也就越来越多。生意好了，芳芳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像她这样的残疾人又有谁会看上她呢？自尊心极强的芳芳真是高不成低不就，本餐馆倒是有许多外地的或本地的小伙子在讨好芳芳，芳芳也想在本店物色一个。她看到壮壮十分勤劳，又诚实，多次对壮壮表示友好，但壮壮似乎一点也觉察不到，对她依然毕恭毕敬，工作依然勤勤恳恳。芳芳是个心气高傲的人，即使她再喜欢壮壮，她也不会把自己的心事主动告诉他。芳芳的好朋友亚梅还为她介绍过一个当按摩师的盲人，芳芳更是远远摆手。亚梅说，看你眼价这么高，你挑来拣去以后会拣个烂灯盏。芳芳回应她，挑个烂灯盏也比你介绍的那个强。店里的其他人吧，她觉得自己跟他们根本就擦不出火花来。现在这个不断对她大献殷勤的狗儿长相英俊，芳芳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但她又觉得自己比狗儿大四岁，狗儿又是个北方人，可能性不大。
时间不觉就过了一年，狗儿每天对芳芳经常是暗送秋波，没客人时，那双三角眼不时盯着芳芳看。他想，若芳芳不是残疾人该多好。又一想，若她不是残疾人，还能看得上自己。他特别听芳芳的话，只要芳芳一叫，或者不是叫他他也要凑上来，伙计们对他逐渐生恨。大伙儿说，别看他长得外表斯文英俊，若脱下这层皮（衣服）就像一条癞皮狗。壮壮看到狗儿整天想入非非，就偷偷地对狗儿说，狗儿，我可提醒你了，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是老板，咱们是打工仔，又是北方人，那些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别整天想入非非。狗儿并不买壮壮的账，他顶撞壮壮说，照你说的，她芳芳也算天鹅，那我不就是天使了？哎呀，你就别管我的事了好不好？他的执迷不悟把壮壮气个半死，他既后悔又担心。
芳芳只是觉得狗儿对她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有时热情得连芳芳都觉得过意不去，热情的态度让餐馆的伙计们妒火万丈。当然，这些芳芳是不知道的。
狗儿不停地向芳芳发出“攻击”，店里的活儿忙完以后，以送芳芳回家为由，他几乎每晚都呆在芳芳家里，陪她看电视，陪她看书，陪她说话儿。芳芳对狗儿也慢慢地有了好感，慢慢地消除了对他隔阂和戒备。若狗儿一天不来，芳芳就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老是在焦急地盼着，留意着门外的脚步声。芳芳经常想，什么叫爱情，难道这就叫爱情么？她从小就残疾，从小就被人瞧不起，十八岁以后，她认为爱情对她是一种奢侈物，她不敢妄想啊！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明白爱情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正常人有爱情，残疾人也应拥有爱情，高智商的人要结婚，没文化的人也同样要结婚，也同样要生儿育女。这就是她对婚姻爱情的渴望。现在爱情似乎已经在向她招手，她和狗儿即将擦出火花来了。芳芳又征求亚梅的意见，亚梅说，这人表面看还挺斯文的，不知他内心是怎样的。我最怕你想老公想疯了，还没看清楚就嫁给他，还是先了解清楚再说吧。芳芳不敢征求爸爸的意见，因为她认为亚梅说的有道理，再考验考验他。餐馆老板想，狗儿虽是北方农村人，但工作挺勤快的，若女儿不嫌他家穷，若他们两个有感情，做父亲的也不干涉，不管怎样，女儿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且说现在也有很多外省人在本地落脚的啊，何况女儿的身体条件……他决心不反对女儿的婚姻，让他们自由发展，有感情就让他们结婚。
每次看到芳芳走路的样子，狗儿心里就不是滋味，但他转念又想，残疾怕什么？女人比自己大四岁又怕什么？他们有的是钱，而自己却是个穷光蛋，自己如能把芳芳追到手，他也就成了这里的“少东家”，他就会有钱，村里人就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相信父母不会反对。狗儿很有信心，聪明的狗儿乘胜追击，他知道自己已经打动了芳芳的心。依他狗儿
芳芳的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觉得狗儿是外地人，毕竟自己对他还不太了解。她想到壮壮是狗儿的老乡，就向壮壮打听狗儿的家庭。可是壮壮吱吱唔唔的，问不出什么来。后来芳芳的表姐妹对她说，农村人怕什么，北方人怕什么，他家穷怕什么，只要你们有感情就行了，说的也是。芳芳又坚定了一层信心。
六
这晚，餐馆老板和狗儿又在喝酒，俩人都醉得口齿不清。狗儿对餐馆老板说，未来岳父，我喜欢芳芳，我要娶她，啊！不！不！干脆我给你当上门女婿吧。半醉的老板其实心醒着呢，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狗儿学着南方人讲话，管岳父叫“爸”，而不叫爹，把个餐馆老板乐得直抓头发。狗儿大大咧咧地叫，爸，我给你当上门女婿。啊！好！好！敢情好极了，天上掉下个大儿子。餐馆老板学着狗儿的北方方言欢快地应着，脸上笑成一朵红菊花。好，狗儿，你明天就回去对你父母说，啊，对，把芳芳也带去见一下你的父母，并征求他们的意见，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俩人接着又大笑起来。
那晚收档不久，狗儿用自行车载着芳芳来到西湖游玩。他们来到九曲桥边，狗儿看四下无人，就让芳芳坐好，他双膝脆在地下，对芳芳说，芳芳，你嫁给我吧。芳芳见狗儿如此，噗哧一声就笑出了声。她感到这就是幸福和满足。既然父亲没意见，亲友们也赞成，就同意了狗儿向她的求婚。狗儿对芳芳说，请你相信我，我会用我强壮的身体来保护你，我会养你一生一世。芳芳说，谁要你养活，我也有工作呀。狗儿又说，有工作也要养活你呀。芳芳说，行了，我知道你有心了。
几天后，餐馆老板陪狗儿去火车站附近的商场，任由狗儿点齐了两大蛇皮袋的礼物，有吃的，用的，穿的，有洋货，有中国货，餐馆老板临买单前还问狗儿买齐了没有。然后在火车站托运到河南。
狗儿的父母见离家两年多的儿子回来了，而且还给家里带了好多礼物，看到儿子在广东真的发大财了，心里高兴万分。幸亏当年没留下他，否则今天还在家里与父母结仇呢。狗儿爹忙着抱柴禾生火做饭，娘帮着狗儿整理行李包裹。狗儿娘见到这个比她儿子年龄大又有残疾的姑娘心想可能是狗儿的朋友，一起来家玩玩而已。狗儿爹娘饲候儿子和芳芳吃好喝好，看他们俩吃得饱饱的，夫妻俩心里觉得甜甜的。吃完饭狗儿对娘说，娘你煲点草药给我吃，我近来觉得自己经常头晕。他娘一听心里着急，就问，你生病了，儿子？狗儿回答，这段时间经常头晕，可能感冒吧。娘熬好草药，就去休息了。狗儿喝完草药，就来到娘的房间。
狗儿对爹娘说，爹、娘，我要和芳芳结婚。狗儿娘大叫起来，嘛事？她的年龄比你大不说，她还是个残疾人，我不同意。狗儿说，我不但要跟她结婚，还要当她家的上门女婿。狗儿爹也跳起来，嘛事，你疯啦，我们就生你一个儿子，你现在要去给别人当儿子，不行！
狗儿笑了起来，说，爹、娘，你们别生气，听我说。狗儿狡猾地、胸有成竹地说，爹、娘，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这你们反对不了。给人当上门女婿又有什么不好？你们想想，现在咱农村娶一门媳妇要花很多钱，聘礼，聘金，摆酒席少说也得花上三几万，咱家有这么多钱吗？狗儿爹娘面面相觑。狗儿停了一下，又接着说，现在我给他们家当儿子，婚礼的事都由他们操办，你们不用花一分钱，媳妇依然管你们叫公公、婆婆，你们二老的孙子还不是一样姓赵？还不是一样称呼你们爷爷奶奶，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狗儿爹狗儿娘没想到儿子这么精明，不禁相视一笑。这龟儿子，在外面混了几年长见识了。狗儿开玩笑说，这叫青出于蓝胜于蓝嘛。狗儿爹说，有你这样跟娘说话的吗？由你吧，你的事情你们自己定吧。狗儿娘说着，用手擦着眼睛。狗儿爹说，不管怎样，你在外面有个家我们也放心了。在家里尽管爹娘不太喜欢芳芳，但见她长得漂亮，皮肤白里透红，又是城里人，父亲当老板，还给他们买来这么多洋货（他们管广东货叫洋货）也就对她十分热情。家里有村民来看热闹，就告诉他们，这是咱狗儿的同事，来咱这北方玩玩。壮壮娘说，你们家狗儿真能耐，我们壮壮出去这么些年，到现在连屁都还没放一个。
