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东江
(二)
我继续做我的白日梦。手压在脑后有些发麻,我换了个姿势,眼睛无意间扫了下东江码头,越过马路,我看见码头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秀发披肩的女子,从背影看是个年轻的女孩,但我不太确定,这年头,女人的年龄根本就是个谜,何况是个背影。
那女子穿着一件碎花裙,肩头不宽,看起来很是苗条,保持着一个貌似手撑下巴的姿势面对着东江,也不知道在干嘛?其实坐在江边的女子能干嘛?不外乎是看看江水。江面宽阔,天气晴朗的时候,水面平静,哪怕是不抬头,透过江面还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今早的码头似乎比较安静,只停了一艘蓬船,其它的船只应该是出去打渔还没回来,往日早上的码头吵吵闹闹,卖鱼的,卖虾的,卖蚬子的,卖螺的,还有买鱼买虾及蚬子和螺的,男人,妇人,老人,小孩,熙熙攘攘的人群,讨价还价。还有狗狗穿梭其中,眼巴巴近乎媚相地盯着杀鱼的妇人,希望讨得一副鱼肠或是一个鱼尾得于叼去某个僻静的地方啃食。很快,才十几分钟而已,渔船们就陆续回来了,靠近码头后,渔民们互相看一眼对方的船舱,然后递上一枝烟,寒喧几句,哈哈笑着叫女人先上码头一起卸鱼。渔民们从不担心鱼的销售,江边饭店的老板们还在头天晚上就过来打好了招呼,“好鱼好虾都帮留着啊,千万别全卖了,那些来吃饭的大老板们好的就是这一口新鲜。”万一哪天鱼没卖完也不打紧,把鱼杀了洗干净,头尾自己留着清蒸或煲汤,鱼身剔骨,切成长条挂在船栏杆上晾晒或风干,一样不缺买主。
码头上热闹了起来,起早买鱼的主妇及老板们提着菜篮或开着小车三三两两地过来了,只见那女子起身往后退了几个台阶后又坐下,并没有返身,我盯着女子的背影想像着她的长相,渐渐的,那背影越变越模糊,直至变成了一个黑点。此时是早上的6点,瞌睡虫又爬到了脑壳里,我又睡了过去。
再醒已是8点,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我瞅了眼隔壁床的阿海,睡得跟猪似的,也难怪睡得像猪一样死,人家一晚上都没睡。起床后去阳台松松筋骨,猛然想起那个女子,我有意识地看下码头,那女子竟然还坐在那儿,姿势都没变,而此时,码头上人已变得稀少。买主们都已回去,码头上只剩几个渔妇在剖鱼,船只都泊在码头边上,渔民们正忙着各自手头的活。我变得有些好奇,就站在阳台上看,想起还没有刷牙洗脸,等再出来,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吃了几个昨天房东老太太送来的惠州传统小吃阿嫲叫当早餐后又躺了下来。人也是奇怪,懒劲来了,就是不想动,生意都不想做,就是想躺着,摊手摊脚的,躺成一个大字。楼下传来刀落在砧板上咔嚓咔嚓的声音,是房东老太太在切菜,也是怪,老太太好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饭菜,我只要是在家,总能听到切菜声。那切菜声很有节奏,跟催眠曲似的,很快,我又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阿海刚刚起床,正抓着两个阿嫲叫吃,边吃嘴巴还不闲着:“鹏哥,你不会打算睡一天吧?你的梦想呢,想想梦想,想想水果店。”我有些迷糊,翻了个身,脸朝关着的门,脑海里冷不丁又冒出了早上那个女子的背影,心想那应该是个美丽的女子吧,看背影都不俗。我不太想起床,就问阿海:你看看,码头上还有人吗?”“有,有几只苍蝇。”话还没讲完,阿海自己忍不住先笑出了声。他总是把码头上那几个穿着较为邋遢肥胖的渔妇比着苍蝇,说她们心好恶,人长得丑不说,还特会宰人。阿海这样讲是因为前段时间我们买两斤黄鳝送给房东老太太时发现竟然比市场贵了近8块钱。其实贵8块也算正常,这里的河鲜本来就比市场卖得贵,毕竟人家是刚刚从江里捕捞上来的,不光新鲜,且是野生。现在的人不就好这一口野生吗?他操起我床头的书甩了过来,“起来,起来,我们出去转转,多好的天气,闷在家里浪费化不来。”我说,“我还没吃午饭。”阿海抓了最后一个阿嫲叫递了过来,“还剩一个,你吃不吃?”
和阿海下楼,看见老太太背对着我们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不知又在忙些啥?
