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是卖洋酒的，面冷，话也不多。 按说在望角这个贫民区卖这类高档商品是选错了地点，但人家老古的生意却出奇的好。主要原因就是他的货真、价实。 老古的店名就叫老古洋酒店，专卖从国外进口的酒。主打产品就是法国的Brandy，有人头马、轩尼诗、马爹利以及威士忌、兰姆酒和日本青酒等。 店不大，有10多平方米。左右两面墙上都用上青的玻璃装成酒柜。灯光一照，有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酒瓶上，和瓶内淡黄的酒相互辉映，把酒店空间衬托出柔和的光。这就是上青玻璃的好处。 靠后墙，挂了一幅山水画，是明清苦瓜和尚石涛的作品《莲花峰》。一峰突兀，似莲盛开。群山环绕，空阔渺小。当然，这是一幅赝品。但画中那豪放郁勃的气势依旧逼人。传统画，进口酒，一中一洋，店内蓬毕生辉。 店门口还有一幅老式对联，共八个字。左边是：童叟无欺；右边是：言不二价。用木板嵌在墙壁内。 这对联，牛！ 老古酒真在哪里？他弟弟在广州法国领事馆做翻译，懂几个国家的语言，认识很多外国代理商，通过这个渠道，可以直接从外国拿到真的酒。 为了卖酒，弟弟专门把老古送到法国培训三个月。 老古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必说过年过节要提前预订，就是平日里同一种年限的酒想多拿一支也没有。有次，市委书记的秘书前来拿酒，要三支马爹利XO。老古说只有两支。秘书说，你能不能想办法再搞一支？ 老古说，没办法，你要的话，三天以后再来。 秘书气咻咻地走了。 这事刚好被三中校长莫家棠看到，他笑老古是大姑娘要饭，死脑筋。从其他地方转转手，就可以赚钱啦。 老古说，别的地方拿酒不放心。 你的意思，全东江市只有你一家酒是真的啦？莫校长钻起牛角尖。 我可没这么说。 那万一要从你这里买到假酒怎么办？ 不可能。 我是说万一。 老古说，假一赔十，关门走人。 莫校长嗤地笑了：在中国敢这样说话的，比比皆是。真正能做到的，嘿嘿——，一个也没有。 老古不反驳，也不激动，很平淡地说了句，信不信由你。 老古卖酒，也品酒。老古说，现在造假的人比鬼精（李大胡子）都还精，光看外包装有时是搞不定的。所以，很多的时候，在夕阳慢慢下坠的光晕中，我们看到老古，很惬意地躺在一把竹藤椅上，听着音乐、品着洋酒。 能过上这种日子，夫复何求？ 然而正因为会品酒，也让老古遭遇了不少麻烦。有的客人在别处买了洋酒，一喝，感觉不是那个味，几千块钱一支呢，丢了实在可惜，就拿来让老古品品。老古推辞不过，品了后，要么点头，要么摇头，从不张口说话。 这一摇头，一点头，其意自明。老古说他不说话是行规，他又不是质量监督局，没权发表肯定性意见。 但有一次江耳聋来了，非要老古说个明白话。 这江耳聋是个犟驴子，他为了感谢老连长对他的支持，请老连长到东江市最好的酒店奎星楼吃了一顿饭。菜点的不怎么样，都是些土菜。可酒，江耳聋要的是散装路易十三。这很对老连长的味口，想想看，老连长什么样的豪华大餐没吃过，在五星级大酒店里吃点土菜，别有一番滋味。饭后临走，老连长感慨地说，什么都好，可惜酒是假的。 江耳聋头皮顿时一麻，难怪最爱喝酒的老连长中午只喝了几口，就推说肠胃不舒服再也不肯端杯了。 江耳聋找到中餐部经理，经理自然不肯承认酒是假的。还反诬江耳聋消费不起就不要到这里来装大爷。江耳聋气极，俩人拉拉扯扯就来了老古这里。 老古尝了一下江耳聋带来的酒，没有言语。 江耳聋说，今天你一定要给个准确有答复，你不说，我就不走了。 这一吵一闹，把旁边开店的几位老板都吸引了过来。老古就说，今天，我就教大家如何品酒吧。可把大伙高兴坏了。 他把江耳聋带来的酒倒进高脚酒杯里，有一撇左右（ 老古说，这是利用手掌的温度，给酒均匀加热。待会他喝下去后，会从鼻孔里长长舒出气来，大家闻到什么味，有什么感觉就请照直说出来。 围观的人齐声说好。 