从此以后，狗儿在广东就有了依靠，餐馆老板当了狗儿的靠山。狗儿即将当餐馆老板的乘龙快婿，就觉得自己高伙计们一等，在做工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就抖搂起来，尤其在伙计们面前更是趾高气扬，像小孩子得了人来疯，对伙计们吆三喝四。人五人六的狗儿，连对他有恩的壮壮也不放在眼里。
壮壮见狗儿如此，心里很同情芳芳，几次想向芳芳讲狗儿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他十分后悔自己把狗儿介绍到这里来，以后自己会不会害了芳芳现在还很难说。现在他们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再怎么劝也没有意义了，反而会被别人误解成破坏别人的姻缘。假如当初不做这个好心人，不介绍狗儿来这里打工，自己就不会落到这步又要跳糟的田地。真是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后来他又想，哎，算了吧，或许这些都是天意，狗儿小时候是自私些，现在已经长大了，结婚后他肯定会变得越来越生性的，于是壮壮忍住自己，没告诉芳芳狗儿小时候的劣性。
狗儿和壮壮的想法是完全相反的，他和芳芳好上以后，很害怕壮壮在老板和芳芳面前讲他狗儿的坏话，怕壮壮破坏他和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狗儿就想出许多鬼点子，企图把壮壮挤走。多次在老板的面前讲壮壮的不是，为此壮壮跟狗儿干了好几次仗，每干一次仗，就后悔一次，他无数次后悔把狗儿介绍到这里来打工，但现在是木已成舟，再后悔也没用了，难怪别人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狗儿现在是老乡见老乡背后向他打枪呢。壮壮终于难于忍受这窝囊气，干脆卷铺盖走人，眼不见心不烦。壮壮走了以后，狗儿终于舒了一口气，因为壮壮太了解他了，壮壮不走，他就没好日子过，在现代生活中，人们不是经常说你死我活吗？假如你壮壮不走，最后还是我狗儿“死”。为了自己的生存，壮壮，对不起了，狗儿这样想。伙计们当面不说，背地里对狗儿吐唾沫。呸！什么东西！呸！狗东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呸！呸呸！
七
餐馆老板在芳芳六岁那年妻子病逝，为了女儿，他一直未娶，既当爹又当娘，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芳芳的姑姑看见哥哥不娶，心里十分着急，她不知介绍过多少个女人给他，但他一次也没答应，他怕芳芳受到伤害啊。后来姑姑又说，不如这样，让芳芳给我做女儿，由我带她，但他仍然不答应，坚持自己把芳芳带大。现在终于把女儿拉扯大了，又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只要等女儿嫁出去，他的心才能安静啊。看到芳芳年龄越来越大，心里十分着急。他们不缺钱，就缺为芳芳举行一个隆重的婚礼，钱对餐馆老板有什么用呢？钱能买来女儿的婚姻么？现在好了，女儿终于要出嫁了，他终于可以为女儿举行婚礼了。餐馆老板不计较狗儿是北方人，不计较他家穷，更不要狗儿家一分钱的彩礼，既是上门女婿，结婚所需开支肯定是自己出了。
心中充满着兴奋的餐馆老板时不时问狗儿，你们怎么还不去登记呢？狗儿慢吞吞地学着南方口音回答，准备去啦。这天餐馆老板对狗儿说，我准备送你们一套房子和一部车子，芳芳出外行走不方便，有车子方便些，你明天就去报名学驾驶，费用我已经替你交了。狗儿没想到岳父这么大方，心里顿觉甜滋滋的，嘴里甜甜地说，爸，不急，待我们登记结婚以后再买车买房也不迟，假如还没登记就去买车买房，怕旁人笑话我呢。餐馆老板觉得狗儿说的很在理，嘴里不再作声，心里盼他们快去登记。现在听见狗儿叫他爸，准岳父心里又高兴起来，芳芳，拿酒来。餐馆老板叫完，口里还哼起了粤剧《紫钗记》。几天后他们终于登记了，餐馆老板就带着狗儿去逛商场，为他购买了最时髦的西装，领带、褥衣。狗儿也陪着芳芳去商场买了戒指、婚纱等结婚礼物，所买这些都是芳芳出的钱，她一直沉醉在幸福中。自己年近三十，而当了二十几年寡佬的父亲就盼她快点结婚了！虽然和她结婚的是个北佬，但这当地不是也有许多姑娘和北佬结婚，他们不也过得很好吗。芳芳和父亲就一直都沉醉在幸福中。
出嫁前一天晚上，芳芳的姑姑、伯母、叔婶都来帮忙。芳芳的朋友姐妹都来了，亲朋好友把芳芳家狭小的房子挤个水泄不通。芳芳让亚梅做伴娘，狗儿的伴郎还没找到，餐馆里的工友们都不肯做狗儿的伴郎，餐馆老板只好让自己的亲戚来当狗儿的伴郎。餐馆老板在宾馆租了一间房，让狗儿新婚那晚在宾馆住，让他第二天随车来接新娘又在宾馆再住两晚，才允许他们回家来住。晚上，芳芳的姑姑为芳芳开了脸，还煮了两个鸡蛋，让芳芳躲在洗手间吃。芳芳觉得这些规矩十分好笑，但因为自己将要做新娘，只好随她们摆布。第二天早上八点，新娘车就来接新娘了。狗儿胸前戴着新郎的红花、西装、领带，十分英俊，而且庄严大方。他不停地敲着芳芳家的门，芳芳的姐妹牢把大门不让他们进来。亚梅说，想进来接新娘，先拿红包。红包从门缝塞进来，姐妹们打开红包一看，只有一元钱，她们仍不肯开门，于是门外又喊，又塞红包进来，如此反复，到八点半他们才开门让新郎进来。芳芳见狗儿打扮得这么大方，心里十分满足。接着，芳芳的姑姑又吩咐新娘新郎拜别岳父，为岳父敬茶。餐馆老板眼里噙满幸福的泪水，他喝完芳芳夫妇的新茶，就分别送了两个红包给他们，接着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对金镯子为芳芳戴上，他哽咽着说，芳芳，你今天出嫁了，以后要做大人了，这是你妈妈留下的镯子，你带着吧。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芳芳抱着父亲大哭起来，在场的人都哭了。狗儿想，这南方人真奇怪，嫁闺女办喜事还这么哭着，真不吉利。按芳芳姑姑的吩咐，芳芳在爸爸的挽扶下，踩过火盆，她爸爸并用一个圆的糠筛挡着送她上了花车。花车一路向宾馆她们的临时新房驶去。
当日中午，芳芳的婚礼在宾馆的大厅举行。芳芳穿的是雪白的婚纱，头上梳了一个髻，由化妆师帮她化过的脸显得十分好看。在狗儿的挽扶下，她走路尽量掂起另一只脚，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出残疾的样子。来喝酒的客人、朋友，看这对长相英俊，美丽的新在《婚礼进行曲》的声乐中款款步出，不约而同都拍起手来。婚礼主持人不知狗儿是北方人，她用粤语问狗儿说，你今日开吾开心？狗儿以为要让他讲话，忙说可以可以，引得在座的客人哄堂大笑。主持人这才知道新郎是个北方人，她马上改口讲普通话。
隆重的婚礼举行过了，车子房子也以他们夫妻俩人的名下买回来了，餐馆老板和芳芳夫妻俩也都一起搬到新房，狗儿也拿到了驾照。新婚后，狗儿认为今儿个是自己最扬眉吐气的日子，驾车载芳芳在街上驶过，才体验到什么叫城里人，城里人就是这样，有车子有房子，这种感觉真好，生活真好，太阳真好，太阳的光辉正把万丈光芒给了狗儿，让狗儿有了温暖，有了幸福。那天他征得岳父的同意，他决定回一趟老家，让自己的威风在村子里抖一抖。