四月的惠州已很热了,尤其下午一二点的太阳,跟火一样,我和阿海尽量往荫凉处走,在滨江东路转了转感觉无聊,阿海提议去商场看品牌运动鞋,我不愿去,品牌运动鞋对我来说是奢侈品,那都是有钱人穿的玩意。像什么阿迪达斯、耐克、新百伦、斐乐,随便一双正品都是上千块,就算是去年的老款,打五折也得五百以上,太贵了,我得卖多少水果才挣得回来?阿海说,“去看看嘛,不买过个眼瘾也好,再说了,现在买不起不代表我们以后也买不起。”阿海把腿抬高,指了指自己脚上那双水货阿迪达斯,“这充装鞋早晚会被我扔进垃圾桶,没一点档次。”我笑了,说:“别别,扔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去捡。”阿海笑得肚抽筋,用手捅了我一拳,“瞧你那出息,你不是有跑步的习惯吗?我觉得你真应该买双好点的鞋,最好是带气垫的那种,听人家说,那鞋跑起来脚踩在地上像踩在烂泥里一样软,脚感特好,特舒服,不伤脚。”我说:“还有伤脚的鞋?”阿海又使劲捶了我一拳,我们说说笑笑推推搡搡着往前走,在一个街口的拐弯处我看见了一个侧影,有些眼熟,我拍脑袋使劲想了想,想起来了,像是早上那个坐在码头的女子,只不过,早上那个是披着头发,现在这个却扎了马尾,但裙子还是那条碎花裙,外面多套了件围裙,只见她坐在旁边一棵树荫处,耳朵里塞着耳塞,嘴巴张张合合,有些旁若无人,而在她前面是一个煎饼摊子。“原来她是个卖煎饼的,”我想。我拉住阿海,说“我肚饿,你想不想吃煎饼。”我们绕到女子前面,“美女,两个煎饼。”阿海抢先着上前。女子起身抬头,取了耳塞,笑笑,说:“好,稍等片刻,马上就好,加鸡蛋吗?火腿肠呢?还是肉松?”“都放,我们不差钱。”阿海挥了下手,说。女孩没再说话,动作娴熟地舀浆,摊开,依次放鸡蛋、火腿、肉松,然后卷起装袋,整套工序一气呵成。
这是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子,气质脱俗,身材高挑,脸庞秀丽,眼神含水,活脱脱一个美女,可我想不通,条件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在街边卖煎饼呢?凭她的条件随便在哪个公司做前台都比这强,至少不用风吹日晒。我正想着,女孩递过来用环保纸袋装好的煎饼,“拿好了,一个8块,共16,好吃再来。”
我们边吃煎饼边往前走,阿海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摆摊卖煎饼呢,白白浪费了一个好身材,一副好面孔,这要是在我们酒吧做,随便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都不知挣多少钱,啧啧啧。”阿海的眼神有些诡异,又说,“这煎饼味道不错,才8块,她不会亏本吧?我记得我们酒吧门口好像卖10块。”
在商场转到5点后回家,啥也没买,其间一人喝了一杯5块钱的奶茶。回来的路上看见那女孩在那儿忙碌,面前有好几个人在等着买煎饼。上楼时,老太太看见我们回来,去厨房端了一碗艾叶粄送给我们当晚饭。6点的时候,阿海穿一身百来块的耐克运动装去上班,我站在阳台上看他吹着口哨慢吞吞地拐过马路,直至消失在街道口。我有些无所是事,坐床头想看会儿书,可却有些心神不宁,几行字我看了一小时也不知讲了些什么,心怎么都静不了来,“活见鬼了!”我用书使劲敲了敲脑袋。罢了,我把书丢回床头,换上运动背心及短裤,准备出门夜跑。
我很喜欢运动,尤其酷爱跑步,心情好时我选择慢跑,享受快乐。心情不好或是心情浮躁时就快跑,出一身大汗后烦躁也就随着汗水排出了体外,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夜跑其实是件很舒服的事,尤其是在江边夜跑,凉风习习,还有美丽的夜景可以欣赏。我在江边拉筋,踢腿,做着跑步前的热身动作,一个身影从身边慢慢跑了过去,带着耳塞,着一身品牌灰色运动套装,波鞋也是同一品牌。头发盘成一个髻,借着路灯,可以看见那发髻盘着极其漂亮,像朵花似的。我一惊,这不是那煎饼女孩吗?咋这么巧?一天之内见了她四次,这难道是缘分?我迅速向她身后扫了一眼,在确定她不是和男朋友一起而是一人独跑后我跟在她身后。
江边的夜景极其迷人,横跨东江的东江大桥上灯光璀璨,长长的光影就像一条金色的带子在夜幕中穿行,仿佛不许东江睡去。
女孩跑得不快,一直保持着每公里7分左右的配速,我也保持着差不多同等的配速离她5米左右慢慢跟着,我们沿着江边一前一后,在江边散步的人看来,我们俩就像是一对夜跑的恋人。她的跑姿很美,除了看江景,更多时候我在盯着她的背影看。有几次我都有跑上前的冲动,连打招呼的词都想好了,就说:“嗨!美女,晚上好!你也出来夜跑呀!夜景很美。”但我到底还是没有上前,一是不能确定她是否记得白天问她买煎饼的自己。二是又觉得那样较鲁莽,搭讪太老套。思前想后,还是继续跟着,跑了差不多20分钟后,我特意加快了速度超过了女孩,我怕她误认为我是坏人,欲图谋不轨。毕竟这不是白天,如果是青天白日的在江边跑步,哪怕我跟得再近,她也不会有什么担心。快跑了大概5分钟后再回头看她,她已消失在江边一个街道的岔道口。我有些沮丧,回去反正也是一个人,我又继续快跑了差不多半小时,直到把自己累得脚脖子抽筋浑身湿透才做罢。
未完待续……
龚小花,女,江西南昌人。系惠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惠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曾在《朔方》《嘉应文学》《天池》《红豆》《小小说月刊》《南方都市报》《青年文摘手机报》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若干。