老古把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后，就把杯里的酒慢慢倒进了口里，只见他微闭着双目，舌头在口腔里来回转动，腮帮子鼓了又鼓，好久，才把酒咽了下去，然后把头伸向众人面前，把嘴里的空气，用力向鼻腔里挤压出来，呼—— 啊，酒味，浓！众人异口同声。 老古再从自己酒柜里也拿出了散装路易十三，同样的操作，然后呼出气来。 啊，香，香香！ 不用再说什么，部门经理灰溜溜地走了。 老古的洋酒店越发名声远扬。 树大招风。 这一天来了三个年青人，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一支六斤装的洋酒。三人上身均穿黑色T恤，裸露出来的胳膊上绣着刺青，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为首的一个光头对老古说，在你这里买的酒，假的。 老古躺在竹藤椅上，连身子都没起来。年轻人，有话请直说。 好，爽快。换一支酒，另外给兄弟们一点小费。 你们也爽快。这酒不是我的吧？ 不是。 我要是不给呢？ 嘿嘿——，其中一个刷地亮出了刀子。 慢着！老古坐直了身。年轻人，别冲动，不要自己害了自己。这屋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拿，包括抽屉里的钱。 老古说完又躺了下去，脸上不愠不火，像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三个年轻人互相望了一眼，拿起一支六斤装的洋酒，居然没拿钱就往外走。 走不多远，光头又返了回来。 古老板，你是我出道以来第一个遇到的这么镇定的人。 想问原因？ 嗯。 老古抬头瞄了瞄天花板，光头顺着老古的眼光往上一看，吓傻了。一只微型摄像头正对着光头的脸。 老古说，法国领事馆送的，带录音。 光头彻底蔫了下来，向外招招手，乖乖地把酒又放回原位。 从此后，再也没有小混混来老古洋酒店里捣乱。 就在老古准备扩大经营时，竟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从他的店里卖出了一瓶假酒。 买酒者是莫校长，很普通的一支人头马VSOP，蕴藏期在四年以上，价值860元。 酒喝了一半。莫校长说，老古，你看看，这酒是假的呢，我那深圳过来的亲戚说的，人家可是经常喝洋酒的。 老古拿过人头马，看看封口、检查检查防伪标志，再仔细瞅瞅本店所做的暗号，一一印证，都不错，确实是自己的酒。 老古倒出一撇人头马，尝了一口，头大了，假的。 莫校长说，老古，都是一条街上的，我以人格担保，不会故意来讹诈你。 老古说，莫校长言重了，这点，我心里有数。你等会，我就能查清这假酒的来历。 老古给广州的弟弟打了个电话，说出现一瓶假酒，并把酒瓶上密码数字报了过去。 不一会，弟弟回电：这酒确实不是直接从法国进口来的，而是一位朋友送给他的，本来想让他做鉴定，结果老古去拿货，顺手把这支酒也装了回来。弟弟还特意还在瓶底做了个小小的记号。 老古一查果然在。 老古说，对不起啊莫校长，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说着打开柜子开始数钱。 莫校长说，你这是干吗？乡里乡亲，我怎么会占你这个便宜。 老古说，假一赔十，我们承诺过的就要做到。 别这样，屁大个事，你千万别当真。 老古住了手，望着莫校长。 莫校长看着厚厚一沓钱，语气一转：只要你承认是假的就行了。老古啊老古，我终于能从你这里买到假酒了。 听莫校长这么一说，老古也笑了，声音冰冷冰冷的。笑声还没落呢，就见老古忽地从茶几上操起水果刀，只一下，把小手指头剁了下来。 鲜血唰地溅红了柜台。 莫校长吓得老脸卡白。老古说不关你是，是我卖假货应该得的报应。这钱，你拿着吧。 第二天，老古摘了招牌，关了档口 只有门口那幅对联还依旧醒目。 左边是：童叟无欺；右边是：言不二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