他父母执意要在村里办一场酒席，结果也办了，村里所有的人都来喝狗儿的喜酒。本来举行婚礼那天，岳父就让狗儿把亲家请过来，狗儿因怕自己的父母是北方农民而丢自己的脸，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过来。现在狗儿对岳父说，想回去探父母。应该的应该的，你在路上开车要小心。餐馆老板立即答应，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家餐馆的柜台上拿了几瓶高档酒，几条高级香烟，又塞了一叠“老人头”给狗儿。狗儿推让一番便往口袋里装了。人是会随着环境的变而改变。狗儿刚来餐馆时，对目前状况很满足，也想真正在这里做一番事业，赚多一点钱寄回家。后来看到餐馆老板的富有，他又当上了老板的女婿，人的欲望就不同了。初时岳父买东西让他托运回老家，他还觉得不太好意思，后来就觉得没什么了，再后来就好像是应该的了。袋子里有钱，人就觉得特别爽，特别有精神。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狗儿的心也在飞。狗儿对芳芳说，现在高速公路四通八达，方便极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芳芳，我是托你的福，才有今天幸福的日子。芳芳坐在副驾位子上，笑咪咪地说小心开车，别得意忘形。狗儿说，得意忘形也是你害的。芳芳就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她感到自己心情非常好，原来结婚的滋味是这样的。回到河南老家已是第二天下午。父母见狗儿开着车子回来，又见亲家翁送给他们的高级礼品，心里乐开了花，芳芳跟着狗儿喊他爹娘为爸妈。围上来看热闹的村人，这下对狗儿真的是刮目相看了，就忙着训自家的孩子，看看人家狗儿，小时候像一堆臭狗屎，他一转性就变好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转性？什么时候也像狗儿那样发个财回家来？狗儿听人家当着媳妇的面挖他烂疤，心里不痛快便赶快把话题叉开，接着就变法儿说他们很累，想休息了，就把村民轰出去。狗儿娘对媳妇虽然不大满意，但当她看到一大包一大包的礼物就忘记了不愉快。吃过饭，狗儿娘没有忘记又为狗儿熬了中药。狗儿说我没病用不着吃药。狗儿娘说，没病预防不好吗？
八
狗儿和芳芳结婚以后，就成了城里人。在家里他住着岳父买的房子，穿着芳芳买的睡衣，真是乌鸦飞上枝头，忽地一下就变成彩凤凰，狗儿觉得自己确实好有型。他感谢爹妈给他的好身材，好长相，他那单眼皮的眼睛，大鼻子，还有那两片薄薄的略缺血的嘴唇，也还挺英俊的呢。现在出外有车子代步，车出车进，狗儿经常带着芳芳去兜风，看着芳芳高兴，他就又想，如果芳芳不是残疾人那该多好啊！
狗儿在家里极少做家务，因他从小到大极少做家务。最勤劳就是扫地，他习惯把自家的垃圾扫到别人家的门口，或把垃圾袋放到别人家门口，邻居就上门来投诉，说你们家咋这么缺德，把垃圾放在我家门口？邻居说完又把垃圾放到袋扔回来。芳芳和父亲就陪不是，狗儿想和他们吵架，被芳芳拦住了。有一次狗儿病了，持续发低烧。芳芳陪他去了人民医院看病。见他难受的样子，芳芳说，看不出你这个大个子，倒是经常有病，你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狗儿回她，谁没个头烧头疼呢，难道你没生过病？
好日子过多了，狗儿有点厌，夫妻相处时间长了，他的心里慢慢有了失落感。后来他发现芳芳特别小气，动不动就爱使小性子，爱发脾气，俩人逐渐有了不愉快。
有一次芳芳正看一本《妇女知识保健》的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书掉在地上，就责怪狗儿为什么不帮她把书拿起来，就让狗儿立即把书捡起来。狗儿穿着一件纯棉的睡衣，正坐在电脑边玩游戏，芳芳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芳芳见他不理睬自己，就大声地吼，狗儿仍不理她，于是芳芳随手拿起一支拍蚊子的蚊拍就向狗儿掷去。狗儿受了惊吓，一下子就从游戏机中清醒过来，看见漂亮的芳芳竟然扭曲着脸，心里十分不高兴，就伸手把书捡起来，丢给芳芳。芳芳说你没诚意，又把书丢回地上，要狗儿再拣。狗儿这次不再由着她的性子，甩门就跑出房间，他觉得心里很委屈。芳芳发现狗儿也不是以前那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狗儿，想和他交流一下，他就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喜欢自己开着车去外面找朋友玩，找老乡玩，男的女的都有。
狗儿来E城以后，认识了不少朋友，老乡。通过朋友，老乡，再认识一些人。他记得第一次被老乡请到一个卡拉OK去玩乐。这些都是他娶了媳妇以后的事了。他来到卡拉OK包房，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姑娘都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他感到自己一阵躁热，想退出去。老乡拉住他，说，狗儿，没想到你还这么正经。来，学习吧。老乡随即叫了一位小姐，对狗儿说，这位小姐叫亚香，是从河北过来的，今天中午刚下飞机。转身他对亚香说，这是餐馆的少东家，你要侍候好他啊！狗儿听说亚香刚从河北来，河北河南对现今来说，都是老乡了。狗儿有点受宠若惊，手脚不知怎么放，十分拘束。亚香就势坐在狗儿的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狗儿原先不敢动她，但他看见大家都这样，就大胆地拉她的手，亚香面对着狗儿干脆坐在他的大腿上，两手抱着他的脖子。狗儿第一次尝到婚姻以外的甜蜜。亚香见狗儿被他撩起来了，就拉着狗儿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哪里呀？去开房。开房干什么？狗儿不明白。去开房陪你睡觉。狗儿吓得跳起来，他哪里有这么大胆啊！亚香说，没想到你还是个正人君子。狗儿为自己第一次玩吧还觉得十分好笑。
后来狗儿就有经验了。他不但十分熟悉卡拉OK的小姐，还熟悉一些茶餐厅，来这里的大多是离了婚的女人，她们来饮夜茶一是想度过孤独，二是寻找快乐。狗儿陪她们唱歌，陪她们跳舞，他不但不需要自己花钱，有时她们还会给很多钱给他。一次，一位离了婚的公务员大姐问，狗儿，看你长得这么斯文，怎么安了个这么土的名字。狗儿笑道，这是我的小名。以后狗儿就经常和这位公务员大姐接触。在她那里可学到了不不少东西，狗儿的朋友说，狗儿可真有两下子，来广东学得能干了。
芳芳是了解不到实情的，因为她是个残疾人，行走不便。那晚芳芳生病了，想喝稀粥，就让狗儿去店里为她带点稀粥过来，并顺路买一些感冒药。狗儿本来与公务员大姐约好出去唱歌的，见芳芳支使自己干这干那，很不耐烦，就冲着芳芳大声嚷嚷，你怎么这么多病啊！芳芳就回他，我有病你以为我是自找的？芳芳对狗儿的性格是越来越看不惯。
婚姻就是这样，当俩人揭开那张神秘的面纱以后，各自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人家说这是“婚姻磨合期”，过了这个“磨合期”俩人就会好的。芳芳认为狗儿是被招上门来的，而且花的、用的都是她家的钱，就对狗儿的态度越来越生硬，唤狗儿的口气都是命令式的。狗儿想，你一个残疾人还敢对我吆三喝四，我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了，因此俩人干仗的次数越来越多。起初俩人是背着爸爸偷偷干仗，尽量不让爸爸知道，后来干脆在爸爸面前也不避嫌了，当着岳父狗儿也敢大声嚷嚷了。餐馆老板每次听他们干仗，心里都难受得不得了。每次小夫妻俩吵架，他都骂自己的女儿，从来也没骂过狗儿。他经常这样安慰狗儿，待以后有了孩子就会好了。餐馆老板经常希望他们过完“磨合期”俩人就会好起来。餐馆老板经常对他们说，爱情是一朵鲜花，怎么看都是漂亮的，可婚姻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实实在在啊！人的一生，特别是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
狗儿只当他岳父说的话是在放屁。狗儿忘记了自己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就知道今天自己的口袋里有钱了，就认为自己成熟了很多，才看清了世界原来是这么大的，他认为当初的眼光是多么短浅，其实想要做成某一事情，只要你下定了决心，是很容易的，自己当初怎么就把目标定在这个小饭馆里呢。他断定自己站不高看不远，世界上比芳芳爸有钱的人多的是，比芳芳漂亮的姑娘多的是，前两天那位公务员大姐还向他表示，只要狗儿跟芳芳离婚，她就把自己的房子，车子都带着嫁给狗儿。他们每次出去玩，都是她出的钱。就不说她带什么钱财嫁给自己，她起码比芳芳健康，仅仅年龄比自己大而已，这有什么所谓呢。狗儿想着身子就飘飘然起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头晕，又似有点发烧，似有病的样子，但他哪有时间去看病，小事，青年人一拖就过去了。但窝在家里一受气就生病，倒不如出去打麻将、喝酒找痛快。在酒桌上可以向朋友诉苦，大吐他心中的不快。其实狗儿的心里明白，他在找揸想离婚呢。既然说到离婚，也不能随便的拿一张纸，要按公务员大姐说的，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回来才能离。他去了法律顾问处咨询婚姻法律，知道了婚姻共同财产的划分。心里便有了底。
九
这晚狗儿回来时又喝醉了，本来天气就炎热，加上狗儿在家里吐了一地，呕吐物的臭气充满房子，让人窒息。芳芳非常生气，大声指责他说，狗儿，你再这样下去，我就和你离婚。狗儿也大声说，和我离婚，好啊！这话是你说出来的，明天就去离婚。
第二天一大早，狗儿就拉着芳芳说，你不是说要跟我离婚吗？走！离婚去。芳芳看狗儿把话当真，眼泪就流了出来，她一点也没想过要去离婚，一来家里为这次婚姻花了不少钱，二来她的婚姻确实也不容易。她委屈地说，我这是要你好啊，你怎么就当真了？不过你若真想离我也不怕你！狗儿认真说，看谁怕谁！芳芳见狗儿认真，越发生气，她流着眼泪尖声叫道：离就离，谁怕你？你快从我家里滚出去。当然，芳芳说的这些都是气话，一个女人在男人的面前无论怎样也是不肯认输的，何况这是在芳芳的家。听芳芳说让自己从她家里滚出去，狗儿气得满脸涨红，他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自己说，要我滚出去？没门！这家我也有份的，你滚出去才是。芳芳没想到狗儿的狗嘴里会说让她滚出去的话，就骂他，你狗儿不是人！狗儿厚颜无耻地说，我不是人，你又能怎样？你打我啊，有本事你来打我。芳芳回击他，你是狼，你是中山狼，狗儿不知中山狼是什么，他说，我就是中山狼你又怎样？芳芳被气得差点晕过去。
本来他们结婚以后，芳芳就已经把收银的工作交给狗儿打理，自己则在家料理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洗衣服、买菜、打扫卫生等。芳芳父亲想到现在同狗儿已经是一家人了，也就把许多重要工作交给狗儿。他想，反正狗儿是自己的女婿，女儿都给他了，将来他百年以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但是，现在看他们闹得一塌糊涂，餐馆生意也大不比以前，而且有出的钱没进的钱，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但他作为父亲又能怎样，随缘吧。餐馆老板觉得心很痛，整日抽闷烟，提不起精神来，他想，夫妻之间，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哪里会闹得这么严重，他们夫妻中又没有做出格的事，狗儿不断闹离婚，难道他有外遇？或者他是贪他们家的钱……他害怕了，不敢再想下去。
狗儿越来越放肆，跟岳父讲话也不称呼“爸”了，每晚出去找朋友玩，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至凌晨才回来，也不冲凉，也不换衣服，一身肉团子像死猪一样就横躺在床上，口里、身上发出难闻的臭味。幼时如臭狗屎一样又臭又硬的脾气就全部暴露出来了。这晚已经睡着的芳芳被他吵醒，一股恶臭飘过来，她十分恶心，就骂他，这是在南方，不是在北方，你一身臭哄哄的，像猪狗一样。狗儿回她，你才是猪狗，你是瘸了一条腿的猪狗。芳芳一听他这么讥讽自己，就大哭起来，她的心从此就凉了。听见女儿房间里传来的哭声，她父亲忙走过来先批评狗儿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又批评狗儿为什么这么脏，太不像样了。他想这个北佬怎么如此的不近人情，以前他们怎么就没把他看透呢，他决定不再为他们劝和，他认为女儿再这么跟着狗儿，一定没好日子过，如其这样，倒不如让他们快点离婚，想到这里，心里恍如被一把钢刀插中，疼痛万分。芳芳哭着对父亲说，她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也不再想看到他了。
夫妻吵架，人们都是劝和不劝离，芳芳的父亲又转念一想，还是要劝和他们，希望狗儿能改掉坏毛病。他多次教育狗儿，要狗儿勤奋工作，教他们夫妻之间要互相包容，将来有了孩子就会好了，总之，他想尽办法要挽救这场婚姻。可狗儿却是那个“三日不偷鸡当保长”的主，他顶撞岳父说，怎么包容？你早就没妻子了，你知道什么叫包容？见他讲话如此无情、刻薄，芳芳的父亲差点没被他气死。芳芳更坚定了要跟狗儿离婚的决心。她想，结婚真苦，以前想到没结婚苦，没想到结了婚更苦。
那次狗儿讥讽了岳父以后，餐馆老板对狗儿也不客气了，他对狗儿十分讨厌，没想到自己养了一只“白眼狼”。他狠狠地对狗儿说，离吧，离吧，你狗儿快滚出去！此时狗儿对“泰山”岳父讲话更是形同陌路人，他指着岳父吼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离，要把家产分清楚才离！
什么家产？你带多少钱来我家了？还要跟我分家产？芳芳气愤地说。
狗儿说，用不着我带钱来你家，因为我是上门女婿。芳芳说，那你要什么条件？狗儿讲话越来越刻薄，他竟厚颜无耻地对芳芳父女说，条件简单，反正你们家有的是钱，你父亲老了，你又没弟弟，房子车子肯定应该归我，外加5万元现金就行了，俺不是一个很贪心的人。芳芳骂他，妄想！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牲……芳芳伤心得放声大哭。餐馆老板气得双手在哆嗦，脸部的肌肉不停地抽，他几乎也给气晕过去。
餐馆老板听狗儿的话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敲诈又是什么？都怪自己一时糊涂，他前几天才懂得，狗儿和女儿结婚以后所置买的车子、房子属夫妻共同财产，这样，真的要分起家档来可能连他自己也没份了，都怪自己做生意做糊涂了，现在捶胸顿足有什么用？餐馆老板气得几天睡不着，尽怪自己瞎了眼，嘴里不停地嚷嚷，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芳芳跟狗儿从拍拖到结婚，餐馆老板不但没用过狗儿一分钱，还体谅狗儿家里困难，让他的工资都往家里寄，而狗儿一日三餐，吃、喝、用都由他支付，狗儿想花钱，想买东西，如买手机，想出去应酬，只要狗儿一说，老板就给，多到几千，少到几百，老板二话不说，马上兑现。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你越是对他好越是对他热情他越是想法子来盘剥你。他也希望女儿赶快跟狗儿离婚，越快越好。但狗儿这次却不急，条件达不到免谈离婚。一次争吵后，狗儿又放出话来，如果不答应条件，就等法院的传票。这混帐“狂生”良心让狗吃掉了。芳芳和父亲又难过又气愤，一时不知怎样才好。
十
餐馆老板一天到晚忙着做生意，还窝着气，哪里有时间去法院跟他打官司。看不出这个北佬的心肠这么狠，餐馆老板想，干脆，破财消灾吧，就想跟他妥协，让他们尽快把婚离了，他现在想让他们尽快离婚的心情就像两年前想让他们快点结婚的心情一样的迫切。于是餐馆老板退了一步，他对狗儿说，要不这样，车子归你，外加2万元现金。狗儿哪里肯接受，他抬起右手，拇指向后得意又嚣张地说，若条件不答应，法庭见！狗儿说完，转身离去。见他们父女俩还想说什么狗儿就又扭转身来，不可一世地嚷道，有话跟我的律师说！这乌鸦嘴里吐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这么嚣张，这么恶毒。狗儿明明知道这父女俩是不会上法庭的，他稳稳抓住父女俩这种心态，口口声声地要上法庭。
不久，狗儿就向法院起诉他们的离婚案件，他要求车子、房子归他，并要求赔偿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五万元。
餐馆老板感到费解，他一个农民的儿子，刚来餐馆打工时，一无所有，一副落魄相，怎么现在这么快就变了个人，换了一副嘴脸？
这晚，芳芳的姑姑也来了。姑姑气愤地说，怕他个北佬，打官司就打官司，看他个北佬有什么能耐，还想霸占我们的财产。但芳芳的爸爸实在不想惹事，说还是破财消灾吧，干脆房子也不要了，否则谁知道这个“北佬”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出来，现在报纸电台都播了，许多外来工为了谋人钱财，入屋抢劫，杀人抢钱什么都干，我们家里这只狼万一……，唉，算了，为了我们的安全，还是破财消灾吧，钱可以再赚，命没了什么也没了。姑姑也觉得她哥哥说得有道理。他们正在说着话，芳芳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电话那头一个女人说，喂，芳芳是吗？你好！你不认识我，可我早就认识你了。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我是你们的第三者。芳芳跳了起来，大声地说，什么，你是第三者？是的。电话那头继续说，其实还有第四者，我和你都是受害者。狗儿这人一点也不简单，他甩了你，也甩了我，你千万不要放过他。他那个“第四者”是个离了婚的女人，比狗儿整整大十岁呢。狗儿曾经跟我讲过，他早就想跟你离婚了，但敲不到一笔他决不离。芳芳十分相信，因为有哪个女人会承认自己是第三者呢？于狗儿的性格，狗儿急着离婚的态度，狗儿向他们家提出离婚的条件，都与这个“第三者”说的一模一样。接着“第三者”又说，芳芳，如你不相信，我可以出庭为你指证他。
芳芳放下电话就哭出了声，哭得非常伤心。没想到狗儿和她结婚以后，这么快又在外面找了两个女人，可她一点也不知道，也一直没把他往这方面想，只想到他可能因为家里穷，想弄点钱而已。芳芳哭着把“第三者”的电话告诉爸爸和姑姑。姑姑气得跳起来，大骂狗儿不是人。哎！“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芳芳的爸爸说，算了算了，你再骂有什么用，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这个“中山狼”。芳芳的姑姑说，在离婚前，我们幸亏知道这个消息，我们也真是多亏这个“第三者”呢，否则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刚才还正说着车子房子给他，就真正给狗儿敲去一笔了。他们改变了主意，商量了一个对付狗儿的办法。
狗儿这几天都在被“胜利”冲昏着头脑，只要这个婚一离，他就不会再是个一无所有的“北佬”，且说还有公务员“大姐”在等着他，年纪虽然比自己大些，但她长得也有几分姿色，据说这个公务员大姐还有个情夫“朋友”在某机关当领导，而且她答应让她的“朋友”为狗儿找一份机关工作，让他也不枉来广东走一遭。想着，就觉得他向往的“幸福”已经张开双臂在等待着他了。
见开庭还有一段日子，狗儿便开着车子溜回老家去。餐馆老板买车子，纯属给狗儿方便女儿用的，岳父还出钱，让他去学车，这部车子就一直给狗儿用着。人靠衣树靠皮，狗儿有部车子，人人都会对他另眼相看，他内心也感谢岳父。但感谢归感谢，夫妻不和有什么办法呢？狗儿爹狗儿娘见狗儿回来，欣喜若狂。狗儿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行李，就迫不及待地向爹娘报喜。他欢快地叫到，爹、娘，咱家这次发了，我接你们二老去南方住，去住大城市。狗儿娘说，瞧你这孩子，我们在这住得好好的，去城里住干嘛？城里的房子像白鸽笼子一样，有什么好？狗儿爹说，你刚才说发财，发什么财？啊，对了，你媳妇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狗儿不正面回答父亲，他对着娘说，娘，这回我起码能为家里赚回半辆车子半间房子。狗儿娘接着说，你这孩子真没用，半间房子半辆车子有屁用，你为什么不把一间房子一辆车子一股脑儿地都赚回来呢？
十一
不久，法院作出判决，鉴于赵庭伟（狗儿）是健全人，且在餐馆只打了两年工，每月工资不足千元，结婚也才一年半，家庭财产来源无出处；芳芳是个残疾人，已丧失劳动能力，既然双方同意离婚，判决狗儿一次性支付女方抚养费、精神损失费共五万元，房子、车子归女方所有。听完判决，狗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就瘫在了凳子上，这样的判决结果他是未曾想到过的，不是说结婚后置买的财产属夫妻共同财产吗？这次法律对他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啊！他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答应芳芳父亲提出的条件，有一部车子还有2万元现金，现在可好，自己又要变成穷光蛋了，他的钱都寄回家去了，让他去哪里找这五万元啊！唉！狗儿恨自己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狗儿除了伤心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以外，而且伤心自己抛弃了“第三者”，为自己树多一个对立面不说，正在和自己“热恋”的公务员大姐，昨晚跟他通话的态度也很不客气，不知她的心现在怎么样。狗儿心里一急就晕倒在法庭上。
狗儿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芳芳父女见他醒过来，就离开了。狗儿看芳芳父女离去，默默无语。他们父女为他交了住院手续费，并打电话让狗儿爹娘尽快来服侍他们的狗儿。
狗儿以为自己是感冒，很快可以出院的，他还准备提前出院，把芳芳为他交的住院费的余款结回来。但他始终都在发着低烧，医院不让他出院，非要他的父母来医院不可。
狗儿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感到口渴，很想吃稀粥，就打电话给“大姐”，但情人“大姐”挂了他的电话。无可奈何的他又想到了善良的餐馆老板，但想到法院已经判决了，而且自己还十分对他们父女不起，就把打开的手机又关上了。这时，门外来了他的伙计，伙计给他送来了猪肉粥，说是老板叫送的。狗儿感到鼻子酸酸的。见他脸色十分苍白，伙计不禁对他有点同情，说了让他好好休息的话就离开了。
狗儿的爹娘终于来了。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医院，狗儿娘来不及放下行李就抱着狗儿哭起来。她边哭边说，狗儿，好儿子，你前些天回去还红光满面的，咋一下子变得这么苍白啊。狗儿说，没事，可能感冒吧，过一会就好了。
医生见狗儿的父母来了，就把狗儿爹叫了出去。医生说你的儿子的病很严重，我说了你可要挺住。狗儿爹看医生讲话很严肃，心里既纳闷又紧张。停了一下医生接着说，你儿子患的是白血病，这是初诊的结果，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他现在身体十分虚弱，抵抗力很差，你做父亲的可否先给他输血？要不他会越来越虚弱的。父亲听医生说儿子患了白血病，顿时如五雷轰顶，浑身哆嗦起来，差点瘫坐在地上，幸亏他扶着了椅子才没倒下，忙说，好，马上抽我的血给儿子吧。医生说，你刚来，先休息一下，吃过饭再抽血吧，要不你也会病倒的。
狗儿爹将此事向狗儿娘说了。狗儿娘听到儿子患的是白血病，立刻就瘫在了地下，又听说要为儿子输血，她想起了什么，就立即阻止狗儿爹，说要抽她的血。狗儿爹拿眼睛瞪她，你一个娘们，为什么要抽你的血。狗儿娘说，先抽我的，再抽你的不行？
最后医生还是先抽狗儿爹的血来做化验。化验结果出来后，医生怔住了，因为狗儿爹的血型是A型，而狗儿的血型却是AB型。医生干脆为狗儿娘也做了血型检查，但她娘的血型却是O型。怎么这一家三口是三种血型，不对劲呀，医生心里十分惊讶。
医生将狗儿爹叫到办公室问他，赵庭伟是你的亲生儿子吗？狗儿爹说废话，不是我亲生的莫非捡来的？我是亲自看他出生的。怎么啦？医生说，怎么血型不对呢？狗儿爹说，俺娃血型可能像他娘吧。医生说那也不对，她娘的血型是O型的，你们三口人三种血型，赵庭伟可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
狗儿爹虽说只有初中文化，但有关血型的说法他也是清楚的，夫妻俩所生的孩子的血型，不是随父就是随母，但他家狗儿的血型却是自己另一种，谁的都不随，这是为什么呢？莫非这间医疗技术不够先进？检验血型时弄错了？莫非这狗儿不是自己亲生？他多么希望是第一种可能，假如是第二种呢。忽然，他想到儿子出生时，妻子说是“七星儿”，莫非儿子是别人的种？他不敢再往下想，一种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把妻子拉到病房外面，责问她，你说，狗儿是谁的儿子？狗儿娘见丈夫目光凶狠，就怯怯地回答，不就是你的儿子吗？狗儿爹一步一步地迫向妻子，狠狠地向她吼道，胡说，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他的血型不像我们？狗儿娘就哭了起来，狗儿娘看实在瞒不下去了，为了救狗儿，她无可奈何地向他承认了狗儿的确不是他的儿子，她知道对不住他。她原来是想为他生个一儿一女，在计划生育潮中，她给刮了几次宫，后来就再也怀不上了。狗儿娘泪流满面，可怜兮兮地向丈夫诉说着。她掏出手绢拭干了泪，又向狗儿爹哀求地说，现在那个（狗儿亲爹）也过身二十多年了，咱就不再计较吧，啊！说着，狗儿娘又泪流满面，再一次痛苦地哀求丈夫。
十二
那时狗儿娘还没结婚。
她大大的脸盘上有一双小眼睛，大耳朵，1.6的个儿，腰枝细细的，村子的人都说她长得福相。她在跟狗儿爹结婚前，就已经有了相好，是部队的现役军人，他的家就在几里外的村子。她的相好在邻队里当兵还没退伍时，她就经常盼望他快快退伍，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跟他百年好合。不久，她的母亲患了重病，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有钱给母亲治病啊！狗儿爹，一个老实木纳的农民，却早就对狗儿娘爱慕已久，有媒人来向狗儿爹提亲都被他拒绝，他心里就想着非这个女子不娶，日夜梦想如有这样的女子做老婆，心里就满足了。当他得知她的母亲得病时，就从家里赶过来，给她父亲送来了一千元。她爹千谢万谢，说我不知什么时候才有钱还你啊！他说，不用，于是他就向她爹说出了心里话，说他想讨他女儿做媳妇。他女一听，死也不答应，她早就有了意中人。父亲说，你不答应，你娘就没命了，我们养你这么大，你也要听爹一回话啊。看她不作声，就以为她默许。她为了救娘，这一千块钱可是娘的救命钱啊。尽管她心有一千个不愿意，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又有什么法子，母亲只有一个，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再不去医院救母亲，母亲可能就没命了。就这样，她草草地出嫁了。出嫁前，她把眼睛都哭肿了，
出嫁后，她想尽各种办法不让他靠近自己，不许他沾自己的身体。老实木纳的的丈夫只好依她，把气憋在心里，自己发泄。嫁出去的第二年，她那个在部队里当兵的相好就退伍回来了，并且在村子里当了村长。退伍军人见旧相好成了别人的老婆，心痛欲裂，发誓一辈子不娶。他经常邀她出来见面，说他一天见不到她心里就憋得慌。她也感到自己每次跟他会面时，那种快乐跟丈夫是无法可比的。
狗儿爹自从娶了老婆，把家里的一切大事小事都交由妻子打理。他是个木纳老实的人，狗儿娘经常数落丈夫，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一句温存安慰的话都没有。她对他很恶心，看他在刮胡子，就知道他想做那种事，就想尽千方百计推卸，找话跟他吵架，让他打消想做那种事的兴趣。她对他很不满意，因此狗儿娘经常外出他也不闻不问，随她而去。
狗儿娘频频地回娘家，回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她娘劝她回去，她也不听。他们结婚三年，还没个娃儿。那年冬天，天上飘着大雪，纷纷的大雪把路也封住了。狗儿娘一大早，趁丈夫还在熟睡就悄悄地起了床，穿好棉衣棉裤，戴上棉帽，没忘记带上她相好送给她的红色毛围巾，踏着深深的雪艰难前行，路上她遇见壮壮的娘。那时壮壮还在娘的肚子里未出来呢。壮壮娘问，哟，他大嫂，你这么早想去赶集呀。她糊里糊涂地应着。依约来到预定的地点，他的相好早就等候在此了。一见她，就兴奋地向她挥手。她也就迫不及待地往他怀里扑。在他宽大温暖的怀里，她一边流泪一边撒娇说，都怪你，死鬼，我这个月没来例假，恐怕有了。她的相好就咧开嘴笑，说，有了，好呀我要当爸爸了，并将她从掖下抱起，在雪地里转了几圈，俩人同时跌倒在雪地里。俩人相爱，心心相通，她有丈夫怕什么，旁人笑话怕什么，冷怕什么，雪怕什么，他们的心中只有一团火，这两团火加起来足以把那些漫天的流言蜚语烧掉，足以把这深深的雪融掉。她对他说，她想把这个孩子打掉，因为她怕被丈夫责怪她的行为。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俩人都沉默不语。许久，她的相好在她耳朵里讲了几句什么，她便匆匆地回家了。
回到家里，她对丈夫就套起热呼起来了，勉强和丈夫做那种事。
且说狗儿娘的相好在狗儿尚未出生时，就被公社保送到省城的林业大学读书，为工农兵学员。进大学读书后，他不敢写信给她，只在放假时，偷偷地，远远地望着她和他的孩子。他想自己毕业以后，有了工作，就让她离婚，他就和她名正言顺地结婚，然后一家团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有一次，临毕业时，他们去山区实习，期间遭遇大暴雨。他们正在过河，遇山洪暴发，河水猛涨。用山区人的话说，这几个大学生在过河时遇上了“水头”，他和另外几个男同学就被洪水卷走了，就再也没回来了。狗儿娘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偷偷地跑到没人的地方嚎啕大哭，暗地里还哭过好几回。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狗儿是个“早产儿”，难怪狗儿娘在怀孕时，一贯来对自己冷淡的她怎么一下就热情起来，自己从来就没怀疑过狗儿不是自己所生，这二十多年来，他为狗儿投尽所有，除了感情，还有金钱，他为儿子做牛做马不说，他还做了一个大傻瓜，他帮别人养大了儿子，而自己最后没有儿子不说，还戴上了一顶绿帽子。他怎么能接受得了呢？
狗儿爹在医院里根本不可能发火，可是他的火不发怎么行呢，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让这股大火把自己烧死。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就往车站走去，他要回家，回河南河洛那个家，这里狗儿的生死与他何关？狗儿娘拼命拉扯，但她拗不过丈夫，心里又挂念着病重的儿子，只好放弃，她想丈夫回去冷静一下也好，盼望丈夫回去想通以后会再来找他们的。
狗儿见娘一个人回来，就问，娘，俺爹呢？他不是要给我输血吗？狗儿娘说，你爹回去借钱，他正往回赶，拿到钱就会来了。狗儿说，那他为什么不向我道别？娘说，他赶时间。
狗儿见爹回去了，就对娘说了他跟媳妇离婚的事。娘说，你不是说有半间房子，半部车子好赚吗？那现在这些东西都拿到了吗？等把这些变卖了，就有钱付住院费了。
狗儿骗他娘说，快了。
娘高兴地笑了。她想，有了这半部车子，半间房子，她儿子的病就有救了。她想他爹如不回来咱也不怕，儿子可以有钱自己救自己。
十三
狗儿母子俩左等他爹不来，右盼他爹也不来，狗儿娘带来的钱差不多要用完了。他娘就催狗儿去向芳芳的父亲要钱。狗儿不敢告诉娘他现在跟芳芳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得罪了芳芳和她的父亲，更不敢奢侈芳芳和她的爸爸会再来为自己付住院治疗费。想自己平时花了芳芳家多少钱，举行一场婚礼就几万块，还有买车，买房，为他多次回老家的花费，他真是数都数不过来。平时还经常出去卡拉OK，在酒吧陪女朋友，他喝酒、作乐、陪小姐的钱，都是从岳父那里来。他那里坐柜台，看到进帐的钱如流水般哗哗般的来钱，让他见钱生贱心，这么多的钱，他拿十来张有什么损失，何况他是这里半个主人。里面的钱，也有他的份。现在他盼望自己的病快点好起来，这回他体验到有个健康的身体才是最幸福的，如果他康复出院，他这回可真的想要做一回好人了。
门外有人敲门，狗儿娘以为是他爹回来了，连忙出去开门。可是门外进来的不是狗儿的爹，而是他幼时的朋友壮壮，跟在壮壮后面的，还有一个打扮得体，长相漂亮的姑娘。壮壮红光满面，穿着得体大方，同以前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俨然一副老板的样。
壮壮一进来，就有礼貌地称呼狗儿娘：大婶，你好！说着就拉过身边的姑娘，向狗儿娘介绍说，这是我的媳妇，叫陈少华。我们上个月才结婚的。狗儿娘立即笑容满面地说，啊！好！姑娘可俊哪。壮壮向他老婆介绍狗儿娘：这是我们村的赵大婶，这是我的小伙伴，叫赵庭伟，小名狗儿。狗儿想到当年壮壮极力向老板推荐自己，要不是壮壮，他还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做苦力呢，可是自己却做了许多对不起壮壮的事，他羞于见壮壮的面，就闭着眼睛假装睡觉，狗儿这回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没脸见人的滋味了。
壮壮告诉狗儿娘，他娘在村子里听狗儿爹说狗儿患了白血病，便打电话来要壮壮代她去探望狗儿。狗儿娘没想到他会当着狗儿的面把“白血病”三个字说出来，连忙拼命摆手让他别说，可是壮壮已经说出来了，他怎么知道狗儿患白血病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壮壮觉得自己惹了祸，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塞在狗儿娘的手里，说他很忙，下次再来探望狗儿。说完拉着妻子走出病房外。
俗语云，福中有祸，祸中有福。壮壮那次离开芳芳家的餐馆以后，就在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
壮壮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他却很诚实。小时候，他爹就教育他，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在家里，有好吃的，他必定先给他爹吃，给娘吃，然后自己才吃。他家里有个八十多岁患高血压的奶奶，瘫在床上十几年，他的爹娘对奶奶精心照顾，洗身，梳头，送饭喂汤，壮壮学着大人的样子，经常去探望她，跟奶奶讲话。壮壮五岁的时候，娘做好了饭，就由壮壮先去喂奶奶吃。壮壮读书时，也是品学兼优，他看狗儿不学好，就经常劝他，但狗儿半句都听不进去，还说壮壮假正经，多管闲事，村子里的人总把狗儿当反面教材来教自己的儿孙，也常用好孩子壮壮来做榜样。村子里的人们都认为壮壮是个读书的料，他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高考那年，壮壮由于一时疏忽而填错了志愿，高考名落孙山。他的爹娘要他去学校复读，来年再考，但壮壮不想再增加父母的负担，况且家里还有个重病在床的奶奶。他执意要和同学们来南方打工。他先后在广西、广东打过工，最后在E城打工，在芳芳的餐馆里他做得十分开心，工作固定，他还省下钱来寄回家里。当时芳芳对他有意思，他心里十分清楚，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外省人，是个打工仔，而芳芳是老板的女儿，是有钱人，他实在不敢高攀，就露出麻木的那一面。芳芳又认为自己是个残疾人，正常人看不上自己，难道打工仔也看不上自己？看壮壮麻木的表情，她也就不再想入非非了。后来壮壮介绍狗儿来到餐馆打工以后，餐馆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自己被迫离开餐馆，芳芳也跟狗儿结了婚，每当他看见狗儿驾驶着车载芳芳逛街，他的心不知为什么感到很疼很疼，他有点同情芳芳。
一天早晨七时左右，壮壮骑着自行车去工地上班，经过水东街一个卖早点摊挡傍，看见许多人围在一起，他还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呻吟。壮壮放下单车走上去看个究竟。一帮人正在围着躺在地下的一个卖早餐的女人在问：你的家在哪里？你的亲人的电话是什么号码？壮壮拨开人群，看到有个妇女躺在地下无力地呻吟，她大腿正在汩汨地流血，她脸色惨白，看起来有生命危险。周围的人光在问她，没一个人说要送她去医院抢救。壮壮走上前去问，阿姨，我带你去医院好吗？受伤女人半闭着眼睛无力地点点头。壮壮随即背起伤者，让一个摩托佬载他俩去医院，但那位有摩托佬闪开了。壮壮又叫了了几个，都没人答应载他。壮壮着急地对一个摩托佬说，你载我们去，救人要紧，我付车钱给你。听说付车钱，那人才肯载他们去医院。到了医院，壮壮把伤者直接背到急救室，医生立即为伤者量了血压，血压仅11。医生以为壮壮是伤者的亲人，埋怨壮壮说，你怎么现在才把病人送来？说着，医生吩咐其他人，准备抢救，又让壮壮去交钱。这时壮壮的袋子里只有十来块钱，他不得不对医生说我没钱，这是我在半路发现才把她背来的。医生听说伤者不是这个外省青年的亲人，顿时对伤者热情起来。医生让护士拿血袋来给伤者输血，伤者的血压才从11慢慢往上升，病人的脸慢慢开始有了红润。不一会儿，伤者的亲人来了，是个老汉和一个姑娘。俩人迫不及待地去急救室探望人。壮壮见伤者亲人来了，正想走开，医生一把拉住他，壮壮以为伤者向他耍赖，心里吓了一跳。医生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告诉病人家属，让他们感谢你。多亏你送她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壮壮说，不用感谢，大娘没事就好了。说着壮壮就离开了医院。
一个月过去了，一天早晨，壮壮骑单车又经过水东街。他正在走着，突然被一个大娘拦住去路，他连忙下车，问，有什么事？大娘。大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壮壮，有事吗？大娘说，壮壮，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好几天了。那天谢谢你救了我。说着，她塞了一个红色的尼龙袋给壮壮，这是几个苹果，桔子，还有一个红包，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壮壮这才想起原来她正是自己曾经背过她去医院的那位大娘。壮壮连忙说，不用，这是我们青年人应该做的。大娘怎么也要他收下，两人推来推去，在大街上十分不好看。壮壮说，大娘，这样吧，水果我收下，红包我不能要。大娘说，红包是个小红包，只有20元钱，是个利是，你一定要收下，图个吉利。
原来大娘就在这路边卖钵仔糕。那天她很早就来开档，遭几个劫匪抢钱和抢金链，大娘本能地奋起反抗，就被劫匪捅了几刀。劫匪得逞走后，她想爬起来去医院，却因为伤口流血太多无法行动，她听见周围的人在对她讲话问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她讲不出话，后来迷糊中就被壮壮背到医院里去了。
壮壮后来就跟她熟悉了，早上经常来光顾她的早餐，有时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壮壮还做她的帮手。看他勤劳肯干，手脚麻利，她就不停地说，小伙子毕竟年轻，动作够麻利的。壮壮说，大娘，我在餐馆干过，对饮食工作也挺熟悉的。大娘说，你真的在餐馆干过？现在为什么又跑出来做小工？壮壮笑了笑，开心就做，不开心就走人。大娘连连应是。大娘在想着，她对壮壮说，壮壮，你在工地赚钱不多，不如来帮我，我早就想把生意做大，就是苦于人手不够，壮壮喜出望外，立即答应了大娘。
大娘每天很早就起来了，她把早就磨好的米浆米分放在每个小钵仔里，中间放一小团用猪肉葱头爆熟的馅，然后猛火蒸，蒸熟后的钵仔糕十分好吃，而且价钱便宜，每个才一毛钱，她的生意很好，有了壮壮做帮手，大娘的生意更好了。壮壮每天凌晨三点钟就起来磨米浆，磨好了又帮大娘分放在每一层的钵仔里。蒸好后，已是早上六点半钟了，正是学生和起早赶路上上班人来光顾的时候。大娘负责卖，壮壮负责边磨浆边蒸，然后把蒸熟的钵仔糕送到档口。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正准备开分店。
卖钵仔糕的大娘有个女儿陈少华在城区小学教书，不上班的时候，她经常来帮手。陈少华中专毕业，她在和壮壮聊天时，有许多共同的语言，看他们聊得如此投机，大娘心里十分高兴。
难怪有人会说，诚心能叫石头落泪，实意能叫枯树发芽。壮壮见义勇为，早就打动了这家人，后来壮壮的吃苦耐劳的精神，更让陈少华动心。就在壮壮获得“见义勇为奖”时，他同时也获得姑娘的芳心和陈少华喜结连理，和他们全共同创业，靠劳动赚钱，靠劳动致富。
十四
且说狗儿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见爹走了十几天连信都没有，本来心里就睹气，现在又从壮壮的口中得知自己得了白血病。他顿感天旋地转，心里想，完了，完了，我狗儿彻底完了。他竟当着娘大哭起来。狗儿娘本来这几天在狗儿的面前强装笑容，当她悲伤时，只能跑到外面远远躲着狗儿，才放声大哭。时间差不多了，她擦干眼泪，大口大口地喘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狗儿所见到他的娘，都是若无其事的。现在狗儿既然已经知道，那道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了，娘的眼睛时时都含着眼泪。娘俩抱头痛哭。哭过以后，狗儿问娘，娘，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狗儿娘说，是要告诉你的，不过我想让你的病情稳定以后才告诉你，没想到壮壮他娘……，不怪壮壮娘，如你不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狗儿说完，眼里又流出了眼泪。狗儿的病越来越严重，脸色苍白，头发开始脱落。狗儿娘手里就没钱了，她还偷偷地去了“亲家”的家，祈求他帮帮忙。现在芳芳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芳芳这时早就对狗儿没有恨了，事情到这种地步，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最后，芳芳的父亲还是拿了一万元交给狗儿娘，希望他能恢复起来。
狗儿爹到底还是当了二十几年狗儿的爹。他回到家里，想了七天七夜。然后，他又四处出去筹钱，把以前狗儿带回来的烟酒全部卖掉筹了三万多元又来到医院。
娘俩见爹回来了，很高兴。狗儿娘连忙去饭堂为他爹打饭。狗儿爹把钱交给狗儿娘，就吃饭了，坐了几天车，他在车上连饭也舍不得吃，他确实是又累又饿。狗儿见到爹，满腹委屈。爹终于来了，让狗儿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狗儿爹看到这个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现在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自己整整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自己居然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呢？见狗儿眼睛红红的，狗儿爹只能安慰他：别哭了，孩子，认命吧！这都是命啊！我会尽自己的能力去找钱来治疗你，你要把心放下来。
吃过饭，狗儿娘带着一大叠盘碗和衣服洗刷去了。狗儿爹在病房坐累了，就跑到外面去抽烟，抽完又无声无息地坐在床沿。他天生就嘴笨，不会安慰人，此时只能一声不吭地坐着。他觉得自己这样坐着十分没意思，况且他又不是医生这样干坐着有什么用？家里的活还等着他回去干呢。于是他起身准备拿包裹想回河南。
狗儿见他拿包裹，就问，爹，你去哪里？爹回答：回家。狗儿奇怪地问：回河南？你怎么这么快回去？爹说，都走了，家里的活谁干？狗儿说，即使你要走，你也该给我输了血才走哇。狗儿想到这天他娘一直在买血浆给他输血，因为娘的血型不同，他想爹的血型一定和他一样，以为爹也会来给他输血。
停了很久，狗儿爹对狗儿说，我的血不能输给你！
为什么？难道这几天你病了？狗儿声音有些颤抖。他想，爹如果不是病了，就是生他的气，生他狗儿不长进的气。
过了很久，狗儿又说，爹，听医生说，父母亲的骨髓如果相符，这种病就有救了。如果我的病治好了，我就跟你回去耕田，我再也不呆在城里了，我要回去耕田！狗儿重复着最后那句话。
父亲扭过头来，欲言又止。他的胸口激烈地一起一伏，脸憋得紫红，正想对着狗儿的脸说些什么，却很快又地止了声。他转过身，背对着狗儿说，我的血不能输给你，我的骨髓也不能给你！
对父亲抱着巨大希望的狗儿，没想到听到的是父亲这么一句无情的话，他感到昔日疼爱他的父亲已经跑得无踪了，他又生气又伤心，就说，难道你吝啬你的血？难道你怕你输血给我以后会影响你的健康？狗儿求生心切，越说越激动。你走吧走吧！我咋就会摊上你这么个无情的爹。狗儿忿忿地说。
狗儿爹再也忍不住了，他的嘴唇哆嗦着，连额上青筋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大声吼道，你别再说了狗儿，我不是你的亲爹。狗儿以为爹是心理病态抑或处在更年期，他吃惊地问：你说什么爹？你难道气糊涂了？
这时狗儿娘端着洗干净的碗筷、衣服进来。狗儿就问娘，娘，爹说他不是我亲爹，你看爹怎么这么的糊涂
狗儿娘已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她恨死丈夫了，要么就十几天不来，要么来了就口无遮拦。于是她冲着丈夫，没好气地说，你胡说什么？
狗儿爹唬着说，你以为我想告诉他吗？是你儿子非逼着我说不行！他要我给他抽血，又要我给他移植骨髓，我能做到吗？
狗儿终于明白了，爹真的不是他的亲爹！
那我亲爹是谁？他为什么不来看我？狗儿又想起骨髓移植的事。狗儿真的不愿这样等死，他还在寻找着生的希望，不管他亲爹是谁，反正他有爹，他亲爹一定会来。
你亲爹早就死了。狗儿听了还不太相信，当证实他亲爹真的死了，感到自己彻底失望了。现在这个爹不是自己的亲爹，他的亲爹早就死了，再也没人来为他损献骨髓了，他这回真的是死定了。想到死，想到自己将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一阵恐慌向他袭来，他又昏了过去。这一昏迷，他从此就没再醒过来。
十五
其实狗儿是自己吓自己，后来被自己吓死。医生说，如他能配合治疗，再等个把月，医院正在向各地帮他联系相同配对的骨髓。
狗儿娘说，这是注定的，是没法子的事。
此时，在一片靠湖的密密的树林中，狗儿娘背靠树而坐，她两眼呆滞无神，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精美的盒子，那是骨灰盒，里面装着她的心肝宝贝狗儿。她慢慢地把盒子打开，把里面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洒落在湖边，她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嘴里喃喃有词。
狗儿，你的病好了，彻底好了，你知道吗？你从此就再也不会生病了，从此就再也没灾没病了，你就要去见你的亲爹了。接着她又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叠纸钱，边烧边说，娘给你很多钱，年年节节你要常回家看看，要给多钱打发那些拦路的小鬼，凡过桥过河都要小心。狗儿，我的儿子……，她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叫……
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过狗儿，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那个聪明的狗儿了。
（本文于2008年10月获《中国作家》第四届“金秋之旅” “绵山杯”笔